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差别来,那时可就悔之晚矣!”
石青自尊受到重创,咬紧嘴唇,呜咽道:“——又有什么不同,生而为人,不过同是两只手脚,一颗脑袋!她们所有之物,哪一样是自己亲历亲得?我虽没有那些外物,却心思轻灵缜密,能画她们所不能画,想她们所不能想,或可做她们所不能做!若干年后,尘归尘土归土,她们还有谁记得,我若有所成,尚有画作存于世间!”
君若气极反笑,讽道:“你倒清高,瞧不起那些身外之物。却不想自己衣食住行哪一样是自己得来?以你门第,将来不过嫁个殷实人家,柴米油盐尚且要操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哪有功夫做这些附庸风雅之事?为娘儿时也有你这样心思,倒头来才明白,若知今日,那时学什么诗书礼乐,不如学些明算酿酒之类,也好过如今。”
石青见母亲气得脸红气喘,虽心中苦恼,亦不敢再多言,只老实跪着。那里君若又说:“早几日我就想和你姨母商量,再不要你去那万卷堂读什么劳什子书了。那地方虽好,并不是我们这种人该去的地方,你如今越发心大,竟有做一代才女的心思了。将来高不成低不就,反毁了一辈子。我这就和你姨母商量去!”说罢站起身就要去找碧彤。
石青既惊且惧,不知母亲竟已起了这样心思。一想到再不能读书,如那些小家碧玉终日闷在屋中针线,嫁人生子持家老死,就闷得喘不过气来。忙跪爬过去,抱着君若双腿,哭道:“娘——娘——青儿不敢了,再不敢了,您别去找姨母,让青儿读书吧——娘~娘……”
君若被石青抱了腿,动弹不得。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哭成一团。
闹成这样,早有人报了碧彤,这会儿在一群人簇拥下匆匆赶来。一进来就看见母女两人哭成泪人,忙上前解劝。
君若见到碧彤,更是委屈,指点着石青哭骂:“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还让人如此不省心。一心向她,她反当你害她!我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石青见姨母前来,心知母亲定要提退学之事,脸色煞白,一颗心沉入井底,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碧彤见石青如此,知她体虚心悸,唯恐出事,转头斥南珠道:“平日里养着你们,怎这般没眼色。也不知道扶你们小姐回屋里歇着!”
南珠慌忙上前搀扶石青,那里君若着恼:“去外边跪着!”南珠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碧彤轻轻点了点头,便将石青扶到院中,跪在碎石之上,匆匆回屋伺候着去了。
石青独自跪在院中,头顶一轮惨白圆月,身边萧瑟竹影丛丛。春末夏初,夜风尚冷,凉意沿着腿蔓延全身,心中无限凄楚,又不知房中母亲与姨母谈到何处,油烹般焦灼。
身后脚步轻响,却没心思去看。只听耳边清脆声音低低唤道:“表小姐~表小姐~”泪眼朦胧中一抬头,见绿髓悄悄伏在身边,将怀中一个物件塞过来,急急说道:“大少爷说不便过来,听说小姐受罚,让我送了这个。”石青接过一看,是个团花云锦坐垫,心中感激,正要道谢,绿髓已起身:“小姐您千万保重。”逃也似的走了。
石青将坐垫放在腿下,确是舒服许多,心中也多了几分温暖。这时又听竹影后有人问:“小姐要喝水吗?”不必抬头,听那毫无感情的声音便知是陆四,便不客气,点了点头。
一会儿功夫,陆四拿了那只石青喂过他水的粗瓷杯子送到眼见,石青这会儿也不计较什么,接过来一口就喝了。补充完失去的水分,继续流泪,嘤嘤而泣。
陆海尘席地而坐,看石青哭了会儿,给她出主意:“反正这会儿也没人看着你,又有垫子,坐着可好?一会儿她们出来了你快跪着,谁也不会说你什么。何苦受这罪。”
石青低头抽泣,很倔强的摇摇头。
陆海尘有些头疼,长这么大从未安慰过女孩儿,没想到这种东西如此麻烦,动不动就稀里哗啦。只好循序渐进,轻轻问道:“为了何事?”
这一问,石青想起前因后果,又悲从中来,哭得更加凄惨,从抽泣变成哽咽,竟有向大哭转换的趋势。陆海尘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让你嘴贱!这东西可是容易招惹的?待要走开,却于心不忍,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坐在她身边,看她涕泪横流。
石青哭了好一会儿,发现陆四还在眼前坐着,木头桩子一样。泄愤道:“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我又不是什么正牌小姐,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乡下丫头,哪用得着这么对我!”
陆海尘张了张嘴,实在不清楚自己怎么得罪这丫头了,平日里见她还好,今天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搜肠刮肚,终是说道:“陆四记得小姐探我伤势那天曾说,从未将陆四当做下人,陆四自此也把小姐当做家人。”
石青自知失控,着实有些不讲道理,也不知怎的,总在陆四面前忘了礼数。蚊蝇般讷讷道:“四哥莫怪,我不过迁怒。”终于有倾诉之人,便原原本本将所困之事对陆四一一道来。
陆海尘听石青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这才明白不过是这丫头老娘不想让她上学了,顿时泄气,哭成这样,还以为有多少冤屈。而听闻此言,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石青不用再去万卷堂,我便不必做她车夫,是否能趁这个机会,谋个和宋修业近些的差事呢?翻来覆去想着这事儿,再没听见石青又哭诉了些什么,只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
石青一股脑儿将心中烦忧都告诉了陆四,心里舒服许多,见他静坐听得认真,甚是感激。情不自禁紧紧抓了陆四的手,感激道:“幸有四哥在身边不离不弃,危难时为我挡剑,忧愁时听我倾诉,石青此生能遇四哥,必是老天垂怜!”
陆海尘被石青抓了手,这才从沉思中醒来,听见小姑娘对自己千恩万谢,只留一头雾水。心中慨叹:女人真是奇特!刚才还牙尖嘴利,这会儿连老天都扯上了。实在不知其中到底经历了如何曲折,只能默默不语。
这时听脚步声从屋内传来,两人都是精神一紧。石青忙将坐垫从膝下抽出,甩给陆四,规规矩矩跪好。陆海尘一闪身躲出去了。
只听南珠急急说道:“小姐快来,夫人请您进去呢。”
☆、意外
只听南珠急急说道:“小姐快来,夫人请你进去呢。”
及至屋中,丫鬟仆妇站了一大片,母亲和姨母分坐两边。石青不敢说话,惴惴跪在一旁,等母亲发落。
君若伤心不已,怒气未消,只闷闷说道:“这几日你就在房里反省,等我和你姨母商量了再说。”
碧彤轻笑,安慰石青道:“青儿不必过于担心”,想了想,站起身往石青所住西屋走去,“你且随我来。”
石青纳罕,抬头看母亲并无反对之意,便随了姨母两个独去了西屋。
碧彤靠在软榻之上,伸手将石青拉在身边坐了,握着她一双手摩挲不已。边说道:“如此灵巧一双手,不作画岂不可惜。”石青不解其意,只定定看着姨母,等待下文。
只听姨母继续说道:“但你母亲所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我虽护得你们周全,却不能替别家拿主意。青儿如此懂事,可有想过,将来如何?”
石青听如此,知此刻若再不表明心智,怕今生便要错过许多。便鼓起勇气,勇敢与姨母对视,冷静说道:“青儿从不做那些嫁入豪门永享富贵的美梦。深知以我出身家世,若没有姨母帮衬,怕是已饿死在汀州乡间。”
碧彤听言,倒是有些诧异,“噢?”了一声疑问看着石青,想是刚才听妹妹所说,以为石青抱了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石青继续说道:“青儿知道,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必要寻个人家嫁了。有姨母姨父相助,未尝不可嫁入诗书小宦之家。然这样人家,必不肯让我带母亲嫁入。姨母自是重情重义,肯留母亲在身边陪伴,然青儿世间最亲近之人,唯有一母,私心之下,却想与母亲长伴。是以不若嫁个寻常人家,夫妻二人在城中开爿小店,竟日忙碌,却可侍奉母亲膝下。”
碧彤静听,渐渐直起身子,目光灼灼盯着石青,叹道:“你母亲之事,青儿务必放心。我们一奶同胞,只有她不愿就我,断无我弃之不顾的道理。倒是青儿所想,着实让我惊讶,我朝虽重商,人心中总有窠臼未除。你竟愿弃诗书之名而嫁商贾之子,也是脱俗之人。只你若有此念,何必执着于作画?”
石青惨笑:“人固有一爱。青儿并未跳出窠臼,只想收之东隅。”
碧彤点头:“今我知青儿心思,倒有个两全的主意。你若有务实之心,不若早做准备。”见石青诧异,笑道:“万卷堂初始之时,安先生便做多样筹备,曾张榜告中京,除书经之外,尚有经世致用之学与杂学若干教授。并延请各方名士,以示人世诸途,皆通大道。然喝彩不绝,收效甚微。最终也没哪家少爷愿学那些造船打铁营生,只医术明算等极个别门类得以保存。安先生此念未绝,每在宴上提及,总黯然伤神,成为中京一大笑谈。你本是万卷堂学子,又是安先生门内弟子,若肯学明算,怕他是求之不得。”
石青闻言,愣怔片刻,从未想过会有此转机,一时亦有些接受不能。
碧彤见她呆愣,呵呵笑道:“你若不愿,也可像你母亲安排那样,请了绣女嬷嬷,熟悉家务。过个一年半载,能为我分忧也是好事。女子多求安稳平和,此生无忧,也是正途。”
石青忙道:“我愿学明算,求姨母助我!”
碧彤双目炯炯,站起身来,握紧石青双手,盯着她双目,一字一顿说道:“青儿做此选,我甚欣慰。来日方长,何人能参透。”
石青不解,待要再问,姨母已缓缓向外走去:“此事我尚要和你母亲商议,并和安夫人请教。你母亲余怒未消,青儿暂且修整几日,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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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尘打坐运功,只觉周身筋脉日渐强壮,真气任运无碍。练功年余,蛊虫之祸几乎绝迹,有时竟会忘记它存在。不由心喜暗道:如这般进展,便是悄悄离开,找个隐蔽地方藏了,更名改姓再回陆家湾也不是不可能。此刻反庆幸自己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便是逃了也无人重视。
正待畅想,背后一痛,霎时间不能自控。体内真气正走到膻中附近,猛然被阻,霎时乱窜,整个胸口被击穿般疼痛。然后被人拎小鸡一样拿在手里,耳边“呼呼”风声,蹿房越脊,飞檐走壁,眼前景物急速倒退。如此飞了半晌,终于在一间客栈模样地方后院停住。四下静阒无人,那人一松手,“咣当”一声把陆海尘扔在地上,解了他穴道。
陆海尘还未抬头,眼前多了一双灰色布鞋双脚,耳听赵楚熟悉声音,恭谨道:“门主,您回来了。”
陆海尘既惊且惧,能被赵楚称作“门主”的,可不是骆沛么?然骆沛远在万里之外的丫岭坐镇,怎会在中京出现?且若他真个出现,自己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战兢兢爬着转身,先看见月白色袍角,小心翼翼抬头,月光下阴森森笑着的一双桃花眼,一边勾起的月牙儿嘴角,可不正是骆沛……
陆海尘忙不迭磕头谢罪:“海尘不知师傅驾到,未曾远迎,望师傅恕罪!”
骆沛等他“砰砰砰”磕完一串儿头,嫌弃道:“什么‘驾到’,以为我是那皇帝老儿”
陆海尘不敢再说话,只跪着等他吩咐。骆沛也不理他,转身向屋内走去,陆海尘只好跟着,溜边儿蹭进去。
屋里居然没人,只赵楚垂手站在旁边,骆沛稳稳坐了,抬手给了陆海尘一个“过来”的手势。陆海尘忙上前跪着,等候答话。
骆沛并不急着问话,伸手拉了他左手,按了脉门,沉吟起来。陆海尘见他时而皱眉,时而展颜,不知何意,心中惴惴。半晌,骆沛方放了他手,问道:“这几个月你曾受伤?”
陆海尘开始冒汗,脑袋飞速运转,想着那丢人事儿怎么说才能少受些责罚。那里一贯如木头的赵楚开口:“三个半月前,夜探宋修业卧房,中埋伏,左腰刀伤长三寸深半寸。被宋府追堵,得袁老五顶替劫人质得脱,为掩饰再中剑伤,伤口延至三寸半。”
骆沛冷冷一笑:“这一年你都得了什么消息?我只知你整日和小姑娘同出同入,卿卿我我。”
陆海尘不敢答话,只跪着等罚。那里骆沛伸手撕了他面具扔在一边,打量片刻:“脸倒越发标致了,既无用,不如扔在馆中,尚可添些银钱。”
赵楚是个令出必行的,听骆沛此言,应了声“是”,便要上前拖陆海尘往外去。陆海尘瞬间心如死灰,惊惧间下意识跳起逃窜。
赵楚未料想他武功进展如此,一抓竟错过,再转身,见陆海尘已蔫头耷脑浑身无力挂在骆沛手上了。忙跪下请罪:“属下无能。”
骆沛挥一挥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