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明年一开学就去。”
“爸爸去不去呀?”
“他可能暂时不去,因为他这边的工作走不开。”
丁丁似乎不是很在乎爸爸去不去,问了一句,就没再继续打听。
她想问问丈夫愿不愿意去J州,问清楚了好告诉姐姐,但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家,只好打电话给他。
他似乎并不是很激动,也不惊讶,淡淡地说:“你拿到书面通知了?”
“还没有,是电子邮件。”
“电子邮件没用的,要拿到书面通知才算数。”
“人家鲁平根本就没有什么书面通知,连电子邮件通知都没有,就是打了几个电话,人家不一样拿到工作了吗?”
“她那是什么破单位?”
“他们说马上寄书面通知给我。”
“那也要等拿到才算数。”
他这瓢冷水泼得她浑身冰凉,一下就担心起来,怕自己这么早到处报喜,最后J州那边却变了卦,那才成了个大笑话呢。虽然她总觉得那么大一个机构,不会干这种出尔反尔的勾当,但她怎么知道这不是库柏女士精神错乱的结果呢?
她听到小温在旁边用中文问:“老板,是不是丁大姐拿到J州那个工作了?”
然后是丈夫比较不屑的声音:“只是个邮件通知,正式通知还没拿到呢。”
“让我跟丁大姐说几句。”
于是话筒中传来小温喧宾夺主的声音:“丁大姐,拿到J州的工作了?恭喜啊!你真是太厉害了!”
她学着丈夫的口气说:“只是一个电子邮件通知,书面通知还没拿到呢。”
“有邮件通知就算拿到了,书面通知不过就是晚几天而已。对了,我想问问你,像我这样的背景,有没有可能录取到你那个专业读硕士啊?”
“你想转专业?”
“嗯,我们这个专业太没意思了,成天待在实验室里,什么好衣服都没机会穿,工作时间又长,工资又低,真不是女人干的活。”
她听小温的口气,是真想转专业,马上热心地介绍了一番,要补哪些课,GRE托福要多少分,找哪几个教授写推荐信比较好,等等。
小温很用心地听了,还不时打听几句,两人谈得很融洽,谈了很长时间,结果直到挂了电话她才想起忘了问丈夫愿意不愿意调动的事,只好又打电话过去。
丈夫的口气有点不耐烦:“又什么事?”
“刚才忘了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J州。”
“你不是早就问过了吗?”
“是早就问过了,你也早就答过了,但那时我还没拿到工作,你不愿意过去情有可原,现在我拿到工作了……”
他打断她:“我已经说了,没拿到书面通知之前,就不算拿到了这个工作。”
她生气地挂断了电话,并马上给姐姐打电话:“别管小满了,你帮我在那边找公寓吧。”
“他不愿意过来?”
她把刚才跟丈夫的对话复述了一下,姐姐安慰说:“他可能还是不相信你能拿到这个工作,先等几天吧,等你拿到书面通知再问问他。”
她也把跟小温的对话学说了一下,解释说:“就是因为跟她谈转专业的事,搞得我连正事都忘了问。”
姐姐说:“小温回去读书也好,就不会待在小满的实验室了。”
她刚才还没想到这上头去呢,姐姐一提,她也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俗话说,人一走,茶就凉,实验室爱情嘛,跟办公室爱情一样,都是一定环境下催生的感情,一个封闭的环境里,就那么几个人,捆在一个项目上,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容易产生亲近感。一旦分开了,那本来就不健康的爱情苗苗就很容易枯萎了。
但愿小温去个远点的地方读书,越远越好。
没过几天,丁乙就收到了J州寄来的录用通知书,还有一本介绍本单位的小册子,她看到册子上那些画面,仿佛又回到了面试那天,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不同的是,那时她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面试的,而现在她可以自豪地说: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她太激动了,恨不得把这个喜讯向全世界宣告,但最终她只告诉了那些关心她和帮助过她的人,比如姐姐啊,导师啊,父母啊,鲁平啊,还有国内几个比较铁杆的朋友等。每个人都为她高兴,都祝贺她,有些搞不清楚美国情况的人还以为她进名校当教授去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口口声声叫她“丁教授”,还说以后要把孩子送到她那里读书。她也懒得解释,只呵呵地笑。
她给丈夫打电话,兴奋地告诉他:“我拿到书面通知了!”
“什么书面通知?”
“就是J州那个工作啊!”
他仍然是淡淡的:“哦,那好啊。”
“你不高兴?”
“又不是我拿到工作。”
“不是你,但是你的老婆啊,你不感到高兴?”
“有什么高兴的?老婆是老婆,我是我。”
“你也可以去J州那边找工作啊,人家鲁平的丈夫就在H州那边找工作。”
“我早就说了我不会去J州的。”
“那时你还不知道我能拿到这个工作,但现在我拿到了……”
他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这事我们老早就说定了,我不想再多说。”
她委屈极了:“难道我们就这么两地分居?”
“两地不两地有什么区别?”
她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如果他是指两人分房而卧,没有性生活,那也只是暂时的,因为她刚动过手术,医生嘱咐六到八周之内不能同房,但这跟两地分居怎么扯得上边呢?
她不解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算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她简直气昏了,这人到底什么意思?难道是在向她下最后通牒,要她在J州的工作和他之间做个决断?这也太霸道了吧,为什么家庭的团聚就得以她的牺牲为前提?为什么女人就只能在工作和家庭之间选择一样?
哼,你吓唬谁呀?不跟去就不跟去,我就不信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说不定转得更快!
她怒气未消就给姐姐打电话:“这次真的别管他了,你帮我在K市找房子吧,找个一室一厅就行了。”
“小满不准备过来?”
她把刚才跟丈夫的通话学说了一下,姐姐说:“我还是先给你们找两室一厅的公寓吧,一是两室一厅比一室一厅贵不了多少,二是怕他突然坐在磨子上想转了,要跟过来,而你那时签了一室一厅的租约,中途搬出去不方便。”
她想到女儿在这边一人住一间房已经住惯了,到那边跟妈妈挤一间房可能也不舒服,就同意了:“那就两室一厅吧,你们过来玩也有地方住。”
5
姐姐在J州那边帮忙找房子,就省了丁乙很多事,不然的话,隔这么远,怎么在J州找房。虽然可以在网上找,但网上贴出来的照片,都是经过美化了的,而且只照好的方面,不照坏的方面,总得亲自去看看才行。但如果飞过去看房,一来一去几百块,还不一定一下就能看到。现在有姐姐在那边负责找房,她就一门心思在这边收拾了。
丈夫照旧是成天不打照面,早去晚归,即使撞上了,也懒得跟她说话。她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舍不得她过去,照说不会是这么个鬼态度;但要说他是希望她赶快过去了好给小温让出位置来,也不会是这么个鬼态度。
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还从来没有过她离开他的时刻,每次都是他要出远门,以前是到别的县别的市去走穴,后来是出国。她每次都还是有点不舍的,尤其是出国的时候,想到他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又不是去一天两天,她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但他好像从来就没表现出不舍过,有事嘛,又不是去玩,那就是他的全部理由,而他就心安理得地走了,到了也不知道及时通知一下,报个平安,信也懒得写,只打电话,但电话费又贵,所以只在节假日打打,那还要看他记不记得住。
世界上怎么可以有这种人,完全不懂得牵挂。如果她硬要逼问他想不想她和孩子,他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想又有什么用?
有时的理由更糟糕:太忙了,没时间想。
一次次的热脸贴冷屁股,她的热脸也慢慢冷却了。
但这次跟以前不同,这次是她出远门,本来就知道他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没准备他表现得多么不舍,但像这样不光冷淡,甚至到了敌意的地步,她还没想到。
她觉得他有可能对最近一段时间不能过性生活有所不满,而且马上就要长期不能过性生活,可能更加不满。但她对此没有抱怨,甚至庆幸找到了这个工作,不然的话,两人在一起,六到八周之后,他们到底是过性生活还是不过呢?
如果过,那是不是得采取点措施,比如戴套子什么的,不然岂不是又要冒传染上HPV的危险。但网上说即便是戴套也不能保证不传染上,那也就是说,她今后根本不能跟他有那种事了,因为他那方面是无法查出是否有HPV的,也就是说,永远都没办法洗清他。
如果从此以后两人就不过性生活了,那还像什么夫妻?
还不如干脆这么一走,一切都化解了,至少是暂时化解了。不是我不跟你过性生活,实在是我离得远啊!
她不知道这样一来,是不是就把他彻底推到小温怀里去了。但她现在想起这些,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如果小温不计较他的HPV,那就让他们好去吧。到了那一天,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她再也不用疑神疑鬼,日夜不安。用韩国人的话来说,那一刻比不明真相的时候还好受一些。
这样一想,她心里又难受起来,因为她现在正好是不明真相。到底他跟小温有没有那事?还不如趁她在这里,把一切谈开,也好让她无牵无挂地走。
虽然韩国人一再交代不要把小温做抹片检查的事说出去,但她还是决定拷问一下丈夫。她觉得自己有办法既用这事拷问丈夫,又不出卖韩国人。我只说知道小温做了抹片检查,打死也不说出消息来源,怕什么?
但她知道这事通过电话拷问是不行的,实验室的顺风耳太多了,而且丈夫在外人面前格外憋犟,态度格外冷淡,语言格外刺人,大概是想给外人留下一个不怕老婆的印象,或者是讨好小温,让小温觉得他不在乎老婆。
她决定在家里进行拷问,还不能让女儿听到。
于是有一天,她特意睡了个午觉,晚上就精神百倍地等着丈夫回家。
他又像是嗅到了气味一样,很晚都没回家,好像存心要让她熬不住了先睡一样。但丁丁放假了,她反正也不用起早床送女儿上学了,拼着明天起晚点,今天也要等到丈夫回家。
终于把丈夫等回来了,她一听到开车库门关车库门的声音,就走到房门口等着。
他低着头爬楼梯,快到楼梯口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她,但没打招呼,径直往自己卧室里钻。
她叫住他:“你回来了?我想跟你谈谈。”
他没回答,走进卧室。
她也跟了进去,单刀直入地说:“我听说小温最近也到医院去做了抹片检查,你知不知道这事?”
“不知道。”
“她去看医生不用向你请假?”
“请不请都行,我不摆老板架子,一切靠他们自觉。”
“那小温自觉不自觉呢?”
他想了一会:“她最近在忙读书的事,有时会在外面跑。”
“她不上班在外面跑,你都不管?”
“我管她干什么?反正她在这干不长了。”
“为什么?你要炒掉她?”
“我炒她干什么?”
“那是你们单位不要她了?”
他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伤害:“她是我雇的,我不开口,谁敢不要她?”
她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那意思是他没权炒人,要炒人还得通过人事部门。但他今天的话明显就变了,变成他比人事部门厉害了。她知道他有时没什么一定之规,说左说右,完全看自己当时的需要,懒得跟他较真。
她问:“那她为什么干不长了呢?”
“我不是说了吗?她想回头去读书。”
她见他郁郁不乐的样子,有点幸灾乐祸:“你是不是很舍不得?”
“我干吗要舍不得她?”
“你不是说她很能干,做得出人家都做不出的实验吗?”
他不吭声了。
她觉得他的表情就像是一位将军失去了得力的左右手一样,又像一个出轨男人失去了一个小三一样,说不清的悲怆与暧昧,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为什么小温会在这个时候去做抹片检查?”
他烦了:“你什么意思?”
她也烦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得很。”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就直接说出来,我没时间跟你磨牙。”
她见他连“磨牙”这样的词都用上了,也不留什么情面了:“你要我直接说出来?行,她是因为听说我染上了HPV,她怕自己也染上了HPV,所以跑去做抹片检查的。”
她以为他会暴跳如雷地否认,或者心虚气短地不吭声,但他没有,而是很感兴趣地问:“那她到底有没有HPV呢?”
“没有。”
“那不就结了吗?”
“什么结了?”
“人家都没有HPV,就你有HPV。”
她没想到他会变相承认跟小温的关系,惊得目瞪口呆,她以为无论如何,他都会矢口否认,她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