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不用道歉了。”齐晓宁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宁静。“谁让我碰到你呢?”
“现在……几点了?”
“晚上八点过了。你昏迷了差不多10个小时。”
“那你……快……回去吧,你爸爸……不是……今天……过生日么?”
“生日宴早过了。我给爸爸打了电话,他知道,也理解。”
“对……不起。”
“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个了。要是真对我们抱歉,就好好地对自己。我知道,你虽然年纪不大,经历的事却很多。有些也许让你很伤心,再加上你现在的身体,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可是,你好歹想想在这边一直为你尽心竭力的我,想想那些每周都来看望你的朋友,想想你的孩子吧,生活中应该还是有那么些值得你留恋的东西吧。不要轻言放弃,真的。有些人比你活得累多了,可他都还在坚持……”
江慕槐静静地听着齐晓宁的话,渐渐地听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他突然打断齐晓宁的话,轻轻地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谁?”
“我的男朋友。我没跟你说过,他在半年前检查出来,得了强直性脊柱炎……”
“晓宁……”
“他曾经是一个特种兵,后来转业也分到了公安局特警大队。他非常喜爱他的工作,也是一个非常健康和开朗的人。可是,他得了这个病,以后,他很可能会全身瘫痪,再也从事不了他喜爱的工作,甚至,再也不能自理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不像你……”
“晓宁,我……”
“哥,其实每个人都会遇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很多的挫折事先也不会有征兆,真的发生了,你能勇敢面对,让自己的亲人爱人不为自己担心,这,才是勇士。哥,我相信你是一个勇士,对不对?”
江慕槐静静地听着齐晓宁的话,他不断地点着头,不断地喃喃自语,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
第九十二章 原因
从齐晓宁教育自己的那一晚以后,接下来的几周,江慕槐似乎有些改变,每天吃药变得自觉些了,对相关的治疗也更积极了些。只是,每到周末,接待日的时候,他依然拒绝见面。没有,每当周日,每当狱警走进病房通知他的时候,得到的,只有他的摇头。终于,在又一个周末的晚上,满腹疑惑的齐晓宁走进了他的病房。
“晓宁?”近来,江慕槐的视力似乎下降得更凶了,夜里就是开着灯,除了一点光感,他也很难看清面前的人影。
“是我。”齐晓宁迅速地走到江慕槐的左耳边,稍稍提高了些声音说。最近,跟他说话,自己惯常的音量似乎对他已经有些困难了。右耳的完全失聪让左耳的听力也有下降,虽然不断地加大药量,但疾病的发展还是超出她的想像。
“听说,你今天又没见斯羽姐他们?”就在上周的接待日,齐晓宁专门找了个借口去接待室门外看了看斯羽本人。果然跟照片上一样的清丽飘逸,气质卓然。所以,现在在说到斯羽姐三个字时,她的声音又加了几分亲切。
江慕槐叹了口气,点点头。
“为什么啊,哥?斯羽姐对你是真心的。你一直不愿意见她,难道还是放不下以前的那些事?你不是跟我说过吗,所有的事,都跟斯羽姐没关系啊!”这几周里,江慕槐间或也把他和斯羽之间的事挑了些讲给齐晓宁听。越听齐晓宁就越为他们不值。现在听说这周江慕槐又没见斯羽,她心里那个急啊……
“晓宁,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再说,当年和现在的事,的确都跟斯羽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不见她?你分明是在折磨斯羽姐嘛。你不是女人,你不会知道,当女人见不到自己的爱人时,那种折磨是致命的!”
“晓宁,你还记得前几周斯羽写给我的那封信吗?”
“你天天让我念,我都快背下了,哪还有记不得的?”齐晓宁打趣道。现在,每天晚饭过后的念信基本是成了她的第二份固定工作了。
“那你觉得,现在的我,能给你斯羽姐信上说的那些生活么?”江慕槐的语气突然就黯淡下去,微笑着的脸也一下子就淡了。
“为什么不能?我想,斯羽姐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她就是幸福的!哥,你不要去钻那些字面上的意义嘛。”
江慕槐并没有直接回答齐晓宁的话,而是淡淡地说:“其实,有一个人能给你斯羽姐向往的生活。”
“谁啊?”
“我也没见过。只是,我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美国。我和你斯羽姐分开的八年,是他一直在照顾和关心着你斯羽姐,也照顾着PETER和ANNA。他叫BEN,是一个美国人,是你斯羽姐在哈佛念研究生的同学。如果,不是因为出了这些事,也许,你斯羽姐,早就是他的夫人了。”
“你调查过……”
“是的。在我第一次听到BEN这个名字时,我就托人调查了他的一切……他是个很好,很可靠的人……”
“可是,斯羽姐爱的,是你!”
“晓宁,你不知道,人这一生,其实,爱的人不见得只有一个。我敢说,斯羽和BEN之间一定有真挚的感情,不然,斯羽也不会答应BEN的求婚。”
“斯羽姐答应了另外一个人的求婚?”齐晓宁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就在我出事前不久。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发生的这些事,不是因为我进来了,不是因为我的好友把很多的事告诉了斯羽,她现在应该早就在美国,和BEN、孩子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她现在没去,这不就说明,她其实爱的还是你么?”
“不完全。我们俩是在学校认识的。说实话,这样的感情的确很真挚。它不功利,纯粹就是因为你爱我,我爱你走到一起……也因为如此,它最让人难忘。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是此生彼此的唯一……我想,斯羽这次留下来,以前的那份感情基础肯定有,但不是全部。更多的,还有她对当年离开我的懊悔,对亲手送我进监狱的愧疚,和对,”江慕槐停了下,狠狠地闭了下眼,才说出自己很不愿意直面的几个字,“现在这样的我的……同情。”说完最后两个字,江慕槐的脸变得惨白。
“我觉得,可能,不是这样的吧。女人是感性动物,她能留下来,应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还爱你,深深地爱你。”
“这个,我也信。如果我们能再在一起,爱肯定最后会占最大的成份。”
“那你还……”
“可是,我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不能!此生,我欠小羽的实在太多。当年,她怀着我的两个孩子被我……这么多年,一个人又带大孩子,又拼事业,好不容易过上了平静而幸福的生活,而我……”
“你可以给她更大的幸福!”
“不能!如果,我还是当年的我,我会毫不犹豫地拥紧她,给她这世上最幸福的生活,弥补这么多年来对她的亏欠。但是,现在的我……”江慕槐睁着雾朦朦的眼睛,打量着残破的自己,声音颤抖。“很快,我连和小羽平等交流的能力也许都会丧失了,更不要说,随时都会出状况的心脏和随时都可能迈不动的双腿……”
“这些,我想,斯羽姐不会在乎的……”
“可我在乎!当年,我就不曾给她平静安稳的生活,让她一个人游离在外,拖着孩子这么多年:现在,难道还要加上我,加上我这个……”“废物”两个字已到嘴边,可江慕槐还是没有能力自己说出口。“我这个样子,除了拖累她,对她不会有其他的作用的。”
“我觉得,你们还是应当见个面,好好沟通下,也许……”虽然齐晓宁还想劝劝江慕槐,但他的话让她出也觉得有道理。想到病中的他,是否也和江慕槐有一样的想法呢,她暗暗叫了声苦。
“不要。我现在这个样子,一见面,一定会被小羽看出问题,那么,她就更不会离开我了。”
“其实,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其他的,真的不重要。”想到他,齐晓宁的话带着分外的柔情。
“生活是现实的。晓宁,你还没有结婚,你不知道。如果自己的老公连和自己一起看朝阳的能力都没有,如果自己的老公和自己交流……只能通过在手上写字,如果自己的老公在自己遇到危险时都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每天,每周,每月,每年,周而复始……再深的感情,也会磨平……”
“不会的,不会的……”齐晓宁觉得自己的声音逐渐变小。
“你以后会明白的。”想到上次齐晓宁给自己说过的男友的事,江慕槐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于是,他急忙转过话题:“所以,我情愿让她和BEN一起……”
“那你,不会很痛苦?”
“不会的。只要知道她过得好,我会比她更幸福!”
“哥……”
江慕槐轻轻摆了摆手,说:“不要说我高尚。当真正爱一个人,这些都是自然的。”
“可是,你现在不和斯羽姐见面,她多伤心啊……”
“等她在我这儿伤透了心,BEN给她的,就会让她更温暖。这样,渐渐地,她就会把我忘了,彻底地,不留痕迹地……然后,和BEN平静而幸福地过完……”江慕槐很想说一辈子三个字,可是,心脏突然涌起的抽痛让他蓦地停下来,狠狠地抓住自己的衣襟,等待那份巨痛的过去……
“别说了,别说了……”看到江慕槐痛苦的样子,齐晓宁急忙从药瓶中倒出几粒药,迅速地让江慕槐咽下,“深呼吸,深呼吸……”
“我……没事。”江慕槐的费劲地摇摇手,“不是……心脏,……是我……还不够……坦然。”
泪顺着齐晓宁的脸庞流下。她不断地问着自己,难道,相爱的人,真的因为这些,就不能在一起么?
第九十三章 接见
又是周日了。斯羽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的台历。已经五周了,慕槐进去五周了,虽然每个周日,自己总是一大早就去监狱,但得到的却总是同样的结果,慕槐不愿意见自己。尽管自己每周都满怀希望而去,得到的,却总是失望。
“嘭嘭嘭”敲门声响起,斯羽知道是如风他们又来叫自己了。自从刘星儿回A市以后,每周去监狱的,就只剩下她和许如风、杨大卫三个人了。
懒懒地开了门,许如风和杨大卫已经站在了门口。在他们的旁边,今天居然又多了一个人,刘刚。
“你怎么来了,今天也去吗?”斯羽问刘刚。
“是的。杨律师告诉我,给江董办上诉的事基本已经没问题了,估计下周法院会给出一个结论。我想,现在,我终于可以去见江董了。”斯羽知道,虽然当时是江慕槐让刘刚不把证据交给检察院的,但刘刚却一直为这事责怪着自己,所以也一直不好意思去看望江慕槐。
转过头,斯羽问杨大卫:“上诉的事搞定了?”
“当然。刘刚的光盘起了大作用。里面有所有叶圣剑这几年的犯罪证据。当年,刘刚可是慕槐派过去的‘无间道’,所以我们一提交上去,法院基本就采信了。估计快的话,下周就会有结论。今天正好去告诉慕槐,让他也有个准备。”杨大卫也是好久没有的意气风发。
“我怕,他又不愿意见我们。”斯羽听到最后,本来还笑着的脸暗淡了下来。
“不会的,这么几周了,慕槐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许如风在一边安慰斯羽。
斯羽没有说话,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忧。
“大卫,今天是不是一定得见着慕槐?”斯羽想了想,问。
“嗯,最好是。因为关于上诉的一些事我还得跟他说一下。毕竟,他还要接受法院的一次调查。”
“那这样,你们等我一下,”斯羽转身走进房间,不一会儿就拿出一条手工缝制的浅灰色的护腰递给许如风,“我今天就不去了。麻烦你把这个带给慕槐。天气还很凉,监狱那里又潮湿,他的腰会受不了的,这个,对他应该有点作用。”
“斯羽,一起去嘛,我想,今天……”
“今天,你们一定得见着他。因为还有那么重要的事要跟他说。我想,他主要是不想见我,我不去,他应该会见你们的。”
“斯羽……”
“没事。他不是就快出来了么?到时,他就躲不了我了。”斯羽拼命地在脸上挤出一个笑,“你们快去吧,再不去,该晚了。”
许如风想了想,望了一眼杨大卫和刘刚,说:“这样……也好。我们今天去跟他好好说一说。反正不定下周他就出来了,到时你再好好‘修理’下这小子。那,我们就先去?”
斯羽点点头,看着他们转身离开了自己。
齐晓宁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看到江慕槐正眯起眼,那张被他当作宝贝的照片几乎贴在他的鼻尖上。
“不要这么费劲,对你心脏不好。”齐晓宁边走边说。看到江慕槐没有反应的脸,匆匆又向他的左边走近了些,提高了声音又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江慕槐才慢慢地放下照片。
“晓宁,我连照片上有几个人都分不出来了。”男人的声音喑哑而伤感。
齐晓宁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个男人,只能做着例行的检查。
“晓宁?”没听到身边人的回答,江慕槐的心有些紧张,他只看到一个人影在自己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