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荣关了院门,提着风灯急急跟上两人,待看清疏桐白袍上沾着的草叶和污渍,顿时上前一步道:“疏桐姐方才跌了跤?”
“跌跤?没有啊?”疏桐有些诧异。
“那你衣服怎么这么脏?”阿荣从她身上摘下一片草叶,凑到鼻底嗅嗅,再一抬眼,看见王墨的背上也是一片污渍,便惊奇道:“咿,公子身上也是啊……原来,你们,你们……”
疏桐回头看着阿荣那番表情,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后,顿时红了脸:“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荣想的哪样?”王墨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打量阿荣。
阿荣一时囧得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没……”
“我不过是和桐儿一起去码头看了阵萤火虫。”王墨唇角勾笑,说罢拾阶走向上房。
看见王墨露出那般心满意足的微笑,阿荣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阿荣的这般表情,让疏桐在尴尬之余,突然想起了常氏晨间说的那番话。心下一动,疏桐当即对阿荣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回房继续睡去吧,有我侍候公子梳洗就好了。”
阿荣愣愣道:“那,那好吧。”
见阿荣愣在阶前并无离开的意思,疏桐咬了咬牙,拾步上了石阶,走进了王墨的房间。
待疏桐转身关门时,阿荣的眼睛仍然直直盯着她。疏桐掩上房门,心下寻思:看来,还得在这里面多待一阵。
疏桐转回头,隔着一层珠帘,影影绰绰的看见王墨正在内室更换衣裳。上前她不愿意,不上前好像不合规矩,犹豫之间,她便僵在了门口。
王墨换好中衣,拂开珠帘便笑道:“本公子就那么好看?桐儿看得眼都不转。”
疏桐听得面红耳赤,见他朝外室走来,便找了个话头岔开:“公子已经换了中衣,今晚还用备水沐浴吗?”
王墨玩味的看着疏桐,直看得疏桐垂首避开,他才道:“太晚了,明儿起来再沐浴。”
“那我去替公子准备洗漱的用水。”
“不用了,我还准备看会儿书。桐儿困了的话,先去睡吧,回头我自己去水房便好。”
“好。”疏桐估计阿荣应该已经离开了,拉开门就急急往外走,不料却撞在了耳朵贴在门边偷听的阿荣身上。
“你这是在干什么?”疏桐面色一暗,当即恼怒道。
阿荣的神色明显有些慌张,可见了疏桐竟也能随口编出个理由:“我担心公子要沐浴,怕疏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正想敲门问问。”
“我忙不过来,自会叫你。”疏桐冷色道。
“那,那我就先去睡了。”阿荣忙忙道。
“等等,”王墨几步走了过来:“我原本是担心深夜沐浴影响两位姑娘休息,既然你们两位都这般替我作想,那我就还是洗洗吧。”
疏桐只得垂首道:“好,奴婢这就去备水。”
待疏桐和阿荣两人将水烧开,抬进沐浴室,调兑好温度,准备好沐浴的一应物件再去叫王墨时,已近子时。
王墨放下手中的书卷,感叹一句:“难怪常听三哥说‘最难消受美人恩’。”
阿荣闻言侧首看向疏桐,疏桐却是垂首不语。
待王墨沐浴完毕,疏桐拿了干布巾子替王墨擦拭头发时,阿荣在旁边已是呵欠连天。
“阿荣先去睡吧,桐儿留下就好了。”说着,王墨一把搂上疏桐的腰。疏桐却是条件反射一般,一把推开王墨挣脱开来。
待她后退两步,碰着了身后的阿荣,疏桐才反应过来自己露了破绽,忙辩道:“公子,奴婢先前在草丛里弄脏了衣裳,怕脏了公子。”
“那有何关系?总归也是我让你弄脏的。”王墨一脸的不介意。
见到这一幕,阿荣忙忙道:“阿荣先去睡了,不打搅公子和疏桐姐了。”
这一回,阿荣却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了。
待阿荣离开,疏桐看着王墨,身体竟不受控制的又后退了一步。对疏桐而言,她认为自己虽然已经失身于他,可那一次毕竟是在毫无知觉之中。如今真要给他侍寝,心里却仍旧有道过不去的坎……
“你怕我?”王墨敛容站起身来。
闻言,疏桐一径在摇头,一径却在后退。
“女人要拒绝男人,可以有很多理由,比如来癸水了,比如风寒感冒身体不舒服,而像你这般姿态,男人会理解成欲迎还拒……”
疏桐蓦地停住了后退的脚步,抬头错愕看着王墨。
“你擅长察言观色,却不擅长观察男人的欲望。我若是存心想要你,方才在芦苇丛中就要了,又何须忍到现在?”
疏桐闻言越发诧异的望着王墨,只觉他眉峰下的眼眸深黑无边,难以窥测。
“我却也是个骄傲的人,若是一个女子连手都不放心交给我,我又哪来情绪与她欢好?方才抱你,也不过是替你解围。”
听王墨说出这番话,疏桐在感觉诧异的同时,突然庆幸自己先前及时收了手,与他保持了距离。
“若常氏那里交代不过去,看在我们那个交易的份上,你可以睡我卧房外室的那张木榻。”
说罢,王墨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出了沐浴房。
第三十八章 市井烟火
更新时间2014214 19:50:32 字数:2336
疏桐愣怔许久,收拾好沐浴房,洗漱完毕,犹豫再三,终究带着忐忑的心情去了王墨的房间。
这一夜,疏桐睡在外间的木榻之上,整夜都不曾睡个踏实觉,却直到西窗泛白,始终相安无事。
疏桐想明白一个道理,对王墨这种贵族公子而言,他们的生活中不缺女人,若非特殊情况,以他们的骄傲来说,没必要强迫一个丫鬟。
疏桐起身梳洗一番,正要去厨膳房替王墨准备早餐,便被王墨叫住了:“不必准备早餐,我们马上要出门去。”
“公子不吃了早餐再去吗?”疏桐想问“我们”也包括她吗?出口却又是另一句话。
“我带你去金市街尝尝坊间卖的早点。”王墨整理好衣袍从内室走了出来。
“今日不用去学琴吗?”疏桐询问出声。
王墨笑道:“昨夜阮先生醉得那般厉害,今天就给他放天假吧。”
疏桐点头道:“那公子稍等,我去换套衣裳。”
王墨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今日逛脂粉铺子,这么穿很合适,不必换了。”
疏桐瞬间明白,原来自己又充当了他的道具。
赵一的马车将两人送到金市街街口时,街市尚未从夜梦中彻底苏醒。大多数的铺面都还门窗紧闭,只有卖早点、油酥、煎饼果子的铺子打开了门面,竖起了旗幡,临街的锅灶里熬煮的骨肉汤腾起着阵阵白雾,在街衢间弥散着一股带着葱末姜粒的鲜香味。
王墨带着疏桐走进一家铺子,将店里的油酥果子、醪糟粉子、热辣鲜汤点了一大桌子后,又问店家要了一碗不加调味的清汤素面。
知道王墨不喜味重的东西,疏桐便叹道:“公子点这么多早点,奴婢哪里吃得完?”
“也没说要你吃完,每样都尝尝吧。”
疏桐小时是千金小姐,没有机会出来吃这街坊小食,之后又是在王家深宅中当丫鬟,也是没有机会出来接触这些市井早餐。难得有这机会,疏桐拾起桌上的竹筷,望着满桌的碗盏餐碟,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疏桐的筷子还没落下去,街角便响起一声清苦的哀求:“夫人行行好,赏我这婆子一口吃的……”
夫人?疏桐有些愣怔,待想明白自己今日出来便是充作王墨的道具,她便明白这是有人在叫她。疏桐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街角的廊柱下,立着一个衣衫破烂、面孔脏污的老妪。
店老板一见那婆子,便厉声骂道:“你走远些去,你这副形容立在这里,存心是要毁我生意么?”
“夫人行行好……”那老妪只看着疏桐,继续祈求。
王墨听若未闻,只是埋头吃面。那店老板从面板上操起擀面杖便走了过去:“再不走,仔细我这杖子……”
“店家等等!”疏桐急切唤道,待那店家回过头来,她便道:“我也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就分点给这位老妈妈吧。”
闻言,店家竟是一愣。那老妪却已带着一股馊味,几步走了上来:“谢谢夫人,夫人你这般好心善良,一定会有好报……”
疏桐起身问店家要了个打包的纸袋,将桌上的油酥果子捡了装好递给她道:“这些也不是我买的,你要谢就谢这位公子。”
那老妪接了纸袋,连连朝专注吃面的王墨鞠躬:“谢谢公子,祝公子和夫人一生平安,白头到老……”
疏桐顿时脸红起来:“老妈妈,我,我们……”
“多谢老妈妈吉言。”听到这里,王墨抬起头来,含笑对那老妪说道。
待那老妪抱着纸袋离开,王墨便道:“桐儿吃快些,我们再不走,今儿这店老板就没法做生意了。”
疏桐不太明白王墨这话的意思,却刚刚埋头吃了几口醪糟粉子,耳畔便响起一片“行行好,行行好吧”的乞讨声了。
疏桐抬眼看见铺子四周逐渐围靠过来的乞丐,谦词楼那日的画面顿时闪现脑海。看着店老板拿着擀面杖在店前挥舞阻止,竟犹如孤军作战一般的凄惶,疏桐当即放下木勺,对王墨道:“公子,我们走吧。”
待两人挤开乞丐,逃也似的离开早点铺,王墨道:“我看你也没吃上几口,我带你换一家尝尝。”
回想起先前那一幕,疏桐摇头道:“不吃了,我也不饿。”
“真不饿?”
“不饿。”疏桐回头看看那群逐渐散去的乞丐,皱眉道:“这都城里居然有这么多乞讨的人……”
“你每日圄于宅院之中,偶尔出来,也是去绣坊墨斋这些地方,自然不知。”王墨略作停顿,又道:“汉末以来,征战连年,大小战役多达数百场,死伤无数,流离失所者更是不计其数。我朝历经武帝的太康之治后,情况大有好转,可惜武帝去世后,西北异族频繁起事,尤其是氐族齐万年的造反,导致政局纷乱,加之这些年来各大世族横征暴敛,各地官僚收刮民脂,其残酷不输战乱……”
“各大世族横征暴敛”?这番说得好像他王墨不是世族子弟一般,疏桐不免侧首望向王墨,却见他眉峰萧瑟,面色冷寂,就连那俊挺的鼻翼都显得如同冰山一般料峭。
其实,疏桐先前的那句话,并不是个问句。这些年来,疏桐虽是深居宅院,却也知道帝都繁华奢靡的锦绣之下,暗藏着许多无人问津的疾苦。战乱,饥荒,贪腐,正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只是,身为柔弱女子的她,只能发出一声无谓的感叹罢了……
晨曦越过街头的更楼,在街面铺上了一层细密柔软的暖黄光晕。两人街头信步,两侧的铺面次第开放,人来人往,街市便渐渐热闹喧哗起来。看着日光下逐渐光鲜亮丽的街景,听着商贩们面带微笑的热情招呼,疏桐才从王墨的脸上看出一丝温度。
“这位夫人,我们铺子里新进了一款胭脂,进来看看吧……”
王墨朝疏桐点点头,两人便应了店老板的召唤,拾步走进了街面右侧一家叫“菱花镜”的脂粉铺子。
铺子里的柜面上,摆满了各种造型的盒儿、罐儿、瓶儿、盅儿,花花绿绿一片,甚是好看。
王墨伸手取过一个描有鸳鸯交颈画面的白瓷盒儿,打开递给疏桐:“桐儿试试这个?”
疏桐看着王墨,狐疑的接过盒儿,正想难道自己真要往脸上抹些试试,便又听王墨道:“不喜欢的话,再看看其他的,这家找不到合适的,还可以去别家看看……”
“这街上也就三家脂粉铺子,叫“浅妆”的李家最近出了急事儿没开门,还有家叫“烟色”的铺面还没我这铺子一半大,就我东西是最全的了。”那女老板不待王墨把话说完,便急忙推销自己的东西:“公子真是好眼力,一眼就选了这盒‘醉海棠’。夫人肤色白皙,只需稍稍勾一点儿扫在脸颊,定然比那三月的海棠花还娇美可人……”
王墨笑道:“那就买这个了。”
第三十九章 采阳补阴
更新时间2014215 15:27:01 字数:2280
王墨掏钱买下“醉海棠”,转首含笑递给疏桐:“桐儿何时装扮给为夫看看?”
为夫?!他是演戏入神了,还是被先前那老妪的话洗脑了?回想起王墨那日给青竹准备的礼物也是胭脂水粉,疏桐心底竟涌起一丝鄙夷:你以为所有女子都爱这胭脂水粉?
从这家铺子出去,王墨和疏桐便一路留意叫“浅妆”的店招。路过好几家金店、银店、玉器店,又转过一道街角,两人才在临街桐木雕刻的门楣上找到了“浅妆”二字。
此刻,朱漆描花的店门正紧紧闭合。
王墨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前边果然有家卖茶水的铺子。王墨便带了疏桐走进去,要了两杯这个节气最流行的薄荷茶。
待那卖茶的婆子递上茶水后,王墨便道:“阿婆,隔壁的脂粉铺子怎么关门了?我家娘子喜欢的一款胭脂,只有他家才有。”
“他家公子前几日出了事,一家人忙着请大夫,接待廷尉府的差爷,哪里还有心情开铺子?”
“这又是大夫又是差爷,究竟是个什么事儿?”疏桐边喝茶水边好奇问道。
“说不清楚啊,好好一个公子哥儿,去城东看望朋友回来就失踪了,第二日在码头边被人发现,结果却是一问三不知,人跟傻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