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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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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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应该把功课重新拣起来,唉,也到了该收心的时候了!

“去了好好学。”奶奶也说:“给奶争口气,你学好了,三娃子他妈就不敢欺负咱了。唉,奶也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不然咋把你俩舅都供给成大学生了。你二舅还好,你大舅学上得好好的,可要闹转学呢。闹得好,把他闹到监狱里头去了,你千万不敢学你大舅的样子,有个学就好好上……”我觉得奶奶把话扯远了,我不过去学习班学习一下,与正儿八经的上学还相差甚远,再说又怎么能扯上大舅呢?他去了苏联大使馆,我呢,不过是和三娃子打了个架。他进了监狱,我要去的却是夜大。我想,到了夜大,也只能是学习学习,学习之余再略为教育教育,社会对我们也只能如此——毕竟我们还是懵懂少年。

奶奶说:“你去了要是不好好学,给邵主任脸上也抹黑呢。”我相信,只要是学习,我不会给任何人脸上抹黑的……一大早,邵主任就来了。“给娃准备好了吧?”奶奶指了指捆好的被褥又拿过来一条毛巾:“啥都准备好了。”我也把“红军不怕远征难”的书包挎在了肩上,书包里放着小舅送我的《毛选四卷》和《毛主席诗词》。奶奶把缸子和毛巾也塞进了书包。邵主任说:“准备好了就走吧。”我扛上铺盖,跟着邵主任走出了院子。奶奶却追上来:“我能去看娃不?”“学习班有规定,学习期间不准会客。有啥事你就给我说,我可以转达。”“也没有啥事,时间长了不见娃,我就想娃。”“唉,这又不是到多远的地方去呢,就在家门口呢,再说,一个月也就回来了。”“老邵,到底是个好事还是个坏事呢?”邵主任的老丈人拄着拐杖也到了门口。“爸,你就甭管了。我能让去还能是啥坏事吗?”“把娃要是在里头折搁了,我可跟你没完。”“折搁不了,你放心!”接着,他就像拾马粪蛋似地,到天财门口把天财拾了,到吴茂山门口又把猛子拾了。

我们一行来到办事处。办事处如今也换了地方,搬到东边这个更大的院子来了。听说这个院子曾经是一个督军的公馆。解放后,督军被镇压,他的两个老婆就在这里住着。“*“开始后也被谴返回了原籍,于是办事处就搬了进来。院子分两进,皆呈方形。我们进了前院就发现后面那个院子拥满了小孩子,有顺城巷的大头,还有大油巷的四猴……“咋把咱和这些人弄到一块儿了?”勐子问我,我也纳闷:这些人全是这一带声名狼藉的人物,和他们搞到一块儿能学什么习呢?别人不说,就说四猴吧,年初还在二十七中的操场上批斗过他。五花大绑着,听说把一个小孩子打残疾了。从工宣队历数的罪状看,他早已是劣迹斑斑了。他比我仅仅大两岁,却如此残忍:把那个小孩子吊在城外的树林里毒打了一顿,又用指甲刀在他脸上一块一块地夹肉!和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不要说学习,就是看看也会发抖。

邵主任走了,小陈过来说道:“站到队列里去!”于是,就和大头四猴站在了一起。小陈拿张纸一一地点了名。然后,一行三十来人就在他的带领下向夜大走去。

夜大在甜水井,过了东梆子井往南一拐也就到了。夜大的位置倒不错。甜水井很安静,它又在巷子里的一条小巷中,因而,就更显幽静。它那象寺庙式的大门现在关着,可是原先,却常开着,透过那青砖的门楼是一排排的校舍。最悦目的还是门里的那个大花圃了,迎面一株丁香树,开得枝叶婆娑。那些牡丹玫瑰也争妍斗艳,妩媚可人。以前这里是造就技术员和工程师的地方,工人们白天上班,晚上就来这里学习。实际上,这里的学习环境也不亚于那些大学。“*”开始后这里的大门就紧闭了,先是造反派的指挥部扎在这里,他们把那些“黑帮”拉到这里,于是每天晚上凄惨的叫声就从高墙里传出来,夜大完全变了性,颇有点“六十七号”的味道儿。但他的名字却始终没有改,“夜大、夜大,夜里要大打呢!”自从毛主席发出了“工人宣传队到学校去,参加学校的全部斗批改任务”后,工宣队又驻了进来。现在,又把我们小孩子弄到这里,不知要干什么呢?

“看,墙上还有铁丝网呢!”天财指着那高高的围墙说。夜大的围墙比前加高了一倍,上面是厚厚的一层铁丝网,网上缀着密密的小铁花。看这样子,进去了就甭想出来!“咦,还有人站岗呢!”门口一个荷枪的民兵笔直地站在那里。“夜大啥时候成了监狱了?”“看什么,说什么?”小陈跑上来喝道:“赶快往进走!”

进了铁门,一个四十来岁的人从耳房走了出来:“今后未经许可,不许靠近这个大门!”小陈向我们介绍,他就是工宣队的负责人老陈。此人身材低矮,有点臃肿,皮肤很黑。据说,他就是小陈的父亲,父子俩都来自附近的皮鞋厂。

小陈介绍后,他作了一番简短的训话:“你们都是各个巷子选派来的学习班成员,学习班当然主要是学习了。学习之余吗,还要劳动。咱这里的一切都是军事化的,统一学习,统一劳动,不容许有任何个人的行为。到了这儿就要服从这儿的规矩!巷子为啥让你们来,大家心里也都清楚,我就不多说了。还是那句话:这儿有这儿的纪律。谁要是违反了纪律,咱可要惩罚呢!小陈,你一会儿给他们把纪律宣布一下。”

小陈带我们到了一个大教室,里面也全是我这个年龄的孩子。他们或坐或躺,但是却没有床——地下铺了一层薄薄的草垫子。靠窗的一边还用脚手架支了一层,然而也没有床。“进去几个人!”我,猛子、天财被分到了这里。还好,没和大头、四猴分在一起。

我来到靠窗的位置正要铺褥子,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把草垫子拉跑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腋下夹着草垫子,看也不看我就走到他的铺位把草垫子放下了,然后就坐在上面,全然不管我会有什么反应。

我要过去天财却拦住了:“你呆到这儿,我过去说一声。”他走到那小子面前——那小子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红仔儿……”什么,他就是红仔儿!红仔儿与四猴齐名,也是我们这一带出名的恶棍,别看他小小年纪,打起架来却有一股锲而不舍的精神。比他小的孩子他打得得心应手,比他大的孩子他就整天和你打,不获全胜绝不罢休。如果你暂时占了上风,那么你千万别得意,因为晚上你的脑袋就会挨一砖,而且从此,你的家人也不得安宁!以前我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不想今天却在这里碰到了!

“红仔儿,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把草垫子还给他吧。”“你是谁,我也不知道呀。”天财当然是无名之辈,红仔儿怎么能知道呢。“我你肯定不知道,你我可早都听说了,一直想见也见不上——”“见上了也没说给我进点贡?”“唉,没带啥。你甭管,出去了你要啥我都给你,你能不能把草垫子先还给他?”“叫他过来给我鞠个躬。”想的倒美,我宁愿不要草垫子了!可是草垫子每人一张,那么今晚,我也就不睡觉了!

“我替他给你鞠个躬,行不行?”天财说着真的向红仔儿鞠了一躬。“你鞠不行,把他叫过来!”红仔儿仰靠在草垫子上,向我这边做了个手势。

“哎呀,红仔儿,咱能走到一块儿就是难兄难弟!平常想见你一面还见不上呢,今儿能在这儿撞见就是咱的缘分,有啥过不去的呢?”“嗳,你看着还会说话,不过那小子还生犟。你给他说,今后小心着!给,把草垫子拿去!”

风波刚平,小陈就在外面喊:“都出来都出来,到大礼堂开会。”我们,包括红仔儿,都拥到门外排成了纵队,然后,在小陈的带领下向大礼堂走去。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现在看来,这个夜大就是最初的“少管所”了。而我在听到这个名称时,已是八十年代的中期了。因而好多人说,“少管所”是改革开放后才有的,甚至说少年犯罪也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殊不知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少管所”已经存在了,而且绝不限于一城一地,因为少年犯罪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社会问题。在当时的条件下,这种社会性表现得尤为突出,既然像我和猛子这样的人都被“选送”到了这里,那么全国成千上万的少年儿童也必然和我们一样,因为所处的环境是一样的。实际上,我们来时“学习班”已经举办了几期,不过我们这一期又赋予了新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大家很快也就会明白的。

尽管是少管所,却不叫少管所,这也是那个时期的一大发明。“*思想学习班”既时髦又冠冕堂皇,但却颇富讽刺意味。还是张凤莲一语道破了天机:“把那些坏娃都送到夜大去!”既然是坏娃,当然不会是好地方了。总之,形式和内容的背离,是那个时代的独特现象!这个名称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你回去绝不能向人透露其中的内幕。“*思想学习班,咋能发生那些事情呢?你诬蔑*思想学习班安的啥心?”于是,你就把那些内幕永远地埋在了心底。我想,之所以去以前,我们不知道里面究竟干什么,也许就是这种原因。不过梆子井我们还是头一批“学员”。

到达大礼堂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主席台上坐着各位领导。有办事处的主任,派出所的所长,还有工宣队的队长及队员等等。我们入座后,老陈站起来宣布:“大会现在开始,全体起立!”哗,一片起立声。台上的人在老陈的带领下皆转过身去,向着主席台正中的主席像举起了拿着《语录》的手。“首先,敬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他为人民谋幸福呼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进行完这一套必要的程序后,老陈转过身来:“现在,请梆子井办事处革命委员会主任廖卫东讲话,大家欢迎。”

廖卫东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原先不过是办事处的一个小干事。前几年造反他走在前列,大联合时就被结合进了领导班子。他身材中等,穿着一件崭新的黄衣服,左上方缀着鲜亮的毛主席像章,整个人显得干练潇洒。他展开讲稿走到了前台:“最高指示:‘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工人宣传队到学校里去,参加学校的全部斗批改任务,并且要在学校长期地呆下去!’同学们,毛主席最近又发出了最新指示:‘备战备荒为人民,要准备打仗!’现在的形势是,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国际形势也正朝着有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化。但是不管国内还是国际形势,都是十分严峻复杂的。国内资产阶级虽被打倒,但是人还在,心不死!他们决不甘心他们现在的失败,时时准备和我们进行新的较量!国际上,美帝苏修亡我之心不死。尤其是苏联社会帝国主义,在我边境陈兵百万,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对我发动突然袭击,这也是帝国主义惯用的伎俩。所以我们一定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要树立打大仗、打长仗的思想,随时准备应付帝国主义的战争威胁。我们一定要坚信:有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领导,有战无不胜的*思想作武器,再艰苦的困难我们也能克服,再凶恶的敌人我们也能战胜!”老陈鼓了几下掌,但是台下却无人回应。“鼓掌么,咋不鼓掌呢?”在小陈的督促下我们也鼓了几下掌。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环境中,青少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应该指出,在这场革命的初期,你们做出了一定的贡献,没有你们的参与,革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这样辉煌的胜利,你们的功绩是不容抹煞的。但是在这个阶段,你们却起了消极的作用,你们的行为已不是那么革命了,甚至有朝相反方向转化的倾向。这是为什么呢?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在阶级社会中,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这说明,资产阶级已经在和我们争夺你们了!这也是必然的,资产阶级在遭到惨重的失败后,必然会寻找新的突破方向。而你们中的有些人呢,已经无形地充当了资产阶级的马前卒,这是一个非常令人痛心的事实,也是一种必须引起我们关注的现象。我们一定要意识到,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为了打好和资产阶级争夺青少年这一仗,我们与会各方举办了这期‘*思想学习班’。以前虽然也举办了几期,但是都不甚成功,这说明我们还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和资产阶级争夺青少年是一项任重而道远的工作,其艰巨性和复杂性都是我们不能预见的。好在有工人阶级的参与,有工宣队长老陈作你们的带队人,我想这期学习班一定会办好。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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