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的竹林像一道屏障般保护着这片空地。空地上,还有人精心铺了一层竹枝竹叶。
卫荣双臂一软,扑倒在那片竹枝竹叶上。他挣扎着翻过身来,就只见头顶是一片小小的蓝天。望着那片蓝天,卫荣盘算着,只要熬到晚上,能溜进镇去,他就安全了。
这么想着,渐渐地,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头顶的那片蓝天已被晚霞染成一片晕黄。下一刻,他才意识到是什么惊醒了他。在他的脚边,那条秘道的出口处,那个穿着花衣裳的小女孩正低头默默凝视着他。
卫荣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抓着绣刀就要翻身扑过去,却不想眼前一黑,又栽倒回去。
那小女孩显然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不由倒退一步。
见小女孩要跑,卫荣忙嘶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不会伤害你。”虽然其实他知道,如果不是那阵晕眩,这孩子此刻早就变成一具尸体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孩子信了他的话,她不再后退,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他。
夕阳下,那孩子的五官轮廓精致秀美,一双细长的凤眼里有着和她年龄不相衬的沉静。
卫荣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却发现四肢虚软得不听使唤。他挣扎着喘息道:“小妹妹……你别害怕,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被坏人打劫了。”说着,他努力冲她挤出一个最诚挚的笑,手却又摸向绣刀的刀柄。
那孩子依旧那么远远的站着,望着他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沉静,既不害怕,也不惊讶。
卫荣不禁暗皱了一下眉。任何人,包括大人,忽然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第一感觉应该是害怕吧。
这么想着,他不禁更加不安起来。他用力握紧刀柄,费力地抬起头,冲那孩子笑道:“你别怕,叔叔这里有好东西,你过来,叔叔拿给你。”
这时,那孩子终于有反应了,她冲他眨眨眼,脚下却又后退了一步。
卫荣眼前又是一阵发黑。此时他才突然发现,他竟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他放开绣刀,虚弱地倒回竹枝上。看来,杀人不是个好主意,也许他该利用这孩子给自己送个信。
这么想着,他又挣扎着撑起身体,冲着那孩子道:“小妹妹,莫怕,叔叔没有别的意思……叔叔只是……只是想让你帮着往镇上送个口信,只要你替叔叔把信送到,叔叔……叔叔可以给你好多好多钱……”他忽然想到,孩子对钱可能没什么概念,忙又改口道:“给你好多好多点心,可好?”
他抬眼去看那孩子的脸,却发现眼前的黑影变得越来越重,那眩晕的感觉也让他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你,你只要去镇上的药铺,告诉他们,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孩子突然一扭头,钻进那条秘道跑了。
她会去叫人来吗?
卫荣仰面倒回竹枝上,只觉得眼前的黑影越来越浓,头顶的蓝天越来越远。不管那孩子叫来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卫荣想,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他,真的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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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傍晚,虽然天光已经暗淡下来,那被太阳炙烤了整整一天的地面,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向着空中吐着暑热。
暮色四合中,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孩子站在野竹林外的土岗上,一边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一边不时抬头看向土岗下那条小径的尽头。
小径的尽头,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年正在一片暑气中匆匆赶着路。那孩子一看到那少年,两眼不禁一亮,拔脚就从土岗上冲了下来。
直到能远远看见通往石桥镇的那片野竹林,锦哥这才微微放缓脚步,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以为这场堂会能让她多挣些银子,却没想到因为主家遭了贼,不仅该得的赏银被人无理扣下,甚至还差点连累她吃上官司。
想着白瞎了一天一夜的功夫,还耽误了茶馆里的生意,锦哥不禁又叹了口气。她直起腰振作起精神,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再次加快脚步往家赶去。
穿过那片野竹林,便是石桥镇了。锦哥正赶着路,却不想忽然从路旁的土岗上冲下来一个孩子。那孩子一把抱住她的腰,抬头弯着眼眸望着她。
锦哥低头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无忧?!”她瞪着弟弟身上那件陌生的花衣裳,“这是谁的衣裳?你怎么穿着这个?”
见无忧只是抬眼望着她笑,锦哥心头一软,蹲下身子抱起无忧,微笑道:“你是来接我的?”
无忧用力点点头,又冲着她弯起眼眸。
望着那双酷似父亲的眼眸,锦哥再次搂紧弟弟,心里不禁为他那过轻的体重而忧心起来。
无忧今年已经快九岁了,却生得还没有邻居家才七岁的胖妞高大,体重也轻得像只小猫一般。
锦哥也想让无忧能像小时候那样顿顿吃上好的,可仅凭着她在茶馆说书挣的钱,和玉哥那偶尔才能卖出去的绣品,一家人只能勉强维持着饿不死而已,至于其他的,几乎都是奢望。
如果父亲还在世……
锦哥眨眨眼,眨掉这已经很久没有闪过脑际的念头,又低头扯扯无忧身上的花衣裳,问:“怎么回事?这是谁的衣裳?”
无忧摇摇头,望向锦哥的眼眸中盛着担忧。
锦哥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一夜未归,只得先放下衣裳的事,摸着他的头安慰道:“没事,是主家出了点事,把我们扣了一夜而已。”又问,“你这衣裳是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无忧沉默着低下头去。自打那年被锦衣卫打伤,醒来后他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因此,他经常会被附近的孩子欺负。
锦哥暗暗叹息一声,伸手摸摸弟弟的头,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得野竹林里一阵车轮碌碌,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寺前街上沈记杂货铺的二老板朱成福驾着辆骡车过来了。
一见锦哥,朱成福就从车上跳下来,急道:“怎么回事?你一夜没回来,把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你……”
“三哥!”
感觉到被无忧拉着的手上一紧,锦哥忙出声喝止朱成福。
朱成福这才注意到缩在锦哥身后的无忧,不由一皱眉。仔细看去,却又惊讶地瞪大眼,指着无忧道:“这这这,这不是无忧嘛?!怎么穿了身女孩儿的衣裳?差点没认出来!”又哈哈一笑,道:“这么一打扮,看着倒比个小丫头还俊俏,小心被拍花子给拍走哦!”
说着,他伸手去摸无忧的头,却被无忧眼带机警地闪开了。
朱成福也不以为意,转身拉着骡车转了一圈,冲锦哥笑道:“上来,我送你们回去。”
锦哥一扬眉。
朱成福摸着脑袋笑道:“知道你还没回来,我怕大哥骂我,正打算去高家寻你呢。不过倒也巧,在这里遇上,不然我可要跑个白腿了。”
锦哥眨眨眼。
“上来啊!”朱成福跳上骡车,催促道。
锦哥再次眨眨眼,又低头想了想,弯腰将无忧抱上骡车,却不小心将别在他腰上的那只断箫碰掉了。无忧“呜”地叫了一声,冲着地上的断箫伸直手臂。锦哥忙将那只断箫捡起交给他,转身也坐上骡车。
朱成福扭头看看仔细检查着断箫的无忧,低声道:“还是抱着它不离手?”
锦哥点点头。
只听朱成福又压低声音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一夜没回来,把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你被人发现了呢。大哥差点没拿刀砍了我,怪我不该找你帮这个忙。”
锦哥撇撇嘴,“我可是看在钱的份上才帮你这个忙的。”又道:“堂会才开始不久高家就乱了起来,听说好像是进了贼人,还被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她忽然扭头瞪向朱成福,一脸警戒地道:“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没能探到高家书房在哪儿,这钱我可不退!”
朱成福不禁咧嘴一笑,“真是个守财奴!”他伸手一拉她头上的斗笠,忍不住又道:“你爹要是知道你变成现在这模样,只怕会气死。”
这句多余的话刚一出口,朱成福就后悔了。他飞快地看了锦哥一眼。
果然,锦哥脸色一阴,眯着眼道:“不会,他早就死了。”
此时,他们正穿过石桥前的那片野竹林,无忧忽然抬起头来,扭头看向竹林深处。
“怎么了?”锦哥问。
无忧摇摇头,又低下头去继续用衣角擦拭着那根断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后巷
出了野竹林,前方便是那座石桥了。
石桥下,散布着一片杂乱的民居。这片屋舍是镇上普渡寺的寺产,出租的价格极其低廉。不过锦哥依旧还是租不起,她只能在依附于普渡寺之下的莲花庵里,租下一间房舍来安置她的母亲和弟弟妹妹。
因着这里租金低廉,故而环境十分杂乱。朱成福将骡车停在莲花庵那掉了漆的大门前,皱眉看看不远处正在吵架的两户人家,对锦哥道:“你们应该搬回镇上去住。”
一开始,锦哥一家确实是住在镇上的。可是,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不懂经济的郑氏就挥霍掉了锦哥和妹妹玉哥千辛万苦才抢救下的那点家产。如果不是玉哥发现情况不对,及时从郑氏手里收回经济大权,只怕她们连这样的房舍都租住不起。
而郑氏,大概是觉得无颜面对子女,从此之后就“一病不起”,再也没有下过床。
锦哥摇摇头,简洁地说了声“这里很好”,就跳下马车,转身抱下无忧。
仿佛是要揭穿她的谎言一般,那吵着架的两户人家转眼间就升级为格斗,战火烧出他们各自的小院,两家人开始在巷道里厮杀起来。
无忧猛地抓住锦哥的衣摆,那匹骡子也不安地跺了跺脚。朱成福拉紧缰绳,扭头对锦哥皱眉道:“你也太倔了,就算你们住在我们那里,谁还会收你们租金不成?!你们可是宋大……”
“三哥!”
锦哥蓦然抬头,那倔强的眼神顿时让朱成福住了嘴。
“你们不欠我们什么,我们也不想欠你们的。何况,”锦哥压低声音,“何况你们做的是那种买卖,我还有家人要照顾。”
看着少年那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莲花庵后,朱成福无奈地叹了口气,驾着骡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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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庵后的那条小巷,名为后巷。巷子的一侧是普渡寺的寺产,另一侧则是莲花庵的庵产。只有位于巷子底部那个比周围院落都显平整的小院,是这一带少有的私人私宅。
锦哥拉着无忧的手走进后巷,一抬头,就看到小吴秀才正背着手在那院子里摇头晃脑地背着书。虽说是在背书,两只眼却是一直不安份地瞅着锦哥家的大门。
锦哥脸色一冷,拉着无忧走过去堵住小吴秀才的视线,扭头以冰冷的眼神瞪着他。
小吴秀才一惊,忙不自在地背转身去。
锦哥冷哼一声,这才伸手在自家门上敲了敲。
稀疏的门缝里闪过一道人影。玉哥从门缝间往外瞅了瞅,见门前站着个瘦削的少年,这才拉开门。
“哥哥回来了。”她冲锦哥扬起一张甜美的笑脸,如秋波般灵动的眼眸却似无意般飞向那小吴秀才。
锦哥一扭头,果然看到那小吴秀才站在那里一脸蠢相望着这边。她不由又是一声冷哼,伸手一推玉哥,转身“咣当”一下关上门,阻断小吴秀才那痴缠的目光。
见大门已经关上,玉哥立刻收了笑,瞪着锦哥怒道:“干嘛推我?!”
“你自己知道。”锦哥冷冷应着,拉着无忧走过只有两步宽的小院,进了屋。
屋子里,几乎只比那巴掌大的小院大了一点点,却被一道布帘给仔细分隔成内外两间。外间,靠门放着一套未上漆的木桌椅,布帘下则放置着一张床。从拉起一半的布帘间,可以看到帘内一横一竖还放置着另外两张床。
锦哥抬眼看看那道布帘,松开无忧的手,将包裹往桌上一扔,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紧跟着她进屋的玉哥不禁咬咬唇,也望了那布帘一眼,以委屈地腔调责怪道:“你在外面疯吃疯玩一夜不归我都没说你什么,你倒好,一回来就冲我发上脾气了。”
锦哥抬眼又看看那道布帘,扭头望着玉哥冷冷一眯眼。玉哥则挑衅地冲她一扬眉。
果然,帘内传来郑氏有气无力的声音:“锦哥,不许欺负你妹妹。”
玉哥冲锦哥得意地一歪头,嘴里却委屈地回应着郑氏:“娘,您别怪姐姐,她在外面也很辛苦的。”说着,扬着眉冲锦哥伸出手。
锦哥避开她的手,低头拉过无忧,一边脱着他身上的花衣裳一边问:“这衣裳是怎么回事?”
玉哥见她不理自己,也学着她的样子不理会她的问题,只对着帘内的郑氏道:“娘,家里没米了,您的药也快断了。”
锦哥手中一顿,这才垂着眼,沉声道:“高家出了点事,没能拿到钱。”
玉哥一怔。
看看无忧担忧的眼神,锦哥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又道:“没关系,那个新段子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明天定能多得些银子。”顿了顿,又道:“实在不行,娘的药且先缓缓吧,反正她又不是真的有病。”
顿时,帘内响起一阵哭声:“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竟生了这么个女儿,要不是她贪生怕死,我们一家早就团聚了……”
玉哥忙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