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裴一皠满是皱褶的老脸上露出嘲讽之色,“难道你不知道?”
裴林微微摇头。
“所以我说,你知道的并不多,原因很简单,那便是顾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不要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东西,我又何必于你或者你们周旋至此?”
“延年帖?”裴林醒悟了过来,他并不知道延年帖到底是什么,但显然这件东西要比他想象地更为重要。
“既然你知道了,我便好好地为你解释一下,也算对得起你三十多年枉费的心机。不过听完这一段内容之后,我想你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我会让你安心上路的。”
一九三六年的夏天,天气格外炎热,只要睁开眼睛便能看见从地面上升腾起的热浪,冲击着每一个在烈日下工作的人。
在大港上忙碌的码头搬运工,正从一艘远道而来,停泊在一号码头的邮轮上搬运一包包的货物。离开货运跳板几十米开外,一群各色面孔的游客正大包小包地下船来。在经过多日的海上漂泊,所有的游客都有些疲倦了。他们渴望踏上平稳的陆地,早些离开这摇摆的海上生活。
在一群蓝眼睛白皮肤的人中间,有一个中年人显得格外气宇轩昂,即便是夹杂在这些高大的白种人之间,也没有身高上的劣势。一双褐色的眼珠,不时转动着,透过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这个初来乍到的地方。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少年。这名少年身材消瘦,但长着一副长手长脚,看上去格外灵活。再仔细一看,不得不令人称赞,这名少年长着一副好相貌。明明是远道而来,两个人却似乎没什么行李,只有少年人拖着一只大皮箱,而那位中年男子只是随手领着一只博朗牌皮包。
两人随着人流从甲板下到地面,立刻有搬运工围了上来,询问是否需要搬运工。可能是看见这两人没什么行李,那些苦哈哈的劳工便自然让过了他们。
晚风依旧燥热,丝毫驱赶不走白天的高温,所以人群中弥漫着一股不耐烦的情绪,就算知道板着面孔接不到生意,那些苦力们也实在没有力气挤出那一丝的笑脸来。码头上散发着一股馊臭的汗水味,让刚刚下船的旅客更觉得不快,不觉便嗓门变得尖利而粗鲁起来。
码头岸边是毫无章法的建筑,既有气派的政府办公楼,也有低矮的木屋,只不过现在各个窗口都透出了闪烁的灯光,或明亮或昏暗。不远处的停车站上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各色普通民众,还有一部分似乎是刚刚从船上下来的熟客,知道该搭乘什么交通工具最为便宜。
中年男子眺望着码头上杂乱的景象,脸上出现不快的神情,只是因为陌生,所以多少还有一些好奇。而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则完全将好奇之色摆在了脸上,只是他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默默地转动着脑袋。
中年男子从西装的口袋中掏出一盒烟匣,从里面拨出一根烟来,叼在了嘴里。眼前火光一闪,少年递过了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燃的火柴,中年男人很自然地顺势一低头,点燃了香烟。
少年看了一眼被他紧握在手中的皮包,他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船上的时候他趁中年人不在船舱的时候,拿出来把玩过。像他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对很多事情感到好奇。
中年男子没有注意少年的眼神,只是在默默地吸食着这支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没过多久,从远处跑来一部黄包车,一名穿着绸缎长衫的男子正坐在车上不断四周打量。很快他便注意到了站在路边的这两人。中年男子也看见了他,眼睛转动了两下,便将烟头扔在了地上,顺脚踩灭了。
随后,他便似乎漫不经心地将手提包交到了左手上,从西装的标袋中取出摺叠着的手帕,用手一抖展开,然后绕上了拿着提包的左手手掌上。手帕一头耷拉在手背上,露出了绣在手帕上那一小块图案,一块黑色的钻石。
长衫男子清楚地看见了他的动作,便在不远处下了车,随手甩给黄包车夫几张纸票,便微微一撩长衫下摆,走了过来。走到中年人面前,长衫男子似乎很随意地问道:“兄台可是刚刚从英吉利号上下来,可看见一对母女?”
“没有,只有叔侄两人。”中年男子不缓不慢回答道。
“是么,那大概是我记错了。”长衫男子依旧笑眯眯地说道,“旅途可愉快?”
“对旅行的异乡人而言,没有什么值得高兴。”
长衫男子终于伸出了手,“把手伸过来吧,虽然是惯例,但还是小心些好。”
中年男子没有回答,也伸出了手,和常人握手不同,他将手放在了长衫男子手中,任由他将两人的手缩回长衫的宽大衣袖中。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两个人用手指确认了最后一次暗号。
“你们比安排要早到。”长衫男子终于放松了面部表情,不再把那滑腻腻的笑脸摆在脸上。
“上头等待的时间已经太长了,那些长老不会再有耐性等我们一辈一辈的消耗下去。”
长衫男子同情地哼了一声,“东西还没有最后确认,他们就派你们过来了,果然他们是没什么耐性了。”
中年男子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岔开话题,“怎么安排我们?”
长衫男子在松开他的手的一瞬间,将一张纸条塞在了他的手中。
“住处和身份都安排好了,其他我就没有办法帮你们了,你知道会里在这一块渗入并不强,而且最近听说很不太平。”
“怎么?”
“北边的事情,你自己小心一些,如果需要帮助,到正义坊去找金爷。他是这里的身主,也许我们在那边有可能再次见面。”
说完这些,长衫男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仿佛从来没有跟这两个异国人有过任何接触。
正文 三百三十六、黑石党人(二)
三百三十六、黑石党人(二)
长衫男子给他们找的住所很是平常,这里集中了这个城市里的中等人家,大多是那些洋行的小买办,还有一些小有规模的公司老板,总得说起来既不是破落瘪三聚居区,也不是富有的人家,显得毫不起眼。
他们的房间正好临街,推开窗户能看见整条弄堂里的动静。而眼前是一片平房,换而言之,他们这里又占据着最高的视线。
少年人推开窗户,显然被这里夜晚家家户户的摆弄晚餐的景象给迷住了,在他看来那些黑漆漆冒着浓烟的炉子,简直就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一般。
“不要在窗口站那么长时间。”
身后中年男子出声警告他。
少年回头看了一眼,只好关上了窗户。
几下嗡嗡之声后,房间内大放光明,悬空在屋顶的那支电灯正在明亮中来回摇摆。房间内陈设虽然简单,但看上去所有的家具还都是不错的款式。
“这是你的新身份。”中年男子将一份证明放在了少年面前,“从今天开始你便驻守在这里,有任何事情,我都会通知你。”
少年翻开那薄薄的一张纸,点点头,贴身放好。按照往常的习惯,少年从行李中摸出一支乌黑锃亮的烟斗,开始往里面加烟丝。
“如果这次能成功,叔叔您是不是可以成为执行官?”
中年男子接过烟斗,放在嘴边砸吧了几口,才点头,“如果成功,我会推荐你入会。”
“需要多久?”
“长老没有给时间,他们知道这件事情并不容易,所以,我们会沉默很久。”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少年,“成功是需要付出相同的代价,在这一点上你要有心理准备。”
少年点头。
所谓沉默,便是没有人知道你是谁,也不会有人来帮助你。这对于看过风光的少年人来讲,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这个少年和别人不同,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了。所以,他能忍耐所有不能忍的事情。因为,能够成为执行官的叔叔可以向长老推荐他,这对一个一文不名的年轻人来讲简直就是天大的机会。
“长老们现在并不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你的身份只能暂时保留。”中年男子说道,“我只说你是跟着的仆从,但我希望你能在这件事情上多出点力,这样对你将来有好处。”
少年看了一眼中年男子的左手,知道在衣服下面有一个特殊标志,而他正在为这个标志努力。
“根据传来的情报,那份东西应该就在这里。不过,具体的事情还要我们来查找。”中年男子从随身的皮包中取出一叠资料,“好好看一看,看完后,这些东西我便要销毁。”
少年接过资料,安静地阅读起来。他的目光很快便被一张图所吸引。
“东西在这个盒子里面吗?”
这个盒子格外精致,很漂亮。
“是,不过这个盒子内有机关,也不知道是哪朝的巧匠制作,长老们得到这个盒子却一直没有办法打开,所以,才被那个家伙有机可乘。”
“打不开?”少年忽闪的眼睛充满了疑惑,“这样的盒子一把匕首就能撬开了。”
上面的锁头似乎很纤细,应该完全不是问题。
中年男子冷哼了一声,“事情不是你看见的这么简单,否则,长老们何苦如此困顿不堪?这盒子里有自毁装置,如果硬开里面的液体流出,就再也别想看见里面的东西了。”
少年吃了一惊。
“这盒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竟然让长老们一直念念不忘?”
“这个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中年男子拒绝回答他的问题,“好好看清楚,然后找个火盆来。”
少年知道他不愿说的事情,即便自己缠着问也不会有答案,便不再追问,只是仔细地看完后,默默地去找了一个火盆,点燃了一根火柴,看着这几张白纸化为灰烬。
从此,弄堂里的住家渐渐知道了大屋二楼搬来了一间新住客,主仆两人。主人家叫裴镇海,有个小仆人叫裴一皠。听说那位男主人是生意人,所以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只有那个留守的少年郎出入。不过这个少年很机灵,腿脚麻利,为人热心,这条弄堂里的街坊领居,谁家有些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少年郎总能出一把力。再加上漂亮的相貌,所以这条弄堂里的大婶小媳妇都喜(…提供下载)欢他。
就这样日子渐渐流逝,除开家长里短,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直到半年后一个冬雨绵绵的夜晚。
那晚,裴一皠帮楼下的小寡妇搬完煤球,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刚刚回到房间,还没有开灯。便听到外面一阵楼梯响动,接着有人敲门。
“谁?”裴一皠警惕地问了一句,手摸到了桌面下隐藏的那把斧子上。
“旅行的异乡人,我给你带了点东西。”门口有人压着极低的声音说道。
裴一皠心头一动,虽然他还没有入会,但有些暗号却很清楚。这是会中常用的接头口切。
不过他没有放松警惕,依旧伸手将斧子拔了出来,别在腰后,这才走进大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门口站着一名比他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那人看见从门缝中露出一张少年人的脸,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他便主动伸出了左手。裴一皠知道这是最后一道确认的暗号,便也将自己的左手伸了出去。
对上了暗号,年轻人闪身进了屋里。
“收拾东西,马上跟我走。”年轻人一进门便说。
裴一皠皱眉,他虽然人小,但心眼却比普通人要多上很多。
年轻人看见他站在角落中,一言不发,一手背在身后,依旧一副戒备的模样,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这个是你主人给的,说看见了东西你会跟我走。”
借着照进屋内的路灯,裴一皠看见了一块金表。这是美国产的,听说很值钱,所以叔叔一直随身携带。
年轻人看见这少年接过怀表,端详很久的模样,便一言不发地转身从柜子里抓起衣服打包,便知道他相信了他的话。
“要都带走么?”
年轻人想了想,“衣服都带走,其他不用的先放在这里,几天以后会有人来处理。”
少年点点头,“我主人出什么事情了?”
“到了,你就知道了。”
裴一皠没有再开口,几分钟后,便随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年轻人消失在了雨雾中。
不过,他并没有机会问他的叔叔刚才的疑问,因为看见他的时候,带他远赴重洋来到此地的中年男子已经变成了一具正在逐渐变冷的尸体。
裴一皠站在那具被乱枪射成了马蜂窝一般的尸体旁,几乎已经看不清他原本的面目。
眼前阴影一闪,一个极为魁梧,手中拿着两颗硕大的核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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