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被各式各样疼痛包围的全身逼出了冷汗,顺着江慕槐的脸一滴一滴地滴在那只攥着左胸衣服的颤抖的青筋突出的手上。
从挂断钟局长的电话那一刻起,斯羽就呆呆地站在窗前,没有移动。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她只茫然地看着窗外,看着街道上行人多了起来,汽车多了起来,喧闹多了起来……手机似乎响了好几次,斯羽都没有去管它。可这一次,手机执着地响着,断了又响,断了又响,斯羽终于胡乱地抓过手机,有些迷茫地应了一声“喂”。
“斯局长的生活实在过得太好了,日上三竿了还可以安睡。”许如风冷冷的声音一下子打消了斯羽的全部迷茫。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同样冷冷地说:“我的生活用不着向你报告吧,许助理。”
许如风的声音突然就软了下去,“斯羽,我刚才是急了,你不要介意。”
对许如风突然的转变,斯羽有些啼笑皆非,她淡笑着问:“你一大早打电话来,又讽了我又捧了我,我想知道,你到底要做啥。”
许如风的声音急急的,“斯羽,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帮帮慕槐。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斯羽的脸上浮现出迷惑的神色。
“刚才,慕槐被两个检察院的同志带走了!”许如风的声音更急了,“昨晚,他自己打电话投了案,承认一切都是他做的!”
斯羽没有说话,虽然是早已知道的事,但乍听到,还是有些震惊。
“斯羽,求求你,救救慕槐。他还病着啊……”
“我……抱歉。”本来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回答,但真的说出口那一刻却那样生涩。
“斯羽,其实有好多事你不知道。慕槐不是你想像当中那样的人,他……”
“如风,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他是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只知道,他犯了法,就应当受到法律的制裁!”斯羽声音淡淡的,但内心,波涛汹涌。
“斯羽,就算他犯了法,可他现在的身体,真要是……他怕……”许如风说不下去了,他不敢面对那些事实。
“这个……我想,检察院的同志也会考虑的。而且,拘留所也有医生,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斯羽的表情突然顿了下,心中瞬间闪过一丝痛。
“斯羽……你怎么能这么无情?当年,就算是慕槐对不起你,可这些年他受的折磨也足够抵消了。现在,他病得这样重,早上连起床都要靠我扶,你想想,他能呆在拘留所,甚至监狱么?”
“可是,他毕竟,犯了法……”斯羽的语气中掠过一丝伤感,“法律,不能代替感情!”
“保外就医?求求你,让我给慕槐申请保外就医。”
“现在,他刚去了拘留所,案件还没宣判,不能保外就医的。”
“那就取保侯审,取保侯审好不好。我马上联系杨律师。”
“我想,这些事,他的法律顾问们会给他考虑的,用不着我帮什么忙。合乎程序自然可以自理;如果不符合,我也没有办法。”
“斯羽,这些你不愿意帮,那你能不能去看看他,让他宽宽心。真的,慕槐现在其实已经是一个生无可恋的人了。他做这样的决定,就在于他对整个世界都已经不抱任何的期望。只有你,斯羽,你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你能让他回复以前的那个江慕槐。求求你,去看看他,什么也不需要说,就是看看他,让他暖暖心,好么?”
“如风,我……抱歉。我想,以我现在的身份,在他宣判前,可能不方便……和他见面。”考虑了很久,斯羽才在电话这边缓缓地说,心压抑得厉害。
“你真是个……无情的女人!”许如风大叫了一声,“啪”地挂断了电话。
斯羽听着话筒中传来的“嘟嘟”声,脸上浮现的,是一份无可奈何的忧伤。
第七十章 看守所内
“到了,下车吧。”在汽车停下的瞬间,江慕槐两边的两个检察官同时拉了一下江慕槐的手臂。
江慕槐抬起手来,轻轻地擦了擦额角的汗,再微微整理下了自己的衣服,随着两名检察官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跨下车的时候,腰部依然的疼痛让他禁不住趔趄了下,左右两名检察官赶紧上前紧拉住他的手,其中一个有些嘲讽地说:“都这样了,还做那些缺德事干嘛?”
另一个则接口道:“只怕就是缺德事做多了,才像这样的哦。”
说罢,两人相视一下,哈哈大笑。
对于他们的嘲讽,江慕槐充耳不闻。当他做出这个决定时,这样的结果他都曾考虑过,所以,现在这些对他而言,其实都不算什么。他只是眯起眼,抬头看着自己的正前方。那是一幢青灰的几层小楼。楼前是一扇大大的铁门,门口的牌子上,白底黑字印着几个大字:B市第一看守所。
江慕槐不经意地笑了笑,拖着自己麻木僵硬的腿向那边挪去。
走进青灰小楼内,两名检察官径直把江慕槐带向了底楼最里面的一间房间。走进门,江慕槐才发现,这间房其实是一间审讯室。
一张简单的木制办公桌后,已坐了3个同样穿检察官制服的人。看到江慕槐进来,正中坐着的那个男同志抬手示意江慕槐坐在与办公桌正对的一张椅子上。一路押送江慕槐来的两名检察官退了出去,顺势关上了房门。
“姓名?”江慕槐刚坐下,对面办公桌上便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江慕槐。”
“性别、年龄、职业?”
“男、35岁、乾宇医药公司董事长。”江慕槐机械地回答着。
“江慕槐,昨晚是你自己给A市检察院打的电话?”
“是的。”
“好,江慕槐,现在,我们代表A市检察院,对你昨晚自首的情节进行核实。下面我念的,是A市检察院根据他们掌握的情况和你昨晚自首的情节写成的一个材料,请你听清楚,看是否准确,有无补充和疏漏。”坐在办公桌后左方的一个女同志机械地说。
江慕槐漠然地点点头。
“据查,江慕槐于2006年12月27日晚,于A城德菲尔西餐厅,同案犯方忠会面。席间,江慕槐向方忠行贿20万元,以谋取将自己公司生产的***注射液、***滴丸、***片等6种药品进入2007年的A市医保药品目录。其中,***注射液、***滴丸、***片系2003年已进入A市医保药品目录的***注射剂、***丸、***冲剂的同类产品,其配方和上述几类药完全一致,但价格是上述几类药的58倍。此后,这几类药顺利进入2007年A市医保目录,当年谋取不当利益3600万元。为答谢方忠等人,江慕槐于2007年45月间,通过变换资金来源渠道、借‘空壳’公司转帐等方式,向方忠转帐70万元,作为不当得利的分成款……”
女检察官的机械的声音在不大的审讯室中回响。江慕槐眯着眼,直直地望着眼前的三个检察官。虽然胸口的疼痛并没有减轻,没有靠背的椅子让他的腰也持续疼痛着,但他坐得很直,神情也很放松,嘴边甚至带着一缕笑。
“江慕槐,你听清楚了没有?”女检察官终于结束了甬长的诵读,转向江慕槐提问。
江慕槐点点头。
“请明确回答!”女检察官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让江慕槐的心脏陡然巨跳了几下。
“听……清楚了。”突然的疼痛让江慕槐的声音有些发颤。
“是否准确?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没有……很清楚了。”江慕槐脸上的痛楚加深了,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抬高了些,紧紧抓住了自己左胸的衣服,汗水顿时涌了出来。
正在这时,刚才押送江慕槐的其中一名检察官匆匆推门,对着坐在正中的检察官耳语了几句什么,检察官的脸色沉了沉,立即对着江慕槐说:“你的代表律师杨大卫已经在外面了,按照规定,你可以和他进行交流。请随这位同志出去吧。”
江慕槐用一只手撑着木板凳的一边,另一只手半抬半推地按在自己的腰上,想把自己的下半身从椅子上搬起来。但腰上的那只手再怎么用力,自己自腰以下的部位却没有任何的力量,试了几次,竟然不能挪动半分。江慕槐再试着把自己的两条腿伸直,腰往前倾,使上下半身尽量成一直角,然后继续在按着腰的那只手和撑着椅子边缘的那只手上加力,又试了两下,才终于从椅子上挪起来。可是,胸口因为手上突然的加力,再度加速跳动了起来,他眼前一黑,忙用撑椅子的那只手回撑了下椅子,再深呼吸了一口,感觉好点了,这才慢慢地跟着那个检察官走了出去。看着他蹒跚离去的背影,屋内的几个检察官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接待室里,杨大卫早已等候在那里,看到江慕槐走出来,连忙迎上去,一边扶江慕槐坐下,一边自责道:
“江董,对不起,我来迟了。”
江慕槐摆摆手,示意杨大卫也坐下。“没事……其实我……没想你来。”
杨大卫脸上的神色有些惊异,但只一瞬,就恢复了职业的冷静,他平静地说:“这是我的职责。刚才我已经向看守所递交了‘取保候审’申请,根据您的情况,今天他们就应当批准,您一会就可以跟我回去了。”
江慕槐本来正眯缝着眼,四下打量着接待室,一听杨大卫这话,他立即回过头来,迅速地说:“不用了。”
杨大卫有些没明白过来,他疑惑地问:“什么,不用了?”
江慕槐仍然眯着眼,淡淡地说:“不用……‘取保候审’了……咳咳咳咳”喉咙突然的窒息感让江慕槐不得不停下来,使劲一阵呛咳,以此来保证呼吸的畅通。“我想……我还是呆在……这里……比较好。”
“您说什么?”杨大卫怀疑地看着江慕槐,几乎就要忍不住伸手去摸江慕槐的额头,看他是否烧糊涂了。不过他还是忍住了,带上职业式的微笑,他依旧轻轻地说:“江董,我想,您不适合留在这里,不论是为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为了现在的乾宇,你都不适合留在这里。”
江慕槐在听到乾宇两个字时,表情凝滞了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依旧淡淡地但非常坚定地说:“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至于乾宇……没有我……也跨不了!”
“可是……”杨大卫还想争取,被江慕槐一挥手,打断了后面的话。
“没有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可以决定!我立即签一份授权转让书,将……我名下的股份……全部转给刘刚。让他以大股东的身份,……全权管理公司各项业务。”
“江董……”
“不用再说了……回去做你的事吧。”江慕槐一脸平静,转向旁边目瞪口呆的检察官说:“检察官同志,送我回去吧。”
看着江慕槐跟随检察官远去的背影,杨大卫呆立当场。
第七十一章 各自的夜晚
铁门“咣铛”一声关上了,检察官离去了。看守所的一间房子内,江慕槐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地上,手上的烟不时发着或明或暗的光。江慕槐脸上的表情是平静的,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波澜;江慕槐手上的动作是机械的,除了抽烟没有别的,烟很快就抽完了一支,江慕槐立刻再点上另外一支,继续刚才的表情和动作。烟雾缭绕中,他抬头,眯缝着眼看了看天花板,那里有一支锃亮的白光灯管,发着刺眼的光,旁边一个角落上还有一个明显的摄像头。江慕槐突然就笑了,嘴角向上牵引着,笑意直达眼底。这儿,是他最好的归宿,不是么,没有欺骗、没有伤害、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心痛……想到最后两个字,眼前竟然还是不争气地浮现出那张脸,13年前在游泳池边那张清丽可人的脸,8年前在自己公寓门外那张悲痛欲绝的脸,两天前在自己病房中漠然询问的那张脸……三张脸交替在眼前晃动,渐渐合成一张脸,一张面对自己毫无表情的脸。
江慕槐使劲地眯缝着眼,因为这几天他发现自己用这样的方式似乎可以把周围的景物看得更清楚。现在,他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好好看看那张脸,看看能否在那上面找到一点点对他的柔情、关心、微笑……或者这些都没有,就找到一点表情。可是,他失望了,尽管他的眼睛已经眯到了极限,尽管他仔仔细细地把那张脸寻了个遍,但结果还是一样的,他的眼前,还是漠无表情的一张脸!
这样的发现让江慕槐彻底闭上了眼睛,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永远就陷在这份黑暗中,不要再看到这世间任何的事与物,这样,胸口那颗跳动的东西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突然地收缩、绞紧、挤压……江慕槐的嘴大大地张着,呼吸声变得急促,但他却在笑,边笑边呛咳着,“哈哈”和“咳咳”的声音交替在看守所狭小的房间中回荡。
同一时间,斯羽和刘星儿坐在悦来宾馆的餐厅中,斯羽的耳朵正被刘星儿不断飞溅的唾沫星儿侵袭着。
“我说小羽啊,我觉得你这次回来变多了。”抬头看一眼对面始终默然的人,刘星儿咽了下口水,继续:“以前的你,心地多么善良啊,心多么软啊,多么有情啊……”
“行了,星儿,别说那些,我知道你的意思。以前的我是怎样的,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