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认得左首身材苗条,姿容艳丽的女子,正是在莲花庵中见过的陆夫人,而右首的女子则容貌中人而已,看上去温柔沉默。
黛玉忙说:“李夫人,陆夫人请起,紫鹃,快搀了二位夫人起来。”
魏仁博家的走到黛玉身后,躬身俯在她耳边说:“夫人是外间人叫的,在府里只称二位姨娘,王妃直呼二位姨娘的名便可。”
水溶含笑点头,一一指了两位妾室:“这一个是绣儿,这一个是曼儿。”
黛玉来时早有准备,当下命紫鹃将贾母给的两只玛瑙手环,分赐给二人。
那一位李氏名唤绣心,是族内远亲的一个孤女,水溶十四岁时,老王爷就指给他做屋里人的,后来老王爷辞世之后,他不敢有违父命,三年热孝一过,便收为妾室,更在他和沈妃完婚之前。
这李氏沉默寡言,温柔可亲,平日里深居简出,性情和陆夫人大不相同。
阖府上下参拜了王妃之后,北静王又当众宣布,今后王府内事务,但凡要紧的,都须禀明了王妃,得到允准方可执行。
两名妾室,以及魏仁博家的以下,都恭谨领命。
一套仪式下来,紫鹃都累得有些站不住了,更是替黛玉叫苦,这王府上下该有多少人事,若桩桩件件都要姑娘拿主意,她烦都烦死了,哪儿还有时间和心情吟诗作赋,谈情说爱?
这位魏大娘瞅着很是精明,上一回来莲花庵送礼,紫鹃就对她印象大好,于是便开始打主意,回头怎生巴结好了她,让她忠诚卖力,姑娘也省些心思才好。
见完了府中人等,跟着就是参拜水氏宗祠,其间的庄重严肃,繁文缛节,更是不一而足,好在水溶体贴黛玉,途中时时见空就领了她休息。
拜过了宗祠,又是族内各房、各支的亲眷拜见,北静王在前方的花厅安排了宴席,单请宗族内的男丁,黛玉则在内里和女眷们用饭。
前前后后,满满当当的不下百十余人,尤其那些女眷挨个地跪拜、认见,黛玉虽一一接待,毫不失礼,但这一顿饭足足耗了一个多时辰,她也没正经吃上几口,着实疲累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这还只是见面而已,晚上才是正经家宴,故而用毕了午饭,水溶和黛玉忙匆匆回房,其余丫鬟都在外间听唤,只留了紫鹃在内里服侍。
房里只剩下三人,气氛马上有些暧昧尴尬,就连紫鹃,扮演这为自家姑娘和姑爷铺床叠被的贴身丫鬟角色,未免也手脚紧张。
见黛玉仍穿着大礼服,半背向自己坐着,不大言语的模样,水溶便主动走过去,笑着说:“夫人辛苦了,这些繁文缛节,我本也不愿,只几代传下的规矩,也不好就在我手上全改了,夫人且歇个午吧,晚间还有烦心累人的。”
黛玉无奈,只好站起来,低低应了声:“无妨……”
紫鹃听他这样说,知道自己该速速伺候完毕,赶紧识趣闪人,便走过来,先要替水溶宽衣。
没想到他却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我另有事,你只伺候了王妃歇息就好。”
“咦,王爷不休息吗?”紫鹃脱口而出之后,才红了脸,告诫自己这里已不是潇湘馆,水溶也不是黛玉,今后说话行事,千万记着莫要太随意了。
不仅她这样,连黛玉都流露出诧异的目光,但想到不必马上再和他同床共枕,又暗自大松了口气,也是一抹红晕,轻染了雪颈香腮。
好在水溶善解人意,只故作不知,随口解释说:“有一件要紧的事,眼下就要听人回禀,才不至于耽误工夫,改日若有小成,再请夫人观看。”
听这话,他这一件“要紧的事”,还跟黛玉有关不成?
紫鹃越发好奇,眼神不觉向黛玉飘过去,果然她也是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澄澄地看过来,掩不住诧异之色。
“好了,我先去了,夫人定要休息好,只怕着接连几日,都不得消停呢。”水溶在黛玉腰上轻轻一揽,极快地放开,显得既亲昵,又不过分。
就在他这一收一放之间,黛玉又紧张地乱了心跳,紫鹃自然全装作没看见,心里更加佩服水溶,姑娘自从跟贾宝玉闹崩了,但凡人事都是淡淡的不上心,王爷能勾起她的好奇,也算是有本事了。
水溶走出门后,紫鹃特地从窗户伸出脑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连窗子一并关了,回过头来又兴奋,又神秘地悄声问黛玉:“姑娘,啊不,王妃,昨儿个王爷他,嘻嘻,对你可还好么?我瞧他该是个极懂体贴的人呢。”
黛玉本来就有些羞涩,再被她这么一问,更是又窘又恼,一跺脚背过身去:“我要睡了,你若不肯服侍就出去,我没工夫听你乱嚼舌根子!”
“是,奴婢这就伺候王妃娘娘更衣。”紫鹃故意和她玩笑,一面替黛玉卸去钗环,脱去礼服,换了日常睡觉的衣裳,一面偷眼儿瞧她的玉臂、香腮、粉颈,真是白皙剔透地一丝儿异样痕迹也没有。
她不禁心里犯嘀咕,这可真是怪了,照姑娘的性情,昨夜的洞房花烛,王爷怕真是休想轻易得了好去,可要说真啥事没有,瞅着情形也不大对啊?
分明两人之间,多出了一丝儿暧昧亲昵的味道,就算是王爷主动,姑娘还生分,但她显然已不大讨厌他。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在她的心目中,不是除了贾宝玉,其他男子一例都是“臭男人”吗?
唉,真是这样也不坏,反正既来之则安之,逃是休想逃了,真能培养出点儿感情来,也好过一辈子做怨偶。
陆曼兮回到房中,也是一脸的倦容,她的贴身丫鬟小玲珑忙服侍她卸妆换衣,她是从忠顺王府跟过来的,素知陆曼兮的心思。
当初陆姑娘嫁进王府,想的也只是一席安生之地,半世富贵荣华,此外倒没有多大想头。
没曾想北静王爷是如此俊秀出挑,风流雅致的一个人,对陆姑娘纵称不上十分热情宠爱,却也周到体贴,从不因身份而看低冷待了她。
天长日久的,姑娘的一颗心竟渐渐的都移到了他身上,原本想着沈妃娘娘出家修行了,姑娘虽不可能扶正做王妃,但只要王爷娶的,只是一个寻常门当户对的高门女子,那么对姑娘的关爱之意,就一丝儿也不会少,或许还会为了不喜欢新王妃,而更加的宠幸姑娘。
然而新娶的王妃竟是那样一个人儿,和王爷并肩坐在一处,就觉得是金童玉女,天设地造似地匹配,只王爷瞧她的眼神,那般温柔、认真,瞧姑娘时,几曾有过这样的?
唉,只怕姑娘的满腔期待,是要落空了,只今后别受冷遇就好……
屋里另外两个丫鬟就不大晓事了,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新王妃如何如何的美丽大气,为了她的到来,魏大娘说了多放三个月的月钱呢。
陆曼兮虽一言不发,小玲珑已觉察到她脸色不善,便低声呵斥:“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们,下去吧!”
小玲珑又看见妆台上的一只锦盒,知道是王妃赏赐的玉环,怕陆曼兮看着刺心,便拿起来,小心地问她:“姑娘,这个我先收了起来吧?”
陆曼兮就她手上瞥了一眼,神情漠然地摇头:“小玲珑,这么多年了,你怎还改不了口?没人的时候不打紧,到了人前,特别当着王爷、王妃的面,你该叫我陆姨娘。”
说着打开锦盒,取出玉环,套在自己腕上,就着亮处照了照,夸赞说:“王妃果然出身大家,赏赐也是珍奇之物,日后记得提醒我,要时时地戴着,感激王爷、王妃的好意。”
小玲珑应了声是,却为她感到心痛,今后姑娘在王府里的日子好不好过,只怕要仰仗这位王妃的脸色了。
陆曼兮拔去挽发的碧玉簪,让一头乌云般的秀发披拂在两肩,更衬得她雪肤花貌,风流袅娜。
如果连忠顺王都无法阻止水溶娶林黛玉,只说明他对她的爱恋深厚,自己又有什么能耐,去跟她争风吃醋?
只是要她从此会心放手,再不期待那个男人的亲近恩宠,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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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昨晚的大婚喜宴,在座的不是朝廷官员;就是京都缙绅;大多守礼克制,不敢恣意喧闹;灌新郎喝酒,水溶才能装醉逃席,实则再清醒不过。
但今夜摆的是王府家宴,席上多半都是水氏近支宗亲,彼此熟悉;故而没有那么多规矩,加之水溶心情畅快;在众人的怂恿下;着实多喝了几盏,回到新房时,已颇有几分醉意了。
紫鹃领着两名丫鬟,服侍夫妇二人洁面、洗脚,更换睡袍,便请了晚安,各自退下,自己则睡在新房的外间,方便夜间使唤。
紫鹃走时,顺手带上了房门,房内又只剩下水溶和黛玉,大红色的喜帐,鸳鸯戏水的床帷,并蒂莲花的锦被,红彤彤高烧的龙凤蜡,喜气洋溢,一如昨夜。
而原本尚属陌生的二人之间,仿佛已有了微妙的变化。
黛玉只穿了单薄的白绸衣裤,踩着红色的绣花丝履,背对着水溶,垂首而立,松松的发束垂在胸前,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不知是烛光映照,还是因为羞染了红晕,从两腮到耳垂的肌肤,都透着薄薄的绯红色。
她站在那里,似乎芳心忐忑,无所适从,更惹人怜爱不已。
水溶本就因为酒意,而头脑微醺,身上燥热,此刻又和黛玉独处,看着她娇美又柔弱的模样,苦苦压抑的情焰不觉骤然蹿升。
他悄悄向黛玉靠近,叫了声“夫人”,声音已有些微颤。
黛玉正心如鹿撞,惴惴不安地猜测,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否还和昨晚一样,听他在身后呼唤,不得不低低“嗯”了一声,略转过半个身子过来。
没想到她脚下刚动,便觉得柔风拂面,烛影摇红,跟着一个人影已扑至面前,黛玉才闻到酒气袭人,还未反应过来,腰间就是一紧,整个人轻飘飘地离地而起。
原来黛玉被水溶拦腰抱起,近在咫尺的,是他含笑的嘴唇和热烈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轻狂,让黛玉不禁“啊”地一声惊呼,挣扎撑拒着要下地来。
紫鹃在外间刚要脱衣,就听见黛玉的呼声,好像相当惊慌,出于对她的关切,条件反射的就要出门看个究竟。
然而总算她够机敏,马上想到,这才是王爷、王妃新婚的第二夜,新房之内能发生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刚才王妃那一声叫唤,无非是王爷或许性急了些儿,有所唐突,左右不出闺房之乐,自己这么贸贸然地闯进去,又算什么事?
而且这一声惊呼之后,再没有第二声。
紫鹃又侧耳倾听了一会,新房内仍是静悄悄的,便更确信了自己的推测,心领神会又无可奈何地一扯嘴角,脱去外衣,吹熄蜡烛,跳上床铺,扯过被子,连头一起蒙住,省得一会儿又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动静。
水溶抱紧了黛玉,不让她挣脱下地,口中“嘘”了一声,又俯到黛玉脸边,笑着耳语:“夫人,小声些儿,当心被紫鹃听了去。”
被他这么一说,黛玉果然害怕,紧紧的闭了嘴,但双手仍使力抵着水溶的胸口,坚定不让他更亲昵一步,原本只是羞赧急切的眼神,也带上怀疑、忿怒之色。
可惜水溶此刻情潮汹涌,哪里还觉察得到这细微的变化?
他像昨夜那样,抱着黛玉走向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靠里横放,所不同的是,他不再马上抽出自己的手臂,而是依然保持拥抱着她的姿势,身体顺势贴了上去。
“夫人,夫人……”水溶轻轻地唤着黛玉,嘴唇移至她耳边,伴随着声声呓语,轻吻着她的鬓发和耳垂,如鸟羽拂过水面一般,轻柔的掠过面颊,寻找她一点红润的樱唇。
黛玉拼命扭动着脖颈,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只能任他滚烫的亲吻落在了面颊上,一双手掌隔了衣裳,在自己脊背上来回摩挲。
水溶正情动难抑,忽然觉察到唇间冰凉湿润,愕然之际,从黛玉身上略支起上身,只见她一双妙目,泪光莹莹,无限羞恨地望着自己,登时清醒了一大半。
“夫人,你……”
“王爷,你昨日说过什么来?言犹在耳,你便要反悔了么?”
“我……”
“既如此,我不敢违逆王爷,只过了今晚,就送我去莲花庵,或者是休回舅舅家吧!”
黛玉面颊通红,双目圆睁,不知是羞还是怒。
水溶被她劈头质问,登时无限惭愧,赶紧松手起身,拉过锦被给她盖在身上,自己则坐在床头苦笑不已,讷讷地道歉:“夫人,对不住,我日夜盼望,终得娶夫人为妻,未免喜悦过头,放纵自己多饮了几杯,以至失态,冒犯了夫人,只此一次,绝不再犯,还望夫人大度原宥这一回好么……”
黛玉扯着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把头别向床里,不敢再看水溶一眼,耳边听他软款地赔不是,除了羞恼,又感到些许愧意。
刚才他的所作所为,虽然鲁莽了些,但丈夫对妻子如此作为,也算不得“冒犯”,不近人情,强人所难的,其实是自己才对。
况且自己怒斥之下,他当即停手,可谓言而有信,贵为郡王,却如此低声下气的说软话……
“王爷再不可这样……”
“呵,多谢夫人……”
水溶起身吹熄了烛灯,轻手轻脚地在黛玉身边躺下,果然再没有一丝亲昵逾矩的举动。
这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