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姬帮他们分别倒了茶后,就沉默的站在一边,听了孟成候这话,也不答,一副十足的丫鬟做派。
思君笑了笑,在没有弄清楚孟成候来意的情况下,也没有答话。
“其实吧……”孟成候顿了顿,半开玩笑道,“她这身量若是穿上一身男装,从背影上看,大概还真瞧不出是个姑娘家。”
思君端着茶杯的手颤了颤,滚烫的茶水差点泼出来。她干脆放下茶杯,看着孟成候,不太赞同的说:“父亲,哪有你这样比喻的?无论是哪家姑娘家听了你这话,大抵都不会开心的。这好端端的,你怎么还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孟成候自是把思君的一瞬间的动作、神情尽收眼底,却不揭穿,只笑呵呵的道:“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丫头不必如此较真。”
思君趁此机会,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父亲这回当真只是来看看我的吗?”
“你这丫头怎么对父亲说话的?”孟成侯佯装不满,“我自然是来看你的,也不知你还习惯如此清净的日子吗?”
“挺好的。”思君淡淡地开口,眉眼见竟是不信的。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件事。”孟成侯毫无办法,只能实话实说,“北尧打来了。”
“嗯。”思君早已知道这件事,一时之间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孟成侯看着她的反应,顷刻间眼色深沉,蹙眉道:“你这反应,难道早就知道了?”第一次听说的人,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咦?!”思君这才反应过来,思绪一转,立刻补救道,“呃……也不能说早就知道,是栗叶那日进城时有听人说起。我一开始还不太相信的,这会经你一说,倒是确定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父亲已是侯爷,不再是当年的大将军了,已不用冒着危险上战场了。我本来就是个姑娘家,无需担忧这些国家大事,只在乎父兄的安危。”
孟成侯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的,眼神有些复杂,“皇上的确不会再让我领兵打仗了,但赢儿却可以。”
“什么?!”思君吃惊道,“大哥他……他才与公主大婚啊!”皇上如若此时此刻派孟长赢去前线,若是有个万一,那琉璃公主岂不是要守寡了吗?所以,思君自是不相信的。
“是啊。”孟成侯点点头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大概不会让赢儿去的。但是眼下朝廷可用之人少之又少,我们不能不防着。谁又料想得到已停战了几年,北尧又突然攻过来呢?”
“是啊,两国交战的事,谁能料到呢?”
“更想不到他们是以那样的理由开战的。”孟成侯仔细的观察着思君每一个细微的神情,缓缓的说道,“北尧三军压境时说他们的公主被我们掳走了,若不立刻归还,自是要兵戎相见的。”
“咦?!”思君抬眼一惊,眼角的余光不禁看了两眼身后的裳姬。虽然这说的好像不假,但她没想到牧流云不仅用了如此激烈的方式,还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那他……他们可有道出那公主的名字?”
“这倒没有。”孟成侯心里盘算着说,“可是我们并没有掳走他们所谓的公主,又怎么归还呢?”
思君呵呵的笑了两声,“这样,那这理由岂不是莫须有的吗?”
“谁说不是呢!”孟成侯极其自然的说,“这消息是几日前才从边关传来的,想来这时候金沙城那边自然已经开战了。北尧想要吐并我们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但却总被拦在金沙城外,这次倒也大可不必太过忧心。只是皇上明日大概就要指人领了兵符前往抗敌了,目前朝廷中只有赢儿一个人曾去过金沙城啊。”
思君当下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只好安慰道:“父亲既然笃定了北尧的大军进不了金沙城,纵使最后是大哥要去,你也不可不必太过忧心。”
“但这次北尧却比以往多出了三层的兵力,说倾巢而出也不为过。”孟成侯苦着脸道,“我曾把毕生所学授予你们俩,却怕赢儿年少浮躁,曾对他有所保留,时至今日多少有些后悔了。”
思君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便宽慰他道:“这会不是还未正式下旨任命吗?也许不是派大哥去呢?再说不管以往父亲有什么不曾传授给大哥的,现今到也还有时间能好好教一教他。你不必如此忧心。”
孟成侯却叹道:“时至今日我岂能不忧心?”
“父亲这话怎讲?”
孟成侯不经意间憋了一眼裳姬,意味深长的说:“说来你也是不知道的,当初让你熟记却没有传授给赢儿的便是孟家祖传的兵法了。这会眼见赢儿已一步步成熟起来了,便念着可以让他学了,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书了。”
“父亲……”思君唤了他一声,想说些什么又无从开口,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该不该问。
她特别想问,那明明是孟家祖传的兵法为何要让她牢记?且不说她并非真正的孟家人,偏偏还是北尧的公主。这……
那么一瞬间,思君差点要怀疑自己的身世了。可也是顷刻间,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么多事无情的证实了,他不会骗自己。
“如今不服老也不行了。”孟成侯深深的叹气道,“那书上好多的精髓之处,我大抵都记不全了。我一直知道你记忆惊人,对好多简单的兵书还过目不忘。我这次过来,便是想让你好好想想,把咱们孟家兵法默写出来。”
思君听他说完了真正的来意后,低头沉默了良久,心情十分复杂,半响后才点点头道:“既然是父亲希望的,我定然会尽力而为。”
她没有追问为何那么重要的书会突然不见了,也没有追问为何整日里翻阅那些兵书的孟成候会偏偏不记得祖传的兵法,只是淡淡的应了下来,并保证会尽快写完。
孟成候已看到了想看的,也说了要说的话,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当下也没有心思继续留在此处,晚饭也没有用便急匆匆地的赶回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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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君送走孟成候后,独自一个人回到屋里,入眼的便是激动得双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的裳姬。
“小姐,你曾熟读那孟家兵法,甚至还……还记忆犹新吗?”裳姬一见她进来便不管不顾的劈头问道。极力想要听她亲口肯定这件事。
思君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嗯,算是吧。”
裳姬见她这副样子,心中的疑惑更甚,“那我前几日说那事时,小姐为何不言明呢?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知道她心中熟记孟家兵法,他才不会说那让她偷书的蠢话。
只是先不说那书遗失之事,裳姬是完全不明白思君为何要隐瞒这件事的。难道她心里竟还不相信自己的身世吗?
思君也不打算继续瞒着她,解释道:“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毕竟教养了我十二年,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的父亲。你说起孟家兵法时,我自是希望北尧能达成所愿的,但同时也不愿意背板父亲,一时之间就拿不定主意了。”
有些事,她也是疑惑不解的,干脆就说出来让裳姬一起想想其中的玄机之处,“从我读书识字的时候,父亲便开始慢慢的把一生所学教授于我。他书房里那一排排的兵书,我自是全部读过,更是牢记孟家兵法。但是父亲也只是单纯的让我牢记而已,并不讲解。所以孟家兵法,我也只是单单的记得那书上的一字一句罢了,并不理解其中的精髓与妙用之处。以前,我不懂这些,自认为父亲说的总不会错,也不去问他为何要我一个姑娘家牢记这些行兵打仗的书籍。”
她的脑海里还清晰的记得孟成候今日所说的每句话,疑惑不减反增,“他今日会来这里,让我很意外。但是我更想不到的是,父亲竟当着你的面说起孟家兵法这样机密的事情。他明明就对你的出现存了疑虑的,却一直未曾让你退下,就好像……好像……”
思君踌躇了片刻,还是道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好像是要刻意告知你一般。我不得不往这上面猜,却也想不明白他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为何不立刻揭穿你,反而要告诉你那些话呢?”
思君沉思道:“我自认为自己很了解父亲的。但他今日的举动,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真正的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其实并不止你说的这些。孟成候一开始便在说谎。”
思君愣了愣,“一开始……一开始他说的是北尧三军压境的事。这不是与你所言一致吗?难道哪里不对吗?”
裳姬目光坚定,很肯定的答道:“三军压境这事自然错不了,但那缘由却不对。”他冷静的分析着,“不管是爷的性子,还是主人行事的风格,他们皆不会用公主被掳这样的原因开战的。何况,两国长年不和,大大小小的战争更是不计其数,北尧出兵攻城根本不需要理由!再说,出兵的那会,我们皆不清楚你的处境,更不会不顾你的安危而豁然道出那样的话。”
这下,思君是彻底懵了,心里满腹疑团,“那父亲他为何要无故编造这个?为何要这样骗我呢?”
裳姬大胆的猜测道:“我想孟成候大概是在试探你。”
思君一惊,不禁联想着孟成候前后的举动和所说的话,心里逐渐微凉。父亲在试探自己,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不知他这试探中到底知道了多少真相呢?还是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单纯的试探呢?
无论如此,他今日这一趟大抵是没有白来了。
初春的天气,微微的风中还隐约透着一丝冬日里还未曾逝去的凉意,从门窗紧闭的缝隙中溜进了屋里。微凉的气息,自她的脚底袭遍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时
裳姬到底明白尊卑之别,知道自己不能逼迫她,只好说:“小姐,想来,爷让我来这一趟多半还是为了确保你的安危。至于兵书的事……”
他顿了顿,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爷一开始也只是想试着撞大运罢了。就算没有拿到手,他也不会特别失望的。就算没有兵书在手,我相信稍加研究总会寻到破城之法。这一次,我们是志在必得的!”
思君沉默着。
裳姬心底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即然孟成候让你重新写一遍,我倒不求小姐能些两份一模一样的。只是已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希望小姐能好好做出选择。”
思君仍沉默不语,半响后才极为勉强的扯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嗯,我知道了。”
裳姬见她还是犹豫不决,便建议道:“此时,岭京里的百姓大抵都已经得了两国开战的消息。如果小姐心里还是想不明白,不如挑个时间去城里逛逛吧。到时候看到了城里不同以往的光景,大概就会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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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早,裳姬、栗叶和莘嬅便陪着思君一道进城了。
思君一直想不明白裳姬想让自己看的到底是什么,直到来到了当阳的几条大街上时,她突然间就明白了。
岭京城里的景象已是不能再萧条了,空落落的大街上几乎都看不到几个人影,更不要说那所剩无几的小摊了,就连平日里的大间的门户生意此刻都是关门避市的。
莘嬅最先惊呼了一声,“君姐姐,我前几天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又问道:“为何突然间变成这样了?”她说完就抬头看着思君,希望她能解释城里这个惊人的变化。
思君却不知从何说起,踌躇着未曾说话。
“是因为要打仗了吗?”栗叶向来都是风风火火的,这会瞧见了这番光景难得的安静下来了。
裳姬最是平静,仿佛看惯了这样的景象一般,早已见惯不惯了。他淡淡的开口,“嗯,就是因为要打仗了。”
栗叶听了他这话却火了,走到他跟前开口就骂道:“裳姬!你这是要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何要带小姐进城?偏偏还特意让她看到这些!你安得什么心呀?”最气的是小姐偏偏还真的来了。
“栗叶……”一直未开口的思君叫住了她,“不必责怪他。”
栗叶听着这有意维护的话,更是来气,“小姐!你!你……你干嘛护着她啊!气死我了!”
“……”思君不太明白,自己有护着裳姬吗?好像没有吧。
“栗叶姐姐……”莘嬅小声的唤了一声,完全不明白为何她会那么讨厌棠哥哥……呃……现在是裳姐姐。
栗叶见她们如此,满是无奈,干脆闭上嘴,也不争辩了,跟在她们身后默默的走着。
突然,街角那边传来了喧哗声,在这异常清冷、安静的街道上尤为突兀。思君自是好奇的,便决定走过去,看一看究竟。
裳姬自然不会阻拦她,但也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在离街角几步之外的地方拦住了她,“小姐,最好不要再走近了。”
思君停下脚步,已能清晰的看到街角处三个官兵正在使劲的敲着一家店铺的门。
“开门!开门!别以为你们把门关起来了,老子就不知道你们家有一个刚满二十二的儿子!皇上下令征兵,年满十八的男丁都要入伍,怎么的你们还敢违抗啊!开门!赶紧……”
原来是来抓壮丁入伍抗敌的。
思君看了一会,觉得没思意,转头就往回走,自是想要绕开那几个官兵的,“我们走吧。”
却不料,官兵中有一个眼尖的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