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阴影一闪,一个极为魁梧,手中拿着两颗硕大的核桃的男子站在了他的身旁。
“抢回来的时候只有一口气了,你来之前刚刚断气。”
裴一皠抬眼,这个男子光光的脑袋遮住了整个屋子的光源,让他身处黑暗中。
“我叫金大鹏,人尊敬称呼一声金爷,是这里的身主。”
裴一皠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但眼前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去理睬什么身主不身主。
“你们主仆到这里,应该先过来和我打声招呼。毕竟我也算是这里的地头蛇,不过,既然是‘长老’们的安排,我自然不能多加过问。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你主人似乎搞出了不小的动静,让我这边也很难做人。”
裴一皠听到他渐渐不悦的语气,看着躺在草席上的叔叔,心底不知道为何一股阴火正在慢慢酝酿。他在身前至少也是同样的身主,只差一步便能成为执行官的大人物,结果临死却连一张床榻都没有资格享用。
“你们的事情,我不能过问,但现在你主人死了,上头自然会来关照。我只是想在这里问你一句,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你并不是我们的人。”
裴一皠听出了这种隐含的威胁,因为不是他们的人,所以他并不想多伸一手,对于他,这位金爷可能觉得是个累赘了。
“我家主子说了什么没有?”裴一皠垂下眼皮。
“没有。”金爷果断地否定,“他只来得及让我去找你。”
裴一皠低垂在阴影里的脑袋低得更低了,没有看见金爷那一闪而过的狠毒目光。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裴一皠没有回答。
“这里有五十块银元,你要么买张船票回去,要么就在堂下跟我讨生活。”
裴一皠抬起脸来,让那位金爷看见他苍白而又害怕的表情,“我……回去……”
看着这个怯懦的表情,金爷微微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身边有人托了一个托盘上来,里面放着一叠银元。
“那个地方不用回去了,我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找来。找个旅店住几晚,几天后我会买张回美国的船票给你。”
说完这些,金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背着手离开了,只留下裴一皠和那位早已经不能呼吸的“裴镇海”。
金爷在门口停下,细细听着屋内传来的哽咽哭声,鄙夷的脸色之后换成了不耐烦。
一旁一个瘦小枯干、师爷模样的男子凑了过来。
“身主,您看那小子会不会知道……?”
金爷猛地伸手拦住了他的话头,看看左右无人,才低声哼道:“我量他没有那个胆子破了会里的规矩,如果一旦被长老知道,他就算死也找不到一处容身处。而且你不是搜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现。”
瘦小男子一皱眉,“那我们这次是什么便宜也没有捡到,却要替他收拾一屁股的烂摊子。”
“谁会帮他收拾?”金爷一瞥眼,“他人既然死了,对方也查无实在了,还收拾个屁。”
瘦小的男子连声称是。
“那么,那个孩子?”
“苍蝇再小也是肉,找个人把他作了,记得在离开这里以后,别让别人怀疑。”
男子点头,便退下了。
金爷转头再次看了看那间小屋,冷笑在嘴角一闪,有些话是连心腹都不能说的。
“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些老不死的竟然把你派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过,你既然死在那人手中,可惜我没机会分一杯羹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不想看见一个比我更大的人在我的底盘上晃悠。”
正文 三百三十七、黑石党人(三)
三百三十七、黑石党人(三)
夜已经很深了,小屋中裴一皠抱膝坐在地上。
刚才已经有人送来了一副棺材,看上去质地并不如何好,不过总比一张草席要看上去归置地好些。裴一皠捂着脸,哽咽了半天,才央求他们火花了主人的尸骨,说是要带骨灰回去。但都被他们一口回绝了,生是帮中人,死为帮中鬼。他们自然要留着这具尸体让上头的人来检验。至于上头什么时候有人来,那就不用对他这个小鬼交待了。
屋里来往几人,草草了事后,便说了一句让他待到天明,自然有人带他离开,便不再理睬他,只留着这个少年陪伴着死去的裴镇海。
人都散光了,裴一皠依旧一副吓傻的模样待在原地,不时屋里响起几声抽吸声。即便不明之处有窥探的眼睛,也很快对他失去了兴趣。这样胆小怕事的人,哪怕还是一名少年,也不再能引起他们丝毫的同情和兴趣。
在被人渐渐遗忘的角落中,抽泣声还在继续,只是灯光照射不到的脸上,闪烁着和刻意营造出来的气势完全不同的表情。这种掩于人后的神采一旦落入金爷之眼,他便会知道自己远远小看了这个才十几岁的少年,会对他今晚错误的判断深感懊悔。
怀中那个熨帖着自己体温的怀表,时刻提醒着他,叔叔已死,而他现在正踏入危险的境地。
叔叔是怎么死的,那位金爷讳莫如深。但裴一皠知道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他不会在自己提问的时候如此果断的一口否定。回答的太快太肯定,便意味着其中有问题。
但不管如何,这件事情一定会有所泄露。叔叔身中那么多枪,这一定不是一个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情。要么是现在在此处横行的大帮会,要么,便是手中有枪杆子的人,无数根枪杆子的人。因为,金爷用了一个“抢”字。这里虽然不是帮会势力的重点,但他相信不会是毫无用力,否则这位金爷的存在便是个笑话。能让金爷不敢硬碰硬的势力,想必不会有几个。
这位金爷一定很好奇他们主仆二人到底为何而来,虽然碍于会规帮训,他不能伸手,但这并不妨碍他探听一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帮会中,只要有机会,所有人都可以往上爬。这位金爷难道就不会?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可以肯定,叔叔的身上他们一定都搜过了。那个年轻人让他除开随身衣物,什么都不要带。想必这个时候,他们一定早就把那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不过,他们肯定什么都不会搜到,他对此很有信心。因为本来那里便是空无一物。
虽然他不是会中之人,但因为平日里的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很多的辛秘。他当然不会幼稚到以为那位本地的身主——金爷,真的会帮他买张船票送他回去。只怕人还没有上船,就真的被送回“老家”去了。
如果他今天和叔叔一样,是会中之人,那么很可能他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见。他的下场恐怕只有一个,这时候应该躺在叔叔身边,一样冰冷。
叔叔执行的任务本就是绝密,所以他们死了,比他一个人活着,能让金爷对上头更加容易交代。
既然,他还活着,那么一切就都还是未知数。
第二天,天蒙蒙亮,他便被带出了正义坊,临走之前,他的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掠过了那写着硕大“正义”二字的坊名,心底却露出了冷笑。
他被人安排在了离正义坊很远,在这个城市最边缘的一个小客栈中。堂屋中人来人往,乱哄哄一片。房间有些凌乱,隔板之外隔壁房间的一声咳嗽都能清楚的听见。想来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人士众多,根本不可能是个干净的地方。对于金爷的安排,裴一皠了然于胸。在这种地方死个一两个人,当然不会有人特别注意。
看来那位金爷果然没有准备放自己离开。
看着帮他结算了三天房钱的那个年轻人,裴一皠知道最多三天,他们就会动手。
“给,这个是给你的,五十块银元,好好收好了。”那个年轻人在门口递进来一个包裹,似乎沉甸甸的,“等拿到船票我就给你送过来,这几天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我每天会来看看你,有事你到时候知会我就行了。”
裴一皠默默地接过包裹,目光却留意到了周围探头探脑的目光。这位金爷看来连自己动手都不愿意了,只要五十块银元,他就能招来无数的杀意。
裴一皠心底冷笑,果然是好手段。那名年轻人想必就是留下来监视他的人。
唯唯诺诺地回答了几句,很快那年轻人便露出了不屑的神情,想必是对他这种胆小的仆人失去了继续谈话的兴趣。很快,他便离开了。
裴一皠提着包裹进了房间,将那不大但沉重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即便隔着门板,他也能感受到门外突然弥漫起的贪婪之意。所谓外不露财,但对方已经替他将这五十块银元的巨财赤luo裸地摆放到了所有人面前。
“三天么?”裴一皠自言自语,“如果想早点让我死,就该再多给我一点。不过,你大概也不想做得这么明显吧,所以才硬生生多等几天。”
起身走到窗边,不用打开窗户,透过缝隙他便能看见足够多想看的东西。客栈后面是一条小巷,因为背阴,所以终年似乎都湿漉漉的。那里应该极少有人走动,只是在巷头似乎能看见几个人影绰约徘徊。
不管是不是金爷的手下,这些人也一定对他不怀什么好意。
走回床边,他和衣倒下,扯过棉被,忽略过那棉被上散发出的不雅味道,倒头便睡。他太累,而且只有现在他还能睡上一会儿,也许接下去的三天他都不能闭上眼睛了。
一直睡到黄昏,他才突然睁开双眼。
房间里静悄悄的,门外本应该喧闹的人声,似乎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寂静。
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因为他听见在这寂静中有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虽然极其细微,但他依旧听见了。这是老式木地板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最终在他门口停下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了继续的响动,长到让人怀疑是否刚才是幻听。裴一皠依旧没有动,他知道自己不会听错。
在等待了长到煎熬的一段时间后,那细微的响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来人,离开了。
裴一皠闭上了眼。
晚餐,裴一皠是让小二送上来的。菜色并不怎么好,只是够填饱肚子了。他并没有动菜,只是将两张烙饼细细地掰开,没有就水,干巴巴地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将这些菜倒进一个油纸包,塞进了床底。
小店里没有接通电,所以还用着原始的油灯。即便是油灯,灯芯也短到可怜,壶底的油也快见底了。
裴一皠继续倒头睡去。
不一会儿,油灯便熄灭了。
今晚夜色很好,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的糊纸照进小屋,照在地板上,照在那张方桌上,照在被掩去同样白花花银光的包袱上。
裴一皠并没有睡着,朝里的面孔只是为了掩盖那一双瞪得极圆的眼睛。
他不知道是否今晚便会有人动手,但他必须警惕。
手指触碰到那金属的冰冷感,他多少定了定神。只要这个还在身上,一切都不会太过困难。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不是如何逃跑,而是如何正常的消失。按照他的身手,想要偷偷翻墙而走,并不困难。但他只要一逃,那么金爷一定会知道小看了他。他是个狡猾而狠毒的人,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一次。所以,他不能逃,最起码现在不行。
一夜,安宁,无事。
第二天,年轻人来敲门的时候,裴一皠依旧显得没什么精神,只是多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有船。
“明天,有一趟到美利坚,不过买不得好票子了,给你弄一张底层没位置的票,没问题吧,老弟?”
裴一皠连连摇头,眼眸中似乎散过放松的神情。
等年轻人走后,裴一皠叫来店小二,指给他看桌上的油灯里没有什么油了。
店小二格外客气,马上便换了一盏新油灯过来,里面竟是满满的灯油。结果,裴一皠并不领情,非要在老灯里舔油,还绑上了包裹下楼亲自看着店小二在伙房中给他加满了一壶的灯油才作罢。
见殷勤问自己还有什么需要而一路尾随上来的店小二,裴一皠硬邦邦地说了句没有,便将他赶出房去。
店小二在门外呆了一呆,脸色一变,刚才那副殷勤的模样瞬间不见了。嘴里嘟哝了两句,转身便走。
他的声音很轻,也没把这个小孩放在眼中,所以完全没有留意自己的不妥。
“哼,死小鬼,让你再快活两三个时辰。”
裴一皠直起身体,耳朵离开了那薄而肮脏的门板,冰冷的目光在黑暗中瞬间绽放。
一九三八年的一月,在一个格外寒冷而干燥的冬夜,在城郊有一家王家老店,在夜半忽然着火。因为都是木板结构,再加上那晚不知道哪里忽然刮起猛烈的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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