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锦哥也凑了过来,奶娘赶紧放下车帘,低声道:“姑娘快坐好,这些兵痞最是难惹,咱们莫要多事,赶紧回家要紧。”
然而,事情却不是谁去惹才会上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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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那些形迹可疑的大兵,奶娘谨慎地命马车绕道从后门悄悄回了府。
而让锦哥意外的是,她才刚一下车,就看到老管家已经守在那里等着她了。
见锦哥平安归来,老管家先是松了口气,又失望地看看锦哥身后,这才说道:“还好姑娘机灵,从后门进来。原本我是让小三儿守在前门看着姑娘的车,结果还没等到姑娘回来,这孩子就被那些当兵的给打了。如今街坊四邻都被吓得不敢出门呢,也不知道这些兵是哪儿来的。他们可有惊扰到姑娘?”
锦哥摇摇头,道:“你叫人小心着门户,我们这里一向僻静,可别叫那些人闯进来才是。”
“姑娘且放心,”老管家道,“我早就吩咐过了,只等姑娘一回来就给前后大门上了栓杠,家里人也一律不许出去。”顿了顿,又问:“夫人……没跟您一起回来?”
锦哥的脸色微微一变,她不想让人知道郑家发生的事,便扯着嘴角强笑了笑,道:“外祖母病了,不肯放母亲回来。都说老小孩老小孩,母亲也拿外祖母没办法。”
老管家飞快地看了锦哥一眼,却假装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异样,只笑着应和道:“也是,又是生着病的,也只能哄着了。说起来,我们太太年岁还不比亲家老太太呢,却也是这样。姑娘一走,太太就闹着不肯吃药,最后还是无忧少爷哄着才吃了。”
两人都假装出一副天下无事的模样,一边聊着家里的闲事,一边向内院走去。
将锦哥送进内院,望着她的背影,老管家不由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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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太太的屋外,锦哥深吸了好几口气,直到自认为已经武装得差不多了,这才让廊下候着的丫环通报进去。
此时,太太正歪在榻上,陪着三岁的无忧玩着布老虎。
见姐姐进来,无忧一把扔开布老虎,站起身,伸长脖子望向她的身后。见进来的只有锦哥儿一个,他不由撇着嘴角,眼圈湿润地望着锦哥问道:“娘呢?二姐姐呢?”
见弟弟委屈得要掉泪的模样,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武装得很好的锦哥脸上不禁一松,瞬间流露出一丝脆弱来。
都说孩子是敏感的,虽然锦哥的脆弱只在那一瞬间闪过,却也已经惊着了无忧。无忧一仰脖,放声大哭起来。
见弟弟哭了,锦哥的眼圈顿时也是一红。但想到太太的病,她不得不强忍住悲痛,抱起无忧轻声哄着。
哄着哄着,明明说好不再流泪的她,却忍不住流下泪来。而这眼泪一旦流出,就怎么也没办法止住了。
宋家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锦哥到底也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平日里除了和妹妹拌嘴外,她就再没经历过什么烦心事。如今家里忽遭大难,所有的重担一下子全都落在她稚嫩的肩头,母亲偏偏又指望不上,太太还病着。原想着不惊扰太太的她,此时面对家中唯一的长辈,忽然间竟怎么也坚强不起来。她不愿让太太看看自己流泪,只得抱紧无忧,把脸埋在弟弟的肩头无声抽泣起来。
她这一哭,却是更惊着了无忧,他不禁哭得更加大声。
太太早就看出锦哥神色不对,此时不由叹了口气,命人抱走无忧,硬撑着身子坐起,将锦哥揽在怀里轻声哄着。
锦哥抱着太太狠狠地痛哭了一场,直到嗓子都沙哑了,这才抽噎着止住了泪。
“说吧,怎么了?”太太道,“不管有什么事,这个家里都还有我在呢。”
锦哥刚要开口,忽然,从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一阵喧嚷。
锦哥一惊,忙挣脱太太的怀抱,扬声问道:“怎么了?外面什么声音?”
奶娘满脸惊慌地跑进来禀道:“外面那些大兵不知从哪里找来根大树桩,正在撞咱家的大门呢。”
锦哥一听,忙从榻上下来,向外跑去。
“锦哥!”
太太一个没叫住,她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急得太太赶紧命人追上去,“快快快,快跟上去,千万别让她落了单!”
奶娘忙答应着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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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哥跑出二门,只见老管家正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家里仅有的几个男仆守在门后。
门外,除了“咚咚”的撞门声外,还有人在污言秽语的谩骂着。
“他娘的,老子们在外流血流汗,竟养着这帮御史乱咬人的吗?!满朝上下谁不知道护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这样的忠臣良将竟然也要被人诬告,老子不服!他娘的,今天老子就要给这姓宋的好看!小的们,加把劲,给我撞开这道门!朝廷不抄他们家,咱们就替朝廷给他姓宋的抄抄家!”
此时,听到动静的下人们几乎全都跑了过来,奶娘更是急得揪住锦哥的胳膊直跺脚。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忽地就惹了这些兵爷们?!”
而有些胆小的丫环们,此时已经吓得哭成了一团。
看到锦哥,老管家满头大汗地跑来禀道:“姑娘休慌,我已派人向五城兵马司报信了,等衙门里来了人,这些兵痞也就该散了。”
奶娘急道:“那也得能支撑到那个时候才行!”
老管家不由一瞪眼,怒道:“有在这里废话的功夫,还不去找些东西来堵着门?!”
被吓得慌了手脚的仆妇们连连应着,全都不管不顾地冲进客厅去搬桌椅,好拿去堵门。
锦哥皱眉望着这一切,想要出声阻拦,却被那些仆妇撞得东倒西歪,好几次都差点被撞倒在地。
奶娘扭头看见,不由不耐烦地对一个小丫环吼道:“还不把大姑娘带进去?!没瞧见这里正忙着嘛!”
正一团慌乱时,忽听一个声音喝道:“都乱什么乱?!”
喝完,那声音就是一阵猛咳。
锦哥扭头一看,却原来是太太被几个丫环婆子扶着走了出来。
“太太!”
锦哥惊呼一声,赶紧迎了上去。
见太太出来,慌乱的仆妇们这才镇定了一些。
太太又咳了一阵,见锦哥一脸的担忧,便拍拍她的手,扭头对老管家喝道:“不就是几个兵痞撞门吗?至于这么乱了阵脚!一个个都给我该回哪儿去回哪去,不许堵在这门口!”又提高嗓门冲门外喝道:“抄不抄家那是朝廷的事,又岂是什么人都能做得主的?!我倒要看看哪个人这么大胆,竟敢替皇上做这个主!”
太太的声音传出去,门外的撞门声顿时一静。
顿了顿,门外似起了争执,一阵吵杂的争论过后,那个破锣似的嗓门又响了起来:“怕什么?!出了事自有护国公担着!”
他的话音落地,门上顿时响起一阵刀剑劈在门上的声音,却不再是先前拿树根撞门的恐怖巨响。
虽然外面的谩骂犹在,门上不时也响起刀剑劈砍的声音,但比起先前的气势,此时的阵仗到底是弱了许多,老管家不由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感激地望着太太。
太太威严地一挥手,命丫环婆子们把她扶回去。
然而,刚一进屋,太太便绵软地倒了下去,直唬得锦哥一阵惊呼。
众人七手八脚将太太抬上床,看着喘息得似要透不过气来的太太,锦哥急得连声叫人去请大夫。旁边侍候的丫环们忙送上药丸,太太这才稍微好了一些。
半晌,缓过劲来的太太拉着锦哥的手笑道:“我没事了,锦哥不要担心。”
话虽如此,锦哥岂能不担心?
望着短短几日就已经憔悴得尖了下巴的锦哥,太太不禁一阵心疼。她挣扎着坐起身,对锦哥道:“锦哥,只怕这一回你父亲是在劫难逃了。你母亲性子柔弱,又向来以你父亲为主,以后这个家,只怕还得你多担待一些。”
锦哥一直咬牙忍着泪,此时不由愤愤地用衣袖一抹眼泪,嚷道:“父亲这么说,太太也这么说!可我又能做什么?!”
一句话竟问住了太太。看看年幼的孙女,想想眼前的困境,她张张嘴,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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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将擦黑,去衙门的人才得以回来,带来的却是一个坏消息。五城兵马司的人一听说是“宋瘟神”家里出了事,竟都相互推诿起来,甚至还有人喝骂:“只不过是被人踢了家门就来喊屈叫冤,赶明儿判你个满门抄斩,看你还叫不叫!”
那些大兵直闹到宵禁时分才骂骂咧咧地散去。
虽然人是走了,可宋家上下仍然处于一片惶恐之中,从上房到下院,这一夜几乎没人能够合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玉哥
锦哥以为自己也会一夜无眠,结果却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她是被一阵窃窃私语声给惊醒的。
锦哥揉揉眼,正要翻身坐起,忽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说道:“若真是满门抄斩,我们会怎样?”
这是她屋里的小丫环,红鲤的声音。
“还能怎样,一起被砍头呗!”
这是另一个丫环红莲的声音。
顿时,红鲤就哭了起来,却似乎立刻就被什么人给捂住了嘴。
“要死啊,看惊醒姑娘!”
这是大丫环红叶的声音。
紧接着,卧房门口挂着的珠帘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响,锦哥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红叶伸头进来看看锦哥,又缩回脑袋,压低声音问道:“昨儿晚上奶娘家来人,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你们怎么想?”
沉默片刻,红莲道:“咱们为奴为仆的虽是贱命,好歹也是一条命。不瞒你们说,天还没亮我就托人给我家里送了信,叫家里来人赎我出去。”
又静默了片刻,只听红叶叹道:“你和奶娘都是活契,自然好办。我跟红莲是死契,且我一家人都在这里……唉,如今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卧室里,锦哥不禁一阵冷笑,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又岂止只是夫妻。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甩开珠帘就冲了出去。
“这有什么难办的,既然你们都想赎身,拿银子来就是。”
她这一突然出现,不禁吓坏了那三个丫环。三人“扑通”一声跪倒,向来胆小的红鲤更是被吓得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锦哥不耐烦地一皱眉,“哭什么哭?!红莲说的对,你们的命也是命,凭什么要跟着我们宋家一起遭殃。”
红莲一听,不禁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姑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饶了奴婢吧……”
望着那三个磕头不止的丫环,锦哥的眉不由皱得更紧。她一向自认为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却偏偏老是让人误会她说的是反话——昨儿在外祖母家也是如此。
她不禁气恼地跺了跺脚。
正这时,奶娘推门进来了。
“哟,这是怎么了?!”
望着屋里跪倒的一片,奶娘吃了一惊,立马就联想到昨晚家里人冒着宵禁找过来的事,心下不由一阵发虚。再转眼间,这才注意到锦哥只穿着中衣,光着脚站在那里。
“哎呦,我的大姑娘哎,如今可是十月深秋了,您怎么衣裳也不穿,光着脚就跑出来了?!就算三个丫头不懂事惹您生气,好歹也等穿了衣裳再教训人啊。”
说着,过去抱起锦哥,将她送到床上用被子裹好,又喝骂起那三个丫环,吩咐着燃起熏炉,将锦哥要穿的衣裳烘得暖暖的,这才把锦哥从被子里挖出来,服侍她洗漱穿衣。
锦哥坐在梳妆台后,默默望着镜子里忙碌的奶娘。
不知怎的,她想起去年他们姐弟仨人同时出水痘的时候。那时,因着弟妹的病情更为风险,太太便偏顾着无忧,母亲偏顾着玉哥,症状较轻的她就交给了奶娘来照顾。那些日子,奶娘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守在她的床头,就怕她一时痒得受不住,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而就她所知,奶娘家里上有公婆,下有子女,想出去的念头,应该和当初进府时一样,都是为了家人吧。
这么想着,锦哥开口说道:“奶娘,你也是想出去的吧。”
奶娘的手一抖,不禁扯了一下锦哥的头发。她忙按着锦哥的头皮揉了揉,一边垂眼笑道:“姑娘在说什么呢,姑娘不是一直说要给我养老的吗?”
锦哥躲开她的手,扭头正色道:“奶娘想出去,应该是为了家人吧?”
奶娘一怔。昨天,从郑府回来时的马车上,她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先看看夫人是不是真要和离再决定去留,却不想又遇上大兵堵门的事,直吓得她那就住在附近的家人连夜找来要求她赎身出去。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红叶她们听到了她和家人的谈话。
“能为着家人着想,总不是无情无义的坏人。”锦哥道,“奶娘,您放心,等一下我就去回了太太,你们还有谁想赎身的,就一起都走吧。”
奶娘的眼圈不由就是一红,正要说什么,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锦哥一皱眉,怒道:“该死的大兵,难道是又来了?”说着,转身绕开奶娘就跑了出去。
“哎呦,慢些,姑娘别跑!”奶娘只得先抛下心思,急急追了出去。
奶娘追着锦哥出了院门,迎头却只见郑氏领着玉哥和一群丫环仆妇们走了过来。
却原来,是夫人回来了。
“夫、夫人。”奶娘赶紧上前见礼,一边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着郑氏,一边暗暗揣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