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闻言,平日里堆积在心中的委屈霎时一并涌出,眼圈通红,“额娘,棠儿并没有怪额娘,也知道额娘所做的皆是为了大局着想,只是,我是瓜尔佳氏的女儿,清清白白地嫁入富察家,自问从未做过伤风败俗之事,却连带我腹中的骨肉也遭人构陷,我不愿回去,并非为了自己,只是不想我的孩儿一生下来便遭人诟病怀疑,。”
庄福晋同为女人,媳妇的一番声泪俱下,她感同身受,正要出言宽慰,傅恒却一脸怒意地闯进来,瞧见雨棠的委屈模样,便自觉自己前些日子那般待妻子的行径简直猪狗不如,又是懊恼又是心疼地扶起妻子,“棠儿,是我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今后的日子,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当着庄福晋的面,雨棠又急又羞,一把拂开他的手,“额娘在这里,你说什么浑话!”庄福晋亦走近,拉住儿子与媳妇的手,“你们俩和和美美的,我这个当额娘的求还求不来呢,亲近些又有什么!今儿我在这,同媳妇做个见证,傅恒日后若是再负你,额娘第一个不饶他!府里那些嘴碎的奴才,全数换了,留着迟早要坏事儿!”
傅恒面色极是凝重,向雨棠立指起誓:“我傅恒,终生将只娶瓜尔佳雨棠一位妻子,若有违此誓言,必遭五马分尸!”
雨棠急忙捂住他的嘴,“呸呸!说什么混账话,你若有个闪失,这一大家子人要怎么办!”庄福晋向傅恒使了个眼色,他得寸进尺道:“那,既是一家人,用完膳自是要一起回家了。”“你!”此刻雨棠方晓得自己中了这母女俩的计,只得努力说服自己尽弃前嫌,“好吧,听你的便是。”
次日正午,艳阳高照,苏完尼馨瞳乔装成小宫女的模样,由纳喇嬷嬷带至慈宁宫谒见。她仔细留意着周遭的草木陈设,除却宫门边的一簇花圃中有彩蝶萦绕,慈宁宫内可以说是萧索寂寥极了。
殿内的装饰摆设又极简约,就连珍宝架上也甚是零星,莫说宫中旁的主位宫室,此地比之秀女所住的钟粹宫都有所不及。馨瞳冷眼观之,有些后悔来此。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太后方由宫女扶着缓步而出。
观其步态便知仪态万方,馨瞳恭敬地低垂着头,眸光落在太后暗黄而枯槁的指尖,光溜溜的一只护甲也无。温柔和蔼的声线在耳畔响起:“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馨瞳遵循着大家礼节,微微扬起头,眼神却盯着她的指尖,不敢僭越。太后瞧见她一张脸孔,心中许久无法平静,有多久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眸了,。
当年自己苦心孤诣想要除掉同样拥有这样一双清澈眼眸的女子,却功败垂成,换来了将近三年的禁足。今日再见,莫非是风水轮流转,天意使然?
“峨眉淡扫,粉面含春,果真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好孩子,起来回话吧。”馨瞳由宫女搀扶着起身,此刻方敢直视这位传说中宠冠六宫的美人。与之相视的一刻,她只觉岁月蹉跎,端坐上首的太后四十出头的年纪,容颜却早已老去,双鬓斑白,若非她高华的气度仍在,馨瞳必会以为只是名深宫老嬷而已。
太后看出了她眼中的惊色,毕竟初入宫闱,任她心机多深,也掩不住人性中既定的自然反应,她抚了抚自己枯槁的脸,“哀家,吓到你了吗?”馨瞳蓦地跪下:“太后娘娘恕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馨瞳第一次觐见宫中主位,因紧张而失态,望太后恕罪!”
“罢了,这样害怕做什么,哀家还会吃了你不成?只是哀家有一事不解,你因何要求见哀家,一个独居深宫的老妇又能帮到你什么呢?”
馨瞳伏跪在地,心下反而愈发清明,默了默道:“太后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子,又怎会是独居深宫的老妇而已。聪慧无双如您,今日着意未御珠翠,衣着朴素,只是意在试探馨瞳的诚意罢了。”
她这番回答,立时便令太后起了兴致,“哦?你是如何知晓,本宫今日是刻意摈弃珠翠呢?”馨瞳极具诚意地又是一拜,“回太后,是您的手指出卖了您。宫中主位向来有佩戴护甲的习惯,长年累月下来,便会留下除之不去的痕迹。您的一双手,指尖较之指节,明显白皙许多,指节处还留有红痕,可见是才褪下护甲不久,所以馨瞳如是大胆猜测。”
太后此刻方欣然点头,亲自伸手,扶起馨瞳,“纳喇的眼光果然不错,你没有让哀家失望,你如今是以何位份进宫?”
“馨瞳是以正六品贵人的身份入宫,贾公公说,后日一早便要至长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了,。”太后笑了笑,“能以贵人身份入宫,以你的家世,内务府那帮狗奴才又让你喂饱了吧。”馨瞳颔首道:“太后所料不差,确实废了些心思打点,不过馨瞳却觉得,这钱花的值!”
太后:“嗯,眼光够长远,是可造之材。如今当务之急,便是长春宫的谒见,你万不可去。”她虽不解太后是何意,却仍乖觉遵从:“那馨瞳便称病避居。”
“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中宫皇后再如何贤德,终归也是女人。是女人便不会容许太过强劲的对手存在,而你,便是那个能与之相较的对手。”太后这番说辞,不禁令满儿想起了自家主子当年入雍邸时的情景,与此时一无二致。
原来高墙内的争斗,也多是一脉相承,缘法互通。
第二百三十三章 情债难偿
咸褔宫的常在久病,宫中伺候的奴婢见复宠无望,皆捡新入宫妃嫔的高枝飞去了,。
偌大的宫中只余下一两名心眼实在的粗使宫女。嘉常在瞧见窗外莺啼鸟语,便勉力起身,由婢女陪着,步履蹒跚地踏出宫门散步,身上所穿的,皆是过了季的款式,绸衣色泽暗淡,了无生气。
她缠绵病榻前,每日最爱做的事便是登上紫禁城中最高的城楼,放眼望向宫外,她最为惦念的那座府邸。今日也是一样,穿出西六宫,便直奔太和殿大前门,从前她得宠时,当今圣上曾特许她自有出入前朝殿宇,这道口谕直到她失宠,也有幸未被撤回。
艳阳当空,绿翘踩着花盆底越走越快,沁得满头汗水,气喘吁吁,。将至太和殿时,她终究坚持不住,扶着宫墙喘气了粗气。正逢海家父子下朝,海方不觉感叹:“真是我见尤怜,病成这样,出行连个轿辇都没有。”
海望向他使了个眼色,“咳咳,别忘了正事。”馨瞳私下传信与海方,托他带些服食后会短暂过敏出疹的药物进宫。“阿玛不必担心,儿子知道分寸,您先回吧!”
海方上前关切地问:“嘉常在,您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怎么不见随侍的宫女!”绿翘摆摆手,“多谢海大人关怀,只是走的急了些,有些气喘。”身后的粗使宫女此时方赶来,“主子,您慢些,您还在病中,实在不宜劳累啊!”
“区区小病,何故如此大惊小怪!”被她一斥,粗使宫女也不敢言语,只立在原地不作声。观其衣着打扮,海方便知并不是妃嫔贴身宫女的装扮,心下便明白了这位嘉常在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复又想起自己亲手送入宫中的馨瞳,随即心生一计。
“在此遇见嘉常在,真是赶巧。素日便闻常在宽以待人,是个热心肠的人。下官这里有一物,乃是哈大人托下官传与其堂妹馨贵人的,只是下官若出入后宫,规矩繁琐···”还未待他说完,绿翘便了然其意,“若是大人放心,尽管将物件交与我代为转达便是。”
海方即刻作了一揖,“如此便有劳常在了,日后若有何事,常在吩咐一声,海方决不推辞。”绿翘只淡淡点了点头,便自顾自上了城楼。
绿翘是舞娘出身,身姿本就婀娜,又经一病,一抹背影如弱柳扶风,看的久经风月的海方都两眼发直,只可惜是皇帝的女人,半点也沾不得。
自古冤家路窄,太和门巍峨的城楼之上,挽月正拉着弘昼指向西北方,“你瞧,那里就是我家乡的方向,你从没去过草原吧,那是大清版图上最自由的一块地方。我保证,你去过之后,一定会爱上那的!”弘昼心不在焉,“是么?挽月,嫁给我之后,你便要永远地留在京城了,你后不后悔?”
挽月坚定地摇摇头,眼底虽有一丝失落,却闪着星芒,“不,我阿玛曾跟我说过,有自己心爱之人在的地方才是家,而挽月现在的家,就在你这里,。”她食指按向弘昼心口,“所以,你一定要对我好!”
“你一个孤独的小辣椒,为了我背井离乡,我怎么会不对你好呢?”
挽月听着他的情话,似被灌了迷汤,娇羞道:“要是你敢对我不好,我就···”话方出口,她便被城楼转角处的身影吸引,“是哪个奴才鬼鬼祟祟躲在那,给本郡主滚出来!”
绿翘面上一讪,缓步行至二人面前,“叨扰了王爷与郡主的雅兴,真是嫔妾的罪过。”挽月瞧她身量妩媚,衣衫薄如丝缕,一双眼眸生的极是勾魂,眼见便来气,正要发作,一双手却被弘昼拉住,“月儿,不许冲动行事,在宫中要讲规矩,她是皇兄的常在,不得无礼。”
“不过区区一名常在,不在后宫行走,却跑来此处偷听人家说话,真是不知所谓!”
弘昼对绿翘本就心中有愧,自是不忍她受到羞辱,喝止道:“够了挽月,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你怎么还是这样任性!嘉常在有皇兄特许,可以自由出入前殿,不过是一场偶遇,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挽月闻言更是来气,“我!我咄咄逼人,弘昼,这些天我为你改变了多少,你难道都看不到吗,你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居然吼我!简直欺人太甚!你和斯文人说话吧,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她负气而走,绿翘无奈地笑了笑,“因为我,让王爷与郡主生了隔阂,真是过意不去,绿翘告退了。”
“常在的病,可好些了?”弘昼的一问,又牵动了绿翘软肋,他竟然还关心的吗?本想说句无事,却又想到自己如今尴尬的身份皆是拜他所赐,便决绝道:“我的病,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如今我只是颗毫无用处的棋子罢了,主人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仁慈。不过你可以放心,过往种种,我已忘却干净,不会威胁到你半分,所以,主人也不必惺惺作态了,。”
弘昼心知她恨自己入骨,为了金銮殿中的宝座,他将一名无辜女子推入深宫,自此万劫不复。如今自己手上又有了新的筹码与细作,便弃她如敝履,他无疑是对不起她的。所以面对她的指责与怨怼,自己没有资格辩驳,“绿儿,对不起!”
自己年轻鲜活的人生,如今换来的只有自己心爱之人的一句抱歉,当真是可怜至极了吧。不过自己亲眼目睹过这一切也好,以后在宫中的漫漫长夜,便不必自欺欺人了。
馨瞳被册为贵人,自请搬入了清冷的西六宫之一,启祥宫。入住前早已打听清楚,偌大的西宫内,只有咸褔宫中住了位因病失宠的常在,换言之,这里从今日起,便是她苏完尼馨瞳一人之天下了。
第两百三十四章 两颗棋子
绿翘回到咸褔宫时,适逢启祥宫中之婢女前来送伴手礼,以示馨瞳作为贵人新晋入宫的彩头,“奴婢给嘉常在请安,主子说以后便是一家人了,有空常走动走动才好,!”
“我一个久病的人,贵人竟都顾全地如此周到,实在令我过意不去,我便亲自同你走一遭,前去还礼!”
馨瞳本是礼貌上的寒暄,一来是在向她立威,表明自己的品级比她高,二来也是笼络西六宫中的低阶宫嫔,显示自己的宽宏大度。听闻通报,万未想到一个病恹恹的常在竟会真来与她相见还礼,眼中十分不屑。卞湘儿大开中门之际,馨瞳的眸中已尽是单纯美好之意。
“难怪今日檐上的喜鹊闹个不停,原来是常在姐姐来了,快请进屋喝杯茶吧,!”绿翘见着她时也是一愣,霎时便明白了自己成为弃子的原因,太像了。“贵人唤我绿翘便是,贵人身份尊贵,叫我这样的人姐姐,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馨瞳上前挽住她,“绿翘姐姐,切莫妄自菲薄,姐姐的事,馨瞳也听过一些,不过是时运不济,若将身子调理好了,必能重得圣宠!”绿翘摇摇头,心想这姑娘简直是新来的雏儿,想法单纯,自己便也开门见山道:“谢贵人吉言,其实绿翘此来,是受人之托,这包东西,是海大人托我送来的,想必贵人有用。”
她接过包袱,半开来瞧了一眼,确是自己所需的药物,“如此,多谢姐姐了,湘儿,去箱子里将那对明月珰取来,绿翘姐姐皮肤白皙,鼻梁高挺,戴上肯定好看!来,姐姐喝茶!”
一想到这样单纯姣好的女子,同自己一样身为棋子,受人利用,绿翘便心生不忍,“贵人进宫,必是历尽千难万险的,明日雀屏初见,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贵人何故要用这些药物来逃避呢?”馨瞳倒茶的手蓦地一滞,“姐姐对药理,倒是颇为了解啊。”
“贵人不必惊慌,其实我同贵人一样,是怀揣着同样的目的入宫,在这个地方日子久了,有些东西自是无师自通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