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今天……我就是忍不住看看,没什么别的意思。我跟谢主任谈过了,准备尽早动手术。”
伏妈妈拉她到床边坐下,摸着她的头笑笑:“话说来说去总是那几句,我也知道你听厌了。我要跟你说,前些天你住在裘安那儿,裴医生来找过我们。”
伏苓抬眼瞥瞥母亲,只是这事她早已猜到,所以没有接话。
“他送了一笔钱过来,嘱咐我们帮忙照顾你文阿姨和叶伯伯,还有,你的手术费。”
伏苓愣了一愣:“妈你没收吧?”
“我收了。”
“妈!”伏苓差点站起来,又被伏妈妈按住坐下,她不解地问,“妈你怎么能收这个钱?”
“因为总要有一个人来做丑人。”伏妈妈正色道,“看看你叶伯伯家里,叶扬他爸病着,他妈妈退休工资也不高,当时给叶扬治病欠了多少债?原来有你给照顾着,现在你又生病要动手术——你别嫌你妈妈现实,你就当裴医生做错了事,当年如果事情没瞒住,本来就该给叶扬家里赔偿。是,这话说得难听了一点,用儿子的命换来的钱给老两口养老,可你也不能因为讲骨气,让叶扬他父母老来无着落呀?”
“那是叶伯伯和文阿姨的事,我们没法替他们做决定。”
“我跟叶扬妈妈说过,你文阿姨的意思,是把这个钱留给你治病。”
伏苓顿时就急了:“她这么说你就答应了?妈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你给我坐下!我是你妈!你就不能把话听完再急?”伏妈妈也有些着恼,“你一进大学,就跟叶扬恋爱,那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们俩打从恋爱开始,就是奔着以后结婚过日子去的。我们两家早早见过面,当时我跟你爸爸都特别高兴——我们养你这么大,不也就这点念想?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叶扬的爸爸妈妈人也不错,能嫁个好男人,没有恶婆婆,妈对你的期望就这么多。”
伏苓咬着唇不吭声。
“后来出这种事,谁都想不到,我不是替裴医生说好话,但是你看看他这表现,真像个坏人吗?”
“妈我没说他像坏人,我就是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瓜葛,你把钱退给他或者给文阿姨。你要我别记着叶扬,等做完手术我换个城市工作;他是好人坏人,都跟我没有关系。”
“苓苓,你别说赌气的话。”
“我没赌气!”
伏妈妈也恼起来:“你还说你没赌气!我跟你爸爸,还有叶扬他父母,现在还有什么盼头?还不都是希望你好好的!你日子过成这样,我跟你文阿姨拿着钱又有什么用!”伏妈妈说着便哭起来,伏苓连忙示弱:“好好好,我不都答应了马上手术么!”
“我们老家,人死了,要把死人的衣服、用具,都烧掉。你知道为什么?是怕东西留着,让活人记挂着!”
伏苓生怕妈妈趁热打铁要她把叶扬的遗物都烧掉,连忙扶着她进客厅:“我马上就去做手术,我明天就去做手术!”
第二天伏苓就带着父母去医院排期签同意书,谢主任给她安排了病房住下,交代了接下来要进行的一些指标检测。
晚上伏苓打电话让伏爸爸在家炖好汤,想第二天送到对面去让裘安补补,谁知道——裘安竟没能挺到“明天”。
出事时是夜里两点,裘安有大出血迹象,虽然医院奋力抢救,可最终还是因为失血过多,离开了刚出生的女儿。
伏苓赶到对面时,赵启明的父母抱着孙女,隔壁的产妇见这一家实在凄惨,帮忙给婴儿喂了几口奶,暂时让她睡下。
赵启明魔怔一般,等伏苓喊了他几次才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是去抱孩子。他父母忙拦住他,劝他说孩子刚睡着,赵启明开口叫了句“安安”,便哽在那里说不出话。
裘安他们领证后,赵启明的父母本挑了一个吉日准备摆酒,但裘安婚后很快就怀孕了,算着到日子时她已显了肚子,不好穿婚纱。她说一辈子一次的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而且能让孩子参加父母的婚礼,也是给孩子的另一种礼物。
没想到竟连这也没等到。
而最糟糕的消息来自谢主任,他因意外左臂脱臼。伏苓一时蒙在那里,伏妈妈率先反应过来:“那我们苓苓的手术怎么办?”
谢主任忙安慰说:“上海的闵教授做这个手术已经成功了,我跟他关系还不错,等科室里事情安排好我就联系他,请他给伏苓做手术。”
祸不单行,等联系上闵教授时,闵教授刚刚查出阿尔茨海默症,并且短期内病情急剧恶化,彻底告别手术台。
因为短期内无法手术,伏苓只好先办理出院手续,伏妈妈今天要去赵启明家探视,约好晚一点来接她,没想到袁锋竟先到医院来探他。
伏苓和袁锋也有一段时间没见面——大概就是从袁锋搬家那天开始,袁锋拎着一个塑料袋的水果,不好意思笑道:“我听人说你还在医院,就过来看看。”
“谢谢。”伏苓昨天在医院里碰到一个旧同事,猜想袁锋是从她那里得到的消息,“最近忙吗?”
袁锋想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答忙还是不忙,最后说:“还可以。”他把一袋子水果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又从里面摸出两个苹果揣兜里,“我路上吃。”
两人聊了一会儿近况,袁锋安慰她一定能尽快找到合适的医生,不一会儿伏妈妈过来接伏苓回家,袁锋便和她告辞。
袁锋在医院里兜了一圈,晃悠到妇产科。
“跑到妇产科来干什么?前列腺有问题?那不归我管,要我给你介绍医生吗?”
袁锋心里刚长出一点怜香惜玉的小嫩苗,听到邰明明硬邦邦的几句话,立刻都被掐灭:“我来看伏苓,顺道过来看看你。”他从兜里摸出一个苹果递给她,“分你一个。”
邰明明上下打量他一眼,讥诮道:“你就买几个苹果去看伏苓?”
“有什么问题?”
“你活在上个世纪呀?真土,活该你找不到女朋友。”
她一句话把袁锋噎在那里,袁锋又把那个苹果摸回来:“我买点水果也跟找不到女朋友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邰明明白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时间宝贵!”
“我请你吃饭?”
邰明明本想反问“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但想到有袁锋这样的愣头青陪着,也总比没人说话强。她点点头说:“我要吃比萨。”
袁锋一愣,没想到邰明明要求这么低:“必胜客?”
邰明明递给他一个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收拾好桌子,下楼取车出来:“我说吃比萨,你就只知道一个必胜客!”
“那,”袁锋把已蹦到舌尖的另几个比萨快餐店的名字咽回去,“该去哪儿?”
“跟着姐姐走,没错的。”
邰明明载着袁锋过南湖,袁锋心想这一带都是高档餐厅,摸摸口袋,庆幸自己带了信用卡。不料邰明明拐过弯,往附近一所大学开过去,停下车后,邰明明把他带进一间人声鼎沸甚至很难称为“西餐厅”的地方。
袁锋设想邰明明会去的一定是地板光可鉴人蓝眼珠金头发的厨师戴白帽的waiter顺便还有人拉小提琴的高档餐厅,没想到这里一眼望过去都是人,七八条长桌并列搭着,客人都坐在两旁的高凳上。吃的倒确实是比萨,只是直径比袁锋平时叫的外卖大至少一倍。
店里客人多,只能自己找位子,邰明明拽着袁锋往里钻,找到见缝插针的两个位子。袁锋还没来得及抗议“男女授受不亲”,已被邰明明一把塞进去坐下,然后邰明明拐到另一侧坐下来:“怎么,怕吃不完?”
袁锋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我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一个!”
“那就好,我每次来都吃不完,有点浪费。”
邰明明点了一个沙丁鱼比萨,趁着等餐的工夫,袁锋四下张望:“这里怎么这么多外国人?”
“老板是意大利人,这里的比萨比较正宗。”
等他们的比萨上来时,袁锋仍对那硕大的尺寸咽了咽口水,切下一块入口,香松酥软,芝士放得也足,与平时吃过的比萨简直天壤之别。袁锋卷着舌头连说两句“真好吃”,侧头瞥见邰明明的白眼,连忙放下双手,开始细嚼慢咽。
其实邰明明也是大口吃,但不知为什么,袁锋就是觉得邰明明的吃相是大方做派,而自己的狼吞虎咽则像是一辈子没吃过好东西的土包子。他正自惭形秽时,邰明明又添上一句:“你这件风衣穿多少年了?”
“三年,四年,五年,五年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邰明明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商场里打折后被人挑剩的衣服:“你看看你,第一没有长相。”
袁锋摸摸脸:“不影响食欲吧?”
“也不能算优势;第二,你连品位都一塌糊涂。”
袁锋左右看看,羞愧得直想往桌底钻:“明明姐,你就不能等吃完了我们出去再说吗?”
“我这是为你好,你就不能把自己整得像个人样么?”
袁锋瞧瞧那件刚被她鄙视过的风衣:“也要好几百呢。”
“我听说你们这一行工资也不低,你又没什么娱乐,也没听说你投资,你钱都花哪儿去了?”
袁锋苦着脸答道:“租服务器。”
“什么?”
“租服务器。”怕解释不清楚,袁锋掏出手机给她看,“我做了一个手机应用,专门针对情侣的,最近用户越来越多,服务器开支越来越大。”
邰明明接过手机,袁锋在一旁跟她解释,现在的社交网站很多,各种各样的密友应用也越来越多,但许多杂乱不堪,互相抄袭,找不到重点。他设计的这一款应用,也是社交性质,但有一个亮点,可以设定有且仅有一个正在交往的人,与市场上许多应用反其道而行之。
一说起这个手机应用,袁锋整个人就特别来劲,呱啦呱啦讲了一气,邰明明一语道破:“你这是想做给你和伏苓用的吧?”
袁锋顿时哑火,脸色讪讪的,老半天才说:“去年冬天做出初版,本来想过年后找她帮忙测试,结果就——”
他一脸失落,倒叫邰明明不好再落井下石,只好转移他视线,说:“这个效果做得不错嘛,很好玩的样子。”
“要不你也注册来玩玩?”
邰明明嗤一声:“我又没男朋友。”
“你——”袁锋怯怯说,“设定好情侣关系后,外人只能看到你的状态是交往中,但不知道是谁。你可以设定我,帮我测试功能。”
趁邰明明的尖刻否决还没出口,袁锋又补充说:“帮忙测试,不是真的。”
邰明明撇撇嘴,稍一思索后掏出手机递给他:“你帮我装。”
装上这个应用后,袁锋和邰明明之间就多了一条秘密联系通道——虽然都有对方电话号码,但关系并不密切,无事发短信或电话就显得很奇怪,如今有了“测试”的幌子,每天互相发些多无聊的信息和图片都理直气壮了。
不过医院秩序恢复后,邰明明又忙起来,在被冷落许多天后,袁锋忽然收到邰明明的消息:裴知味回来了。
袁锋心里忽有些不是滋味——裴知味回来,第一个知道的居然是邰明明。
裴知味一进医院,几乎没人能第一眼认出他,都是觉得“这个人有点面熟”,要仔细再打量一番,才惊呼“天啊裴主任你怎么黑成这样了”。
“晒的。”裴知味老老实实回答。
第一个看望的人当然是正在养伤的谢主任,不等裴知味出言安慰,谢主任反倒先开口:“我不放心的是明明。她年轻,脾气盛,平时还耐得住性子,碰到完全不讲理的病人,她就炸了。”
“又背后说我坏话,谢主任,背后碎嘴不利于恢复。”
邰明明领着伏苓进来,伏苓被邰明明领过来,原以为是探望谢主任,没料到裴知味也在。他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眼眶深深陷下去,但整个人气色却较原来好许多。见到伏苓进来,裴知味也是一愣,旋又微笑着同伏苓点头打招呼:“身体还好吗?”
伏苓点点头,心里隐约觉得裴知味变化极大,不止是黑了瘦了,只是一下子又说不出来变在哪里。
裴知味又笑,从随身的小行李箱里取出一方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邰明明:“给你带的礼物。”
邰明明接过打开,是滚边刺绣的长绸,邰明明拉出来两米多长,还不及全长一半。
“没工夫细挑,让当地的朋友推荐的,我估摸着你好这一口。”
邰明明喜笑颜开,在身上绕过一圈,问伏苓:“怎么样怎么样?”
她一身白大褂,再裹上颜色绚烂的丝绸,顿时显得格外滑稽。伏苓没忍住笑出声来,邰明明又转过身问裴知味,裴知味笑笑没说话,却比了一个口型:“收了好处,就赶快滚吧。”邰明明冷哼一声,收起纱丽,耀武扬威地走人。
伏苓见邰明明离开,不知自己该走该留,好在谢主任帮她解了围:“小伏,你自己找凳子坐,我们谈一下你的病情。”
裴知味拉椅子给她,谢主任把自己受伤后,闵教授也查出来阿尔茨海默症的事说给他听。为今之计,要么继续找合适的医生,要么等谢主任的手恢复。裴知味转身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个厚笔记本递给谢主任:“我这两个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