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只想在爹有生之年,多尽尽做女儿的心。想到上辈子,自己在贾府住下后至爹爹离世,就再未回过林家……黛玉忍不住心中一酸,滚下泪来。
紫鹃忙递上绢子,婉声劝黛玉道:“姑娘何苦又伤这个神?叫老爷见了,准又添几分心疼。在府里有宝二爷招小姐忧心蹙眉,怎的好好地看个书卷、对着花儿又如此?”
起初紫鹃跟了黛玉的时候,总见姑娘动不动就哭成个泪人儿似的,心里有些惊慌,怕是自己这个做大丫鬟的不好;后来跟久了,知道黛玉这个性子后,也就晓得了一些。可这次跟着姑娘回林家,总觉得姑娘似乎心思同以前有些不同了。至于是哪里不同,自己倒也说不上。
“姑娘先回房吧,听说今儿老爷在前厅会客,若是撞见了生人怕就不好了。”
黛玉一双杏眼泪雨微湿,搅了搅手中的帕子,“今儿父亲在前厅会的什么客人?怎么这会子还会有客来府里?”
紫鹃笑道:“姑娘都不知,我又怎会知?更何况我是姑娘从贾府带过来的,林家的贵客就更无从所知了。”
黛玉轻叹了口气,“也是。罢了,回房。”忽觉一阵风动,手里的书稿滑落一页,拂过那玉簪花间直过回廊外的方塘向飘去。
“哎,姑娘莫动,我去捡。”紫鹃话音刚落,却见月门一前一后走出白衣二人,那书稿不偏不倚正轻轻“拦住”白衣人去路。
紫鹃心里一紧,暗叫一声不好,回头就欲叫姑娘回避。但见那人早已右手一动,接住那页纸。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古城。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叶孤城只瞄了一眼纸上的字,簪花小楷,字字清秀。便将那诗稿轻轻置于一丛玉簪之上,好似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停留一瞬,便又离去。
马车早已在外等候,叶四对他点了点头,回道:“属下已按城主吩咐回了南王府的人。”
“叶九,你去趟寒山寺将林家的话带去;林海的病,交由叶五。”叶孤城坐进马车,放下帘子,微微合上双目。
叶四在马车外恭恭敬敬地道:“城主,现下去哪儿?”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如此小的一个丫头,怎会吟这句苍凉的诗?“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上面连着的这两句,恰恰是自己最喜欢的,叶孤城的嘴角微微弯起。“平南王府。”
、第四回(捉虫)
回廊下,紫鹃长长地舒了口气,“就说姑娘不该独自走来前院,幸得我跟来了。若是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可如何是好?也幸得那人不是个不知礼数的,而且还是个聪明的,看都不看姑娘一眼,就走了。姑娘虽还小,但这些外人可比不得林府、贾府的家里人。若是被人嚼了舌根子,可就不好了。只这会子,怎么反倒觉得更冷了些似的。”紫鹃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
黛玉轻抿一笑,露出唇边一对浅浅的梨涡,“我也觉得凉了些,可却不是秋意袭人,倒是冬意袭人了。方才那人虽隔着玉簪花丛老远没见着,可不知怎的,他一过来,我就觉得风沁肌骨似的,凉得很。那人一走,便又没了那无端的凉意。你说此人,是不是冰做的?”
“姑娘这话说的倒是有趣,哪儿有个人是冰做的?”紫鹃笑道。
黛玉纤指轻轻点了点那玉簪,“不是冰做的,难不成是个煞神?”
“姑娘这嘴就是不饶人。”紫鹃与黛玉互相打趣着,忽然,一个婢女跑了过来,“姑娘,老爷让姑娘去呢。”
黛玉心头一紧,这回自己又活了一回,可总觉得很多事情不一样了似的。上一世父亲走的早,可似乎这次父亲修家书接自己回扬州要早了许多。黛玉心生疑虑,眼下却还是爹爹的病最要紧,便忙舍了那花,同紫鹃一起跟着小丫头秋蓉走去。
送走了客人,林如海并没有叫人扶他回到卧房重新躺下,而是坐到了书房。自己时日不多,有些话必须越早跟玉儿说越好,自己不能叫玉儿看见自己垂危的样子。按照讨来的这房子,自己已经算好了日子。过几天,等自己将事情给玉儿交代清楚,便把玉儿送走,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便是。
就在方才,林如海便已经想好了,让玉儿去姑苏见姑母。自己一走,对平南王来说也就没了利用价值,他们自然也不会再打玉儿的主意。自己已不打算送玉儿回荣国府,可一时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可巧老天有意,竟让自己寻回失而复得的亲姊妹。
记得玉儿三岁时来过一个癞头和尚,要化玉儿出家。否则除非不见外亲,不能听见哭声方可保一世平安。虽说那个和尚疯疯癫癫的,自己同贾敏也只当是胡言乱语。不过现在看来,至少送玉儿去荣国府当年考虑欠妥,倒不是映照癞头和尚那话,而是高门大户,又加上贾府人多口杂,玉儿又天生是个心思细的。难免不适合长住于贾府。
林如海细细想着,黛玉已跟在秋蓉后头走了进来。“爹。”黛玉轻唤了一声。
黛玉迈了进来。林如海忙强打起精神,慈爱地唤了黛玉到自己身边。“玉儿,你过来,爹有些话要跟你说。”
因着上一世,父亲给自己修了家书接自己回扬州不久后,便去了。这一次虽说时间不大对,可黛玉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爹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了,上一世自己便羡慕过宝姐姐有个母亲,还有个哥哥。
“爹爹,你怎么坐在书房里?若是身子不适,就回房里好生歇息才是。若是爹舍弃不得案头这些书,回头玉儿叫人替爹搬到卧房便是。若是爹愿意,玉儿可以念给爹听。”黛玉走了过去,站在林如海身旁。
林如海望着愈发清弱的女儿,不由一阵心酸。“玉儿,这几年,你在荣国府,府里人待你好不好?”
黛玉一怔,眸间险些就要盈出两行清泪来,忙忍住,小声对林如海点头应道:“外祖母待我都是极好的,吃穿用度都和家里的三个姐妹一样。”
“那就好。”林如海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黛玉咬了咬唇,“爹爹,女儿先前不孝,一直住在外祖母家中,未能向爹爹尽孝。女儿被接去外祖母家中的时候,爹说女儿年岁小;如今女儿已大了些,只想跟在爹爹膝下尽孝。”
林如海有些诧异,“怎么?玉儿不想回你外祖母那儿了?”
黛玉红了眼圈,搅了搅手中的帕子,“玉儿虽也挂念着外祖母,可更挂念着爹爹。”
林如海忽然重咳了两声,黛玉心头一惊,“爹!”林如海摆摆手,“没事,只是秋凉感了风寒,有些重。你不必担忧,此番我让人接你回来,也只是心里惦念久了。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盼着你好,盼谁好?只爹到底也快临近知天命的年岁了,你母亲走后,我日夜思念,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爹也不便跟你说清楚。爹担心爹万一哪一天……”
“爹爹……”黛玉一听说此,便又红了眼圈。难道自己重生这一回,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自己而去吗?不,这回即使仍是难违天命,自己也要待在林府,守在爹的身边。“爹爹,您快回卧房好生歇着去。既然有疾在身,今儿您怎么还特地出来见客呢?”
听到黛玉说客,林如海会心一笑,“爹正要与你说此事。今日来的稀客乃是南海飞仙岛的白云城主。”
南海飞仙岛的白云城主?黛玉虽重生到这个年岁,身子还小,可却仍是带着上一世的魂魄和记忆。自己离家的时候虽也还小,可多少也记事了。与林家来往的除了官宦人家,便是书香门第,连扬州的商贾似乎都不曾听说踏入过林家的府邸。怎的从哪里冒出来个白云城主?是今天从玉簪花丛前过、捡了诗稿、寒意袭人的那个?
林如海接着道:“说来也是幸事。这白云城主的母亲竟是我失而复得的亲妹妹,玉儿的姑母。”
“姑母?”黛玉杏眼环睁,“玉儿怎从未听爹爹言及?”这一世,难不成有一些事情会同之前不一样吗?
林如海叹了口气,“你这姑母单名一个云字,林家自你祖父这一辈起便人丁不旺、支庶不盛,只我一子与你姑母一女。你姑母自幼便聪慧过人,更生得姿容出众,深得你祖父祖母的疼爱。许就是宠得盛了些,十五岁那年,到了娶亲的年纪,她竟独自离家而去,一直杳无音讯。你祖父便只好对说亲的人家道你姑母染了恶疾,去了。从此不许再提罢了。”
原来如此,黛玉点了点头。“那姑母现在何处?”
林如海道:“说是在姑苏。”
林如海轻轻拉近玉儿,俯身温言道:“好玉儿,爹只是说万一。这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爹只是自你母亲走后就一直在忧心没人照顾你罢了。所以爹今天想要问问玉儿,玉儿在荣国府可住得惯?如果将你姑母接回林家,或是送你去姑苏,你可还愿意?”
“玉儿都听爹爹的。”黛玉的杏眼微红,不禁想起上一世流尽的那些泪,这一世又何苦再去寻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他人篱下”、再身处那个泥淖中?父亲走后,无人替自己做主,还不若留在林家,跟着嫡亲的人。
“外祖母年岁已高,两位舅母也还有哥哥姐姐们要照顾。姑母离家许久,此次回来认亲也是一件高兴的事。玉儿也想见见姑母。”
林如海长长地叹了口气,怅惘道:“好孩子,爹爹也无奈。我与你母亲年近五十才得你,又未能给你留下个兄弟将来也好帮衬着你些。过几日,我便让林忠带你去姑苏认一认这个亲。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一姓之亲,你姑母的儿子年长你许多,就是今天来的客,说起来也算是你的表兄了。看样子倒是个十分尊贵的,爹在外头也听说过些。都是姑舅亲,你就当他同你荣国府的宝兄弟一样。”
听父亲提起宝玉,黛玉心里空落落的,这一世,就只当自己有个宝哥哥吧。让自己改了性子,学学曲意逢迎,在荣府里头争得个好光景,那真真是学不来的。如若那样,即是重新活一回又有什么意思?
只这一世,自己更想让父亲活得久长些,好好守着林家,好好对待姑母。若得上天怜惜,能得个知书知心之人,清静一生,倒也安逸。
又几日过去,林如海自知自己所剩的日子已不多。林家的家底已做了安排,都是留给玉儿的。是时候找个机会把这些东西悄悄交给玉儿了。
林如海正想着,忽然林忠从外头走了进来。“老爷,平南王府的人来了。”
“什么?”林如海心中一惊,“上回我不是已经说了我病了不便见客么?”林如海捶胸顿足,看来即使是叶孤城,也帮不了玉儿了。
林忠气喘吁吁道:“老爷您先别急,这回平南王府的人说,不是来求同我们小姐结亲的,说是王爷改了主意,特来表歉意。”
“改了主意?”林如海微惊,捋了捋胡子略一沉思,“还说什么?”
林忠道:“我把王府的人请到前厅,好生看茶。来人是南王府大管家江仲威,江管家说,之前不知老爷您是白云城主的姑舅,有失礼之处,还请老爷海涵。先前的提亲就不做数了。”
林如海心下纳罕:自己这个外甥果真有这等厉害?连平南王都要忌惮三分?可如果单单只是忌惮,以平南王的身份,能让王府大总管特来支会一声,已实属不易;能让他们打消提亲、拉拢自己的念头,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去了一大心病,林如海顿觉心中清明许多,信步至闲庭外,忽闻一声“姑父”,迎面走来的俊美公子,正是贾琏。
、第五回(捉虫)
却说林如海正沉思信步走在庭院中,迎面走过来一个俊美公子,此人正是荣国府送黛玉回扬州来的贾琏。
“姑父。”贾琏笑盈盈地走了过来,论辈分,他与宝玉同辈,倒也能叫林如海一声“姑父”。
贾琏是第一次来林家,林如海对这个年轻人并没有甚好印象。贾琏关切道:“姑父身子进来可有大好些?”
林如海朗声一笑,“五十而知天命,好与不好一半看天,一半看人。我也是思妻心切、思女心切,玉儿回来后,我便好多了。姑父多谢你惦念。”
“哦,姑父觉得身子好些便好。”贾琏方才“关切”的笑意在脸上凝固了一瞬,转而又笑道,“琏儿多谢这几日林府上下的周到,只不知这回姑父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带林妹妹回去?”
林如海微微笑道:“那年你舅母刚走,心中悲恸也无力教养玉儿。这几年玉儿不在身边,膝下也并无他子,愈发思念起玉儿来。此次接玉儿回来,就不叨扰岳母大人了。还望琏儿代为转达谢意。”
贾琏先是一怔,接着面上浅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只……”秀眉微拧,故作疑惑道,“琏儿替老祖宗担心,林妹妹还小,姑父家中并无至亲女眷教养,姑父可是有续弦之意?”心下却大骂道:前几天看起来还病歪歪的,几天功夫怎的就有心思散闲步了?原本自己就不大愿意来揽这闲差事。
可自家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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