刘管事正色道:“不瞒小姐,老奴和老洪是一道进的李府,他的为人如何老奴一清二楚,若非情不得已,他绝对不敢动用公中一分银子,而且老洪打理庄子的时候,庄上每年的产出都比这几年要多出三四成。”
慕婉微微颔首:“那你现在与他还有联系吗?”
“老洪现在在崔家给人看门,他老伴在家照顾废了腿的儿子,边给人洗衣服赚几个零钱,他大儿子在铁匠铺打铁,日子过得甚是艰难。”刘管事黯然说道。
慕婉沉吟道:“这么说来,是李家亏待了他。”
慕婉思忖片刻,抬眼道:“你去找一找老洪,问问他可愿意回来庄上,他若愿意回来,那么管事一职还是由他来做,至于他小儿子,我也会给他找一份合适的工作,他们老两口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刘管事蓦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姐,颤抖着双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扑通给小姐跪下,颤声道:“老奴替老洪一家谢谢小姐大恩。”
第三十四章 反讥
“二夫人,二夫人,小姐这会儿在忙,请容奴婢先去回禀一声……”屋外传来雪雁焦急的声音。
“忙,她忙什么?忙着对付自己叔叔,忙着搂钱的吧……”王氏阴阳怪气地说着,跟在她身后的梁妈妈一把推开雪雁,一众主仆直往慕婉住的正厢来。
王氏她原是要直接找沈氏算账,结果在凝晖堂外被几个婆子死死拦住,连门都进不去,只好转而来找慕婉。
若兰脸色一变:“糟了,二夫人找上门了。”
慕婉淡定自若:“有什么好慌的?刘管事,你先起来,若兰你把门打开,让二夫人进来。”
刘管事连忙起身,站到了小姐身边,一副严正以待誓死护主的神情。
王氏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冷冷瞥了慕婉一眼,不用你请,自己就往炕头上坐下,这架势好像她才是债主。
慕婉起身行了一礼,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按说有长辈在,是要长辈赐坐,晚辈才能坐下,但这个长辈是来找事的,她才不想站着听人训话,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若兰,给二夫人上茶。”慕婉吩咐道。
“不必了,你的茶我喝不起。”王氏还是那副怪强调,不阴不阳的,下巴昂着,像只骄傲的公鸡,而你李慕婉就是她脚下踩着的垂死挣扎的可怜虫,只要她一缩爪子,你就只有受死的份。
慕婉微微一哂:“二婶何出此言?”
王氏睃了她一眼,冷声道:“大侄女过河拆桥的本事不小啊!今儿个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一个晚辈居然敢跑去质问长辈,也太猖狂了些。”
慕婉眨眨眼,甚是无奈的苦笑:“二婶此言差矣,难道二婶没听说这年头,要债的是孙子,欠债的才是老子,钱在人家手里,侄女如何猖狂的起来?至于过河拆桥那就更不知从何说起了,侄女这会儿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还指望两位叔叔婶婶拉侄女一把呢!”
刘管事听得心头直叫好,三小姐这话说的妙,既讥讽了二夫人欠债不还还这么嚣张,又控诉了二爷所作所为简直就是把人往火坑里推。我们受害者还没哭诉呢!你们这些欺负人的还敢上门来寻晦气,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王氏暗暗抽了一口冷气,暗叹:好一副尖牙利嘴,难怪敢上门讨钱。
王氏果断调整战术,冷笑说:“侄女不必跟我装可怜,谁不知李家就数你这一房家财万贯,你都水深火热了,那别人还活不活了?做人也要讲点良心,这些年你二叔放弃自己的事业替你们做牛做马,我们图什么?还不是看在兄弟情分上?你们舒舒服服坐享其成,难道我们就活该给人当孙子?天底下哪有这个理?别说我们这会儿确实遇上了难处,就算没难处,你二叔替你们辛苦了这么些年,临了,你们也该有点表示才对,这才是做人的道理,若大伯还在,断不会跟自家兄弟这么斤斤计较。”
都说不是一样人,不进一家门,听王氏一席话,慕婉真心觉得自己上一世简直就是个睁眼瞎,居然被这么一对无耻无下限的叔婶蒙蔽到死。口口声声兄弟情分,其实心心念念想要霸别人的产业,眼看着霸占不成,马上就丑态毕露了。
慕婉唇角含了一丝讥诮,目光幽幽地看着前方,似在回忆,缓缓述说:“二叔开始帮我们家打理产业是在五年前吧!当时是个什么状况,侄女还记得清楚,当时二叔经营了好几年的茶叶铺子出了状况,进的新货在路上淋了雨,发了霉,亏了好大一笔银子,好像有七八万两吧!二叔求到我爹跟前,我爹二话没说,帮二叔填上这笔亏损,二叔又说茶叶铺子赚不了几个钱,想把铺子关了,可关了铺子又没了生计,光靠几亩祖田没法过日子,我爹这才说,如果你实在找不到事做,就来帮我打理瑞合祥吧!”
王氏讪然,这丫头记得倒清楚。只听慕婉又道:“没多久,二叔就开始接手瑞合祥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第二年,我爹又把农庄和其他产业一并交给了二叔,二叔帮我们家做事,我爹也没亏待过二叔,京城里收入最高的管事,一年也只有三千两,我爹每月给二叔三百两工钱,年底外加三万到五万不等的红利,这样的待遇,也只有对自己兄弟才肯这样大方。”
王氏见缝插针道:“你爹是个大方的,我和你二叔都感念你爹的好,所以说,若是你爹还在,断不会这般小心眼。”
慕婉微微侧眼,似笑非笑地瞅着王氏,还是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语速:“所以,说起来,这些年其实一直是我爹在照拂着二叔,拿着这么高的工钱,换谁不得卖命工作?可这世上的人也分好几种,一种是知恩图报,一种是拿了好处还卖乖,还觉得这是应当应分,还有一种是恩将仇报,人家给你机会,你却背地里往死了坑人。”
刘管事暗暗点头,二夫人张口闭口说大房全靠二爷帮衬,到底是谁帮了谁?
王氏脸色一变,语声凌厉:“恩将仇报,大侄女你说谁呢?”
慕婉笑的温柔和气:“二婶何必急于对号入座?侄女不过是举个例子,二叔接手瑞合祥的第二年,瑞合祥的生意就清淡了许多,收益起码减了二成,第三年减了三成,第四年更少,可据我了解,瑞合祥的生意是一年比一年红火,农庄也是如此,别人家的农庄都是大丰收,只有我家的农庄减产,叫人好生纳闷。”
看着慕婉还显稚嫩的脸庞,温和无害的笑容,乌溜溜的大眼却有种洞若观火的明澈,王氏只觉头皮阵阵发麻,面色阴晴不定,沉声说:“你是在责怪你二叔经营不善?”
慕婉低头一笑,摊平了手中的帕子在膝上,一下一下的捋平,不紧不慢地说:“依二叔的本事,怎么可能经营不善?”说着,慕婉缓缓抬眼看着王氏:“我只是很好奇,二婶这几年又买田又置地的,还有毓秀街的铺面,少说也得花几十万两银子吧!不知二婶在哪发的财?也教教侄女,侄女眼下正缺银子呢!”
第三十五章 收效
这下子王氏不禁头皮发麻,更是如坐针毡,今日原本是来教训没规矩的慕婉,谁知被慕婉七绕八绕的,不知不觉就转了风向,反倒质问起她来。关于买田置地的事,她是有过顾虑,一下子漏财太多,难免惹来猜疑,可当时想要为慕仁和连家的女儿定亲,连大人是正六品的都察院经历,论家世背景李家也不是配不上,关键是二爷没有功名在身,这就输了一层,只好在钱财上打动连家,这才买田置地好给慕仁添几分资本,要不然,这亲事也没这么顺利。
王氏正琢磨着找什么由头,慕婉又道:“二婶可别说是动用了自己的陪嫁,二婶有多少陪嫁,大家可都清楚的很,二婶也别说是靠祖产的收益,侄女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靠那点祖产收益,再节约几年也只够买毓秀街一间铺面。二婶,我爹不说,我不说,不表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账目做的再圆,真要查起来也是有迹可循。”
王氏脸色煞白,强装镇定道:“大侄女,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尽管去查好了。”
慕婉轻扯嘴角,讥诮一笑:“正不正,二婶心里最清楚,经不经得起查,二婶心里也清楚,只是,我爹顾念着兄弟情谊,我也一样,总希望一家人能和和气气,真走到那一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王氏目光闪烁,吃不定慕婉到底有几分把握敢说这样的话,二爷是说账目上绝对没问题,估摸着这丫头是在唬人,便又泰然起来,看来还是二爷说的对,在这件事上,装傻充愣是上策,于是淡淡道:“我自然是清楚,今日,若不是看在你还是个孩子,不懂事的份上,如此诬陷你二叔,我是断不会与你客气的。”
刘管事心怒,你们做长辈的如此欺负一个孩子,还谈什么客气不客气,真是不要脸面。刘管事张了张口,犹豫着说:“小姐,其实,瑞合祥还有一本账,老爷一直收着,小姐若要查,老奴可以去取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慕婉心中疑惑,这事可从没听说过,只看王氏一张脸有青转白,又由白转青,心虚不已,慕婉笑了笑:“二婶,你瞧,我爹还有一本账呢!不若,咱们请人来瞧瞧?”
王氏看看刘管事又看看慕婉,一瞬间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个念头,这一刻,她已然相信了刘管事的话,难怪慕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禁暗骂大伯老狐狸,居然留了一手,亏得二爷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王氏心乱如麻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道:“有什么好瞧的?你要看自管自己去看,我前院还有事,没空跟你个不懂事的孩子瞎墨迹。”
王氏来似一阵风,去的也似一阵风,慕婉追到门口,冲着王氏的背影大声道:“二婶,别忘了叫二叔赶紧把今年的收益交割清楚,大家好过年……”
王氏走的更快了,须臾一行人撤了个干干净净。
慕婉见陶妈妈带了几个婆子守在院子里,便摆摆手:“没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陶妈妈问:“那凝晖堂那边还要不要派人……”
“不用了,都歇着吧!”慕婉料定二婶不敢再来。
陶妈妈这才带婆子们退离汀澜轩。
回到屋子里,若兰欢喜道:“看他们还敢不敢赖。”又转头跟刘管事说:“刘管事,您手里捏着这等法宝,怎不早点交出来?”
刘管事苦笑道:“老奴哪有这东西,不过是看不过眼,胡诌几句吓唬人罢了。”
若兰张口结舌:“您……您是胡诌的呀!”
慕婉轻嗤道:“刘管事胡诌的好,二婶已然是信了,不然能跑的这么快?刘管事,若是二叔问起,你就说已经把账本交给我了,其他的不用多说。”
刘管事忙道:“老奴省得。”
刘管事走后,慕婉悠然地喝着茶,真是难得片刻清闲,整日都绷着根弦,跟打仗似的,不过刘管事急中生智一句话,估计二叔能还回一部分银子吧!全要回来是不可能的。
果然,第二天,项管事就来了,送上七万两银子,说二爷手头紧,剩余的银子以后再还。
能有七万也是好的,就这七万,二叔二婶估摸着得好几万睡不着觉了。慕婉让刘管事把银票收下,写了张收据让项管事带回去,顺便提醒二叔,她可是等着用银子的。
转眼到了除夕,因是在重孝里,过节的礼数也免了,晚上就做了顿斋饭,祭奠完毕,一家三口围坐随便吃点就算过年了。
沈氏的身体也好了些,能下地走走了,许是那些鸡汤羊汤的功劳,俞妈事情办得漂亮,沈氏还蒙在鼓里。
看娘亲恢复的挺好,慕婉心宽了一大半,吃过年饭,兄妹在沈氏房里两陪沈氏说话,沈氏让俞妈拿来两个红包,一人一份。慕婉欣然受了,李慕白却是有些不好意思:“母亲,儿子就不用了……”
沈氏微笑道:“怎么不用?你还未及弱冠,又未定亲,母亲给你的你就拿着,讨个吉利。”
慕婉也道:“大哥,你就拿着,长者赐不敢辞。”
李慕白这才收起来,不是他矫情,只是有些不习惯,从他十岁开始,爹就没再这样正儿八经给他压岁包,因为周氏不许,爹都是偷偷摸摸的塞两个铜子在他枕头底下,就算压岁了。
沈氏到底还在病中,体力不支,撑到这会儿已经疲态尽显,慕婉让娘早点歇着。
看着兄妹两联袂而去,沈氏欣慰地叹了一息:“看来,婉儿和慕白相处的很好。”
俞妈道:“大少爷敦厚善良,小姐是机灵乖巧,有他们在,夫人尽可放宽心了。”
沈氏目色黯然,幽幽道:“以前你们说起小姐,都是温顺乖巧,如今却变成机灵,我知道这孩子不容易,这阵子多亏了她。”
俞妈笑道:“夫人,人总是要长大的,难道夫人还希望看着小姐被人欺负啊?小姐早日学着当家也好,没点心机手段,将来到了婆家也不会吃亏,这世上有哪家婆媳妯娌是一团和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