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的时间,不管是对病人还是对家属来说,都是一分一秒的折磨。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那骇人的红灯终于熄灭。
收起了张牙舞爪的邵云卿,此刻面如白纸地被身穿蓝袍手术衣的护士推出手术室,言诺扑上前去,手背上是在等待的过程中被她自己生生掐出来的指印,缓缓附上邵云卿苍白的面容上,那颜色竟也没好到哪里。
“医生,我妈妈怎样了?”
医生边摘下口罩边做出陈结,说邵云卿是丘脑出血,但庆幸出血量较少,手术也很成功,会恢复的。不过现在她将会进入昏睡阶段,需要密切观察。
医生的亲切劝慰并没能抚平言诺心底的波澜。
脑出血,那不是磕到了胳膊磕到了腿,而是脑袋上的问题,怎么都不是小病。
自这一刻起,言诺开始寸步不离邵云卿。她甚至想,若是能让邵云卿现在起来往自己身上发泄一通也是好的。
凌晨5点多的时候,陈卓从家里赶来,拿了一些邵云卿的衣物,推着言诺让她去休息。
可言诺哪能睡得着,但坐得久了,腰也受不了,便起身出门透透气。
拿上手机的时候,才发现上面有许多个未接电话,来电时间有昨晚11点,今晨四点多的,但是来电的人却都是一个名字——“沈成予”。
她走到医院后面的一个池塘附近。天色依旧如墨,月盘挂在天边,却印在水中央。
沈成予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夜色的朦胧,传入言诺的耳中。
“言诺,我回来了……”
他黯哑的声音仿佛激起了池中水,涟漪却打在言诺的心里。
“你……你不是还有两天么?你现在在哪?”言诺急急问道。
“我不放心你和你妈,我现在刚刚找到落脚的地方,已经听陈叔说了你妈妈的情况,你也别太担心,你妈妈会好起来的。”他细语黯然,只有这一句安慰,轻轻抚在言诺心上,作用却能抵得上这世间所有的止疼药。
言诺忍不住又抽了鼻子,“我知道她会好,她一定会好,她必须好。可我希望她现在就好起来,我好怕,我爸爸就是这样突然走的,我连最后一面都没看到,我真的好怕她会……”
她话没说完,沈成予那边便浅笑着打断了她,“想什么呢,竟说胡话。”
“我是真的怕……”言诺声音渐渐弱了起来,她也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根本不像母女,我们更像仇人,她大概是从上辈子就和我有深仇大恨,所以这辈子是专门来报复我的。”
“儿女本来就是欠着父母的债,你还有机会,好好对你妈妈。”
言诺突然想到,沈成予的父母早就已经不在了,而他却说这样话,又是怎样的一番心酸难受呢?
她止了眼泪,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问沈成予:“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找你吧……”
“我在一家酒店,还没回市区,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是好好休息会儿吧,等天亮了……我答应你,等天亮了,我就在你身边了。”他说的认真极了,像是也给自己下了决心。
言诺捧着电话,像是没意识到他现在还没到她面前,只管狠狠点头,说:“好,我等你。”
。
天将明的时候,公司有场临时会议不得不有代表去主持,陈卓找来一名护理,便将会议内容交给了言诺。
此刻戈雅没有支柱,稍一动弹就有可能出问题,言诺不敢耽搁,只好硬着头皮去主持大局。
会中,她时时握着手机,只盼沈成予的电话能够及时打来。或者,她想,他也可能会在别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像从前一样,在这一众公司员工面前尽显踌躇满志。
可是直到会议结束,沈成予都没有任何消息,反而言诺接到了林小雨在工作室打来的电话。
长久没过问工作室的事务,就连和林小雨他们的联系也少了许多。
电话一接通,林小雨那边嘻嘻笑着叫了一声“言姐”,随后便又听到听筒里还有其他人的招呼声。
屈爱妹的大嗓门最先冲出重围,“言姐,最近过得可好?”
可好?公司的事务压得她喘不过气,邵云卿病情不稳定,他们只管看新闻也都知道她到底过的好不好了!所以言诺才不认为屈爱妹这是真心在问她的状况。
言诺立刻啐他道:“好!好得不得了,你就等我回去收拾你吧!”
屈爱妹一听言诺这架势,忙认了怂,说:“别别别!言姐,我可是对言姐你已经相思入病了,姐你不能一张口就是收拾我呀!”
接着林小雨夺回电话,直接说了正题,“言姐,嘿嘿嘿,工作室收到了一束花,是送你的!”
花?言诺又是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林小雨紧接着嚷嚷道:“那花可美了,一大束火红火红的风信子!言姐,这里还有卡片!”
林小雨说着,便一字一句地念着她说的卡片上的字。
——“开始感受快乐,因为你,谢谢你。”
这十二个字意思倒是表达的明确,只是突然被告知的言诺似还蒙在面纱里,不得所解。
林小雨肉麻地念过卡片上的字之后,又是起哄,“言姐,这是谁送的呀?你——”林小雨长长的尾音故意说得令人浮想联翩。
幸好没有拖到天荒地老,她手里的电话就又被人抢了,可这次却是由Dennis接手。
“言诺,是我。”Dennis语气淡淡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不同于林小雨他们的哄吵,却也和平时差不了太多。
回到江海市的那天,言诺曾打电话向他报过平安,而后因为工作室开始对Dennis的作品进行调研,邵云卿又突然病倒,他们也终究没见上面。
“Dennis,花是什么情况?”言诺决定向Dennis打听原委。
Dennis却也是笑着取笑了她一番,说什么情况我怎么知道呀?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很让人感动的事,送花人这是在回应你呢吧。而后才正经发表看法,说:“我看这事多半是沈成予干的。”
言诺细想,也觉得,除了沈成予,也没别人了。
期盼终于有回应,她不及等候,挂了Dennis的电话便打给了沈成予。
沈成予的电话倒接的快,不知是不是错觉的,言诺总觉得他的一声“喂”轻飘飘的。
“花……是你送的?”言诺张口便问。
他也不玩捉迷藏的把戏,爽快地说是,并解释道:“为了感谢你对我说,你愿意帮我,相信我,还有,我一直都在。”
言诺撇了嘴,却止不住笑,只问他:“你在哪?”
他言笑晏晏,轻轻吐出两个字:“景苑。”
。
蓝天的怀抱中云卷云舒,车行风中,吹乱了言诺的发。
她的心雀跃着,说不清是为了那束代表着感谢的风信子,还是因为即将要见到沈成予。在这短短几日中,在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无形里,她开始对他形成依赖,就像他仍旧是两年前她的救世主,不管是任何时候,她都有理由和他相依相靠。
久违了,又来到景苑时,她用自己随身带着的钥匙打开。房门,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她确实是这房子的主人,并且,从未改变过。
然而房门打开后,她的雀跃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开门额不是沈成予,所以她也并没看到期待中沈成予那三分邪气七分柔和的笑容。
林安娜似是也有些意外言诺的到来,但仍旧处变不惊,微微让了让身子,这才让言诺看到坐在书桌前的沈成予。
和当日董事会上的那个视频构图一样,他坐在钟摆之下,望了一眼言诺,浅浅笑过,便又专注于摆在双手前方的笔记本电脑。
他在和谁视频对话。
他看言诺的那一抹浅笑,虽然足够温和,足够透出欢喜。可是言诺的心底还是有些虚空。
——他回来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她以为是惊喜,他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她,可却是林安娜。
或许,来时的路上她期盼的太多,如今没能如愿,失落是必然的。
言诺劝慰着自己,也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在意了?
又想到温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即便她口口声声说不爱你”,言诺忽的一怔,却又猛然心惊,只觉得自己似是中了魔障一样,忙不动声色地敛了心思,后怕不已。
沈成予的视频对话没有持续太久,结束之前,他用流利的英文对着视频对面的人说了句“您多注意身体”便合上电脑,终于将目光全赐予言诺。
然而张口的第一句话却不是对言诺说的。
“安娜,这份资料你就带回去戈雅,有什么情况再联系我。”
“好的。”林安娜淡淡应过之后,便迈出步子走到门口,又道一声,“我先走了。”
这一幕却让言诺想起来那日“捉奸”的情景,他风采依然,她举止大方,倒落得言诺像个小丑一般。
如今虽然情况不一样了,也解决了各自的误解,可言诺的心境竟然还是和那日一样。
可笑,而无措。
林安娜走后,言诺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斜着眼睛看沈成予,“都说房子是我的了,你却还几次三番的过来,怎么?喧宾夺主呀?”
沈成予勾着唇角,终于将言诺心心惦念的那种笑容展现出来,“你说不会回来的,所以我就想,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征用了做我的私人办公室好了,但你食言了,你到底还是回来了,而且,不止一次。”
他恶人先告状,一屁股坐在言诺身边,突如其来的重量压下柔软的沙发,言诺不得已靠近了他几分,嘴上却不肯服软的又带满了刺,“所以我总共也就回来两次,你就给了我两次惊喜,我从前住在这里两年了都没这两次来的收获多。”
又提旧事,连沈成予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了。
小胜一把之后,言诺忙清咳几声,将话题带过,指着墙上的那只钟说:“以后我还是不来了,那个钟,我想带走。”
那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此生难得钟爱的一件物品了。
沈成予还是那句话,“房子都是你的,东西当然你说要什么就拿什么了,不光东西,人也一样。”最终竟反将了言诺一军。
言诺嗖得站起了身,深吸上几口气,挑眉道:“敢不敢跟我进入正题?”
沈成予挪开抱着的手臂,摊了摊手,“说。”
“怎么样?要回戈雅?”他让说,言诺就从最棘手的问题入手。
沈成予虽被免了总裁一职,但已经基本洗刷了清白,从他手上接过来的合作计划到了一个瓶颈时期,急需要有人解决,而他手上更是拿了戈雅的百分之三十之多的股份,想回去也只是他说一说的事而已。
却不想沈成予竟摇了摇头,说:“不了,暂时还是不回去。”
“不回去?”言诺徒然皱了眉,“你现在冤屈被洗刷了,公司里再也没有人敢对你说一个‘不’字,唯一能阻止你的——我妈——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没醒过来呢!公司也需要人去主持大局,你真不回去?”
言诺分析到最后,越来越没了底气。
在江北的时候,她还振振有词道要帮沈成予,结果到头来,还是她要他来救。
沈成予似是看出来了她的低落,浅笑着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躯将窗外的光遮住了少许,身影恰好投射在言诺的身上,像是将她包裹在怀里一样。
“所以说,就有了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了。”
言诺猛然抬头,需要她帮忙?他确定没说反么?
就又听沈成予道:“与奥博瑞合作这个案子我势在必得,但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明着做,青叶那件事情也还没完,所以,这一切,都得你来。”
“你有什么不能明着做?”言诺对他所说的理由保有怀疑。
沈成予似有些无奈的,浅笑着将双手搭上她的肩上,“就是有些不能明着做的事情需要我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话说到最后还是遮遮掩掩的。
言诺知道他的嘴巴不好撬,转而去寻找自己的用武之地,只是眉间的失落久久不能散去。
“那……我该做些什么?”
沈成予开始部署,“你首先要做的,就是将与奥博瑞商谈的那个团队划到自己手下,那个合作,你要亲自去谈。”
“可是我不会……我不知道该怎么应酬……而且我妈……”
“没关系,”沈成予打断她的话,说,“资料都是我整理好的,那个商谈团队会帮你。你只需要出面就行,所以,你还是可以尽心去照顾你妈的。”
他说已经替她安排妥当,言诺便没来由的想要信任他。
她又问:“那然后呢?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剩下的就不需要急了,你慢慢来,要做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沈成予的声音似是有种魔力,一点一点的安抚着她紧张的心。
这样分工明确之后,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只要按计划行事,就能将所有问题都轻易解决,可言诺知道,她又到了不能行差一步的地步了。
从景苑出来之前,沈成予又去接了一个视频,言诺有预感视频的对面仍旧是之前的那个人。
而从沈成予对待这人的态度来看,她猜测,那必定是个不容让人小觑的人。
她抱了她的那台心心念着的旧钟出了门,取车前,却被早就先走一步的林安娜拦了住。
沈成予让林安娜送资料回戈雅,她说“好”,却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