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躲避,钻进对方的怀里向他的腰下猛击。想不到小个子虽小,却充分发挥了优势。大个子在挨了几下后,竟泰山压顶般把小个子捂在了地下。流浪儿们都围着看,而那件大衣却扔在了那里。
我佯装看热闹走了过去。大个子显然已占了上风,把小个子骑在身下左右开弓地打,但是有人干涉了:“不要在公共场合打架,到外面打去。”大个子刚一站起身,小个子就跑出了门外:“我就是不给你,你能怎样?”说着,一块砖头还扔了进来。大个子拔腿向外面追去,流浪儿们也纷纷涌向了门外,于是那件大衣就到了我的手里。
大衣很破旧,还脏兮兮的,已经分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但是御寒还可以。“在哪儿搞到的?”天财问我:“人家来要可咋办呢?”“要再给他,我是捡的又不是偷的。他来问,我就说还以为没人要呢。”而这件大衣放在别人也绝不会要的:污迹斑斑,渍痕道道;里面的棉花也壅成了一堆。面子几处都开了线,露出的棉花也黑糊糊的,且有一股骚臭的味道。但是披在身上却很暖和,我的腰板挺直了,那双麻木的臂也渐渐地缓过劲儿来。天财也披了一会儿,感觉自然也与我一样:“好是好,就怕人家来要。”于是,他披在了勐子身上。勐子已经睡着了,原先是天财给他当被子,现在,却有了大衣。
“谁拿走了我的大衣,快交出来!”“给他去吧。”天财拽了拽大衣没有拽动,勐子睡着却伸出手抓住了大衣。“等他来了再说。”我说:“说不定他还不来呢。”但是他,已经向这边走来了!“妈的,谁偷走了我的大衣?让我发现,打死他!”“赶快给人家去,勐子。”勐子仍然睡着,无动于衷。“是你个龟孙把我的大衣拿跑了,恁妈个匹!”他一把从勐子身上揭去了大衣,却仍然不走:“龟孙子,你起来!”“是我拿过来的,我还以为没人要呢。”“是你个龟孙子,恁妈个匹!”他出手就给了我一拳。天财说:“你把大衣拿走就行了,打人干什么?”“你们是哪儿的野小子,敢跑到这儿来偷东西?”“你管我们是哪儿的,再不走,小心我揍扁了你!”勐子跃身站在了椅子上,竟比他还高出许多,但他也绝不示弱:“小**孩儿,你想干啥哩!”毕竟他的年龄在哪儿摆着,如果单斗勐子显然不是对手,于是我和天财也拥了上来。“好,你们人多,你们厉害,我走,咱们后会有期。”
看着他走远了,天财说:“这些都是当地的混子,咱们惹不起。唉,怕是人家还要找咱们的事呢。”“怕什么?”勐子说:“来了就和他打!大不了送到派出所去,说不定比这儿还强呢!”也是的,那人拿走了大衣,我们又回复到原先的状况。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睡了,只能相拥着坐在一起。勐子说:“天财,咱还是回吧,这儿呆不成。”“等咱们挣上了钱,就住旅馆去。”但能不能挣上钱还很难说?“天财,要不你俩在这儿,我先回去。”一块出来的,怎么能你先回去呢?我觉得勐子这话很不妥当,而且这无疑表明,我们这个团体就要分化了!可是天财却什么也没有说,起身就向外面走去。过了一会儿,他竟然拿回了一卷破棉絮,比那个大衣还要脏、还要破烂,可是盖到身上却很起作用,勐子再也没有说回去的话,我也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境。
早晨醒来,外面竟一片洁白。台阶上、屋面上,几乎所有的东西全被白雪覆盖了。那些光秃秃的树枝也压着厚厚的雪,麻雀喳喳地栖在上面,雪花簌簌地落在地下,纷纷扬扬地,就像落下了白面似的。空气出奇的清新,天空格外的明净,如果没有这刺骨的寒风,这景色可真是美极了!但是勐子说:“现在又下雪了,连坡儿也挂不成了。”“咋挂不成呢,”天财说:“这雪一会儿就化了!”虽然下了雪,却是晴天,我也相信雪很快就会化的,于是,我们就朝车站去了。
走到一家菜市场门口见人山人海的,一问,原来是买豆腐干呢。天财说:“豆腐干也可以吃。”就跑到对列前面,专往人的脚下看。一会儿他真的搞了几块豆腐干,拿回来分着吃了。又路过一家小吃店,用仅剩的一毛钱买了两根油条。天财说:“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了,咋办?”“继续干!”我和勐子说。可是到了西站,却车辆稀少,人迹寥寥。勐子说:“这么冷的天,谁出来拉车呢?”天财却坚信:〃再冷的天人也要吃饭呢。”说着就过来了一个人,但却是空车。“现在是有点早,不过一会儿人就多了,你们就在这儿等着。”于是就在马路上站着、寒风里等着。
大约九点多的时候,西站果然又恢复了昨日的喧闹。首先过来的还是昨天那个老头:“来了。来了就帮我拉车。”天财倒挺热情:“来了,老伯。”勐子却扳着脸不愿意过去,并且对我说:“天财为啥非要给这个老汉挂呢?”我也觉得老头有点太吝啬,但是昨天已经和他说好了,而且看他今天的态度也似乎挺主动。于是,又是一车尿素,又上了那个大坡,又走了那么多路,又给了四毛钱。毕竟昨天说好了,也没有办法。可今天的艰难却甚于昨天:雪并没有化,已经结成了厚厚的冰层。这样的天、这样的地,他一个人拉是绝不可能的,这也许就是他主动邀请我们的原因。因而勐子大发牢骚:“非要给这个老汉拉,还不是四毛钱么!”“给老汉说好的,不给老汉拉给谁拉?”“那么多人谁不能拉!”挂坡也和要饭一样,一旦错过黄金时间就什么都凉了,但是天财还要回去再拉一趟。“还回去啥呢,早都没人了!”天财不理勐子,独自在前面走着,没办法,我和勐子只有跟上来。
回到车站,拉货的高峰显然已经过去,但还是有几辆车从车站里出来。几乎每过一辆车天财都要问:“挂坡不?”但不是已经有人挂了就是拒绝帮忙。最后一个人,大约有五十岁,也挺像舅爷,他拉了一车水泥步履蹒跚地过来了。“老伯,挂坡不?让俺帮你挂吧,你看这路,你一个人……”“我一个人还行。”他低着头、弓着腰,不予理睬,可天财还一直跟着他。勐子看不过去了:“天财,回来!”并且对我说:“天财跟个要饭的一样。我一看那人就是个要钱不要命,让他一个人拉去,他肯定要出事呢。”果然,天财刚一离开他就发生了意外!
车子到了坡的中途那人的脚就不断打滑,终于一个趔趄向前扑去,而车子却向后仰去。他在摔倒的一瞬间还不忘紧紧地抓住辕把,但是车子却拖着他一起向坡下滚来!如果他松手的话,充其量不过是车子滚到坡下,可他却死死地按住辕把,也许是出于本能吧,总归那情形很可笑,车子拖着他,就像拖着一只赖蛤蟆,快速向坡下冲来!
天财也刚刚走下坡。勐子喊:“天财你闪开!”天财却返身上去,紧跑两步拦住了车子——车子竟推着天财、一如即往地冲了下来!“毛毛,你快上来!”实际上,车子已经滚到了坡下,终于停住了。于是我在后面推,天财在前面拉,总算把车子弄上了坡。“哎呀,今儿多亏你俩了!要搁我……”那人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老伯,没有啥,俺就是干这个的。”“噢,还没给你们钱呢。”他掏出五角钱塞给天财。“老伯,这钱俺不能要,俺是给你帮忙呢,又不是挂坡,你也没让俺挂。”“哎呀,就全当给我挂坡了,也真应该让你们挂!”但是我们已经走了。
下坡后勐子问:“天财,人家给钱你为啥不要呢?”“咱们是给人家帮忙又不是挂坡。”“你跑这么远就是给人家帮忙来了?”“咱们要不管他就翻车了。”“活该,谁让他要钱不要命呢。”“你咋能这样子说话呢?”天财瞪了勐子一眼。我也说:“勐子,咱不能见死不救呀。”“啥见死不救,离死还远着呢。”正说着,那人却下了坡。“唉,我想这钱还是要给你们。”他把那五角钱又掏了出来。“老伯,这钱俺不能要。”“咋不能要呢,你是给我挂坡呢!”勐子说:“就是挂坡呢,应该要。”可天财仍然说:“是帮忙,不是挂坡。”我也觉得,一旦要钱事情的性质就会改变,而帮忙本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也是我们的初衷,因而,也赞成不要。不想勐子却说:“要上,天财,两碗羊肉面呢!”说着就要接过钱,却被天财拦住,硬是塞进了那人的口袋。那人似乎也觉得帮忙和挂坡不能混淆:“那你们就帮我挂坡吧。”这倒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于是,就帮他把车拉到了目的地。
“给,拿上!”他竟然塞给天财一块钱!“老伯,不能拿这么多,拿五毛就行了。”“对,以前是帮忙,这回是挂坡。”他表示理解,可勐子却不能理解:“天财,你和毛毛是不是学雷锋呢?”“本来就是帮忙,咋能要钱呢?”“咱们这么远地跑到这儿来,就为了帮忙?”为什么要帮忙,天财已经说过了,他没有再说。通过这件事,我更加坚定了在这里呆下去的信心:只要我们以诚待人,就一定会赢得他人的理解。从而对做人也有了新的领悟:不管干什么,都必须忠于事物的本来面目,不能随意地就改变自己的初衷,尤其是在金钱的诱惑面前!
天财对前途也充满了信心:“看,今天又挣了九毛钱,不是比昨天又多了两毛么?我敢说,明天就是一块了。”但是这天晚上我却生病了!
大约六点多的时候,我感到头痛欲裂,浑身上下没一丝热气,就像掉进了冰窟里。天财把那个破棉絮裹在我的身上,勐子又抱着我,可仍然冷,身子不由自主地抖颤起来。喝了点水,有所好转,但旋即一股热流又充斥了全身,周围的人忽大忽小,在眼前晃动。天财在地下来回走着:“这可咋办呢,这可咋办呢?”勐子好像又说起了回的事情:“天财,毛毛要是有个好歹咋办呢?回去给他奶咋交待呢?”天财一筹莫展,甩了甩手竟离开了我们。
过了一会儿,他拿了几片药回来:“毛毛,把这药吃了就好了。”我接过药看了看,上面还写着小字:阿司匹林。我吃了,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了起来,我的意识也变得清楚了。天财摸了摸我的头说:“烧退了。”勐子问:“天财,你在哪儿搞到的药?”“哪儿搞到的?买的。”“花了多钱?”“七毛。”因而,晚饭又到羊肉面馆喝了点剩汤。
听说去天财的老家每人的车票也就是一块钱,可是却怎么也攒不够,于是勐子又说起了回家的事:“天财,我想了,咱现在回去啥事也没有。三娃子他妈要是把咱们朝夜大送,巷子的人也会说她,你把三个娃整得在外面流浪,现在回来了你还不放过,你个街巷干部还这么厉害的!再说三娃子他妈也就是个治安委员,他还得听邵主任的。邵主任他丈爸跟俺爷关系好,回去我让俺爷给他丈爸一说不就没事了。”天财没有表态,勐子便问我:“毛毛你想回去不?”说心里话,我也想回去。尤其是在病中,我是那样地想家、想奶奶,甚至对梆子井也产生了些许的依恋,但是情况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吗?
我望望天财,天财说:“回去了是个啥样子谁也说不来,但三娃子他妈肯定饶不了咱。”勐子说:“饶不了又咋了,不就是去夜大吗?”“夜大里面干啥你也不知道。”“能干啥吗!”我把他们的说法综合了一下:回去后绝不会“啥事也没有”,但充其量也就是去夜大。夜大里面究竟会干什么呢?也绝不会让我们学习!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不复课呢?因而,这个夜大就充满了迷雾!勐子又说:“毛毛你想没有想,你奶现在会是啥样子?”奶奶现在肯定是四处的找我,也许一天能去天财的家三次。虽说有了回信,她的范围有所缩小,但只要一天我不回去,她那颗悬着的心就一天也不会落下!想起我从来也没有离开过奶奶,可这次却不辞而别。唉,奶奶呀,我真是对不住你!“天财,不行了咱们就回吧。”“明天挣不到一块钱咱们就回!”
可是早晨醒来外面却雪花飞扬,风狂雪猛,奇寒砭骨。勐子说:“天财,还是回吧,这天谁还出来拉车呢?”“这天你吃饭不?”勐子一下就不说了。也是的,就是回去,路上也要吃饭的,于是,就顶着雪来到了西站。果然车辆稀少,木板车没有一辆。看这情况,今天能挣上两毛钱已经不错了。可是等了一会儿,那个老头却来了。“哎呀娃们的,这天你们还来了?”天财马上迎上去:“老伯,你不是也来了?”“我跟你们说好的,咋能不来呢。”于是就帮着他装车,拉车。
路上他问我们:“你们不是俺这儿的吧?”“俺们是古城的,”天财说:“来这儿准备回老家呢,可是又回不去了。”“咋回不去呢?”“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