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梦看看原祈,把报告收起来,有点狼狈的说:“哥,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
原祈淡淡的说了一声:“随便吧。”
原梦得了个台阶,跟莫黛和汪辅城点点头,抱着报告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他们三个,原祈又招呼了声:“莫姐。”
莫黛走到病床前,睥睨他:“果然是个撑把雨伞,就当自己是住在蘑菇下的小精灵;刮一阵风下一阵雨,就以为经历了一生一世的小虫子。”
“我……”
莫黛挥手打断他:“大家眼中的易安,总是温柔的微笑,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看到了她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寂寞,说实话,那个时候我觉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除了生了一副好皮囊勉强可以配得上她之外,你一无是处,但她认识你之后,竟也会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所以我放任你和她的交往,只是我没想到我的推波助澜会铸成今天的大错,她这些年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真的一点都不感动么?”
莫黛最后说:“你不是口口声声坚持她没死么,那好,如果你还算有点人性,就TM别给我躺这里装林妹妹,她既然把全部身家全托付给你,如果你不好好打理,等她哪天回来了,看你把她的资产全败光了,一定觉得,这些年倾尽心力对你的栽培是一种错误,会让她怀疑自己的眼光有问题,如果不想她失望,就给我滚去承担起你的责任!”
原祈通红的眼底生出一丝希冀,他说:“你也相信她没死,对不对?”
莫黛闭了闭眼睛,没有回应他的期盼,丢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就走。
后来顺利完成工作的汪辅城对莫黛说:“你到底还是心疼那小子的。”
莫黛摩挲着易安留给她的茶杯,冷淡的说:“他在我眼里,就是安安花费五年心血打磨出来的一件艺术品,寄托了她的全部希望,怎么能让他轻易的就碎了?”
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原祈终于出院。
虽然原梦劝原祈换个地方住,但他坚持回到易安亲手布置的婚房,一开门,却愣住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原梦出声询问:“怎么了?”
原祈喃喃地回:“我是不是走错了?”低头看看手里的钥匙,自问自答:“没走错。”
原梦伸头看看,典雅大气,窗明几净,很漂亮房间,她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原祈突然动了,冲击屋里,挨着个房间看,嘴里念念有词:“没了,都没了。”
原梦一头雾水:“什么没了?”
原祈指着客厅墙壁上的大幅山水画:“我记得很清楚,结婚那天,这里挂着安安最喜欢的那幅等人高的婚纱照。”又指着窗帘和沙发:“还有这里,那里,全都换了。”又拽着原梦来到主卧,指着空荡荡的电脑桌:“从她领着我去见常福哥开始,她就不停的拍摄我们在一起的照片,然后存入摆在这上面的那台电脑里,我笑她幼稚,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她说那是为了证明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是客观存在过的,现在我想看了,可那台电脑却没了。”
原梦被他抓得有点疼,轻声唤他:“哥——”
原祈看着原梦:“囡囡,是你怕我伤心,才把它们藏起来了对不对,你放心,我没事的,可这毕竟是我人生中最好的五年,就算结局不好,也不能统统抹杀了吧,吃一堑长一智,我会记住教训的,你把它们还给我,我留个念想——只要一个念想,还给我吧!”
原梦别开视线,避开原祈迫切的眼神,艰涩的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我之前想先过来打扫打扫,可不知道该问谁,你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愿意搭理我。”
原祈松开原梦:“不是你收走了,那是谁,对了,莫姐。”边说边转身,掏出手机给莫黛打电话,电话一接通,开门见山:“莫姐,我知道我错了,你把安安的东西还给我,算我求你了。”
“什么东西?”
“我和安安的回忆……”
莫黛不耐烦的打断他:“什么回忆不回忆的,我不知道。”
原祈低声下气:“我们过去的相片,我们的婚纱照,她布置的婚房……莫姐,我只是想留个念想,你就把它们还给我吧?”
莫黛冷笑:“她个大活人你都不在意,留个屁念想。”
原祈却兴奋地说:“果真是被莫姐给收走了。”
莫黛直截了当的打破他的希望:“原祈,你觉得我还有心思去参观你们的婚房么?那简直就是我的噩梦,还有,那房子是易安和你的私人空间,她不会把钥匙随便交给别人的,如果房间里少了什么东西,也只能说,是易安自己收走了,她给你腾了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好让你和原梦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双宿双栖,我很忙,没事就不要再打过来了。”不等原祈回话,干脆利落的挂断。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消失的这么彻底,连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也都抹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生活的巨大差异,原祈简直要怀疑,那个百般包容他的易安,只是他的南柯一梦——梦醒了,她也就不在了。
随后的日子,正如莫黛料想的那样,原梦住进了易安和原祈的婚房,然后,就像当初的易安,精心照料着原祈的起居生活,让他可以专心致志的忙工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留言,祝中秋节快乐!!!
、第四十五章 不痒
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
在外人看来,原祈已经恢复如常,可和他住在一起的原梦知道,那也只是看上去的正常而已,譬如这个早晨,原祈一手拎一套西装,站在穿衣镜前比较着。
透过镜面看见正忙着准备早餐的原梦,郑重其事的问她:“易安,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会,你说我穿这套深色的好还是穿这套浅色的?”
僵住的原梦对上了镜子里原祈的眼睛,她小心翼翼的喊他:“哥?”
原祈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名字,脸刷的一下白了,讷讷的说:“对不起囡囡,我只是……”
原梦回了他一个牵强的笑容,她说:“哥,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长大了,明白什么叫做习惯,五年啊,你只是习惯了,仅此而已。”
但他总是管她叫易安,无意识的复制着他和易安在一起的生活片段。
“易安,六安瓜片没有了么?啊对,换季了,你把红茶放哪了?”
“易安,今晚的月亮这么圆,你居然没拽着我去拍照,嫌冷还是犯懒啊?”
“易安,我想吃饼,还想吃山辣椒秧子蘸鸡蛋酱——要土鸡蛋,家里没有就开车去乡下买,市场里有掺假的,不好吃。”
“易安,你还想听那首歌么?今天我心情好,不用收你五百块,免费唱给你听……”
这些点点滴滴,是原梦所陌生的,只属于那两个人的回忆。
春节前,原祈辗转联系上了常芽椿,获悉她前年生了个儿子,生活很美满,常福也走出阴影,不过因为习惯了农村的热炕头,就在摇车岭下面的村子里买了一套小农家院,和那犯二笨狗赛虎过着和乐安稳的日子,常芽椿的丈夫不忙时,他们夫妻俩会抱着儿子过来小住几日。
腊月二十六,精心准备后的原祈驱车载着原梦来到常福家,刚下车,就看见院子里窜出一条狗,原梦一声尖叫,吓得那狗来了个急刹,瞪圆眼睛盯着原梦。
常福走出来,看见原梦,一脸惊诧,咕哝:“不是说……”又看了两眼,俯身拍拍赛虎的头:“呵,居然这么像,但她真不是叶子啊!”直起身,态度冷淡:“进来吧。”
原祈明白,常福这是知道了易安的事。
原梦紧张的挽上原祈的胳膊:“哥?”
原祈拎上东西:“常福哥人很好。”
“可是狗……”
“赛虎也很好。”
算算时间,贪恋女色的二货赛虎也是狗到中年,老成持重了不少,当初那么喜欢绕着易安转,为此十分排斥总和易安在一起的原祈。
这次再见,它反倒喜欢绕着原祈,对和易安长得一样的原梦很不待见,实施冷暴力。
常福说:赛虎待人凭感觉。
即便两个人长得再像,但生活阅历不同,给人的感觉又怎么可能一样?
正如原祈事先料想的那样,在常福家里找到了易安的相片,看到那些相片,原梦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那天晚上,常福和原祈促膝长谈,后来,原祈如愿以偿的拿走了那些照片。
第二天,原祈把车放在常福家里,搭着三轮来到摇车岭下。
当年易安领着他,如今他领着原梦,但原梦的体力显然不如易安,走到半山腰差点累哭。
常福说,简易房还在,如今里面住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易安跟他们签了十年合同,说是请他们给守着山场,其实就是让那破房子有人住——那种房子就怕空着,一空啊,用不了两年就塌了。
那对夫妻前天下山去儿子家了,估计过完年才能回来,好在常福这里有备用钥匙。
这居住条件差得叫原梦叹为观止,夜里很冷,冻得她睡不着。
在家里,原祈住当年易安的主卧,原梦住距离主卧最远的客房,虽然偶尔也有彻夜难眠的时候,但原梦很克制,今晚实在太难熬——他们小时候一直一起睡;后来也有过那种关系;如今大家都认为他们“同居”了,这样的夜里,只有他和她在……
原梦果断爬起来,抱着被子,在半夜两点推开原祈的门。
黑暗里,原祈翻了个身。
原梦颤抖着说:“哥,太冷了,我睡不着,可不可以和你挤挤?”
原祈沉默了很久,就在原梦以为他是默许了,往炕上爬时,他突然翻身坐起,说了句:“我去烧炕。”
天亮后,原梦无精打采的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原祈里里外外的忙着:“哥,你在干什么?”
原祈刷洗铁皮浴桶:“二十八了,洗澡过年。”
“哈?”
屋里雾蒙蒙的,原梦坐在灶前烧火,突然听见里屋原祈喊她:“易安,过来给我擦背。”
原梦忍无可忍,霍然起身冲过去,砰地一声踢开门:“原祈,你给我清醒清醒吧,易安已经不在了,你看清楚了,我是原梦,不是易安。”
坐在浴桶里的原祈抬眼看看四周,和五年前一模一样的环境,可再也找不回故人,又看看眼前怒目圆睁的原梦,一瞬间,无边的悲凉猛烈地扑向他,因为,那个把他照顾的面面俱到的女人,已经不在了,他一直觉得自己适应的很好,直到被原梦呵斥,才发现自己只是没认清现实,双手扒着浴桶边沿,莫名的笑了。
看着原祈的反应,原梦紧张起来:“哥?”
原祈还在笑,可笑着笑着,却有眼泪落下来:“我就像一只树懒,那么迟钝,刀子捅进去之后,要过很久很久才感觉到疼痛——囡囡,真的很疼啊?”
原梦走过来,蹲在浴桶前,也扒着桶沿,和原祈四目相对:“哥,难受就哭出声来吧。”
原祈却说:“哭是弱者的武器,是缓解情绪的阀门,可这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忍受天天面对哭哭啼啼的家伙,所以,想哭的时候,就躲到不给别人带来困扰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哭完后,洗把脸,笑着面对别人。”他努力微笑:“看看,我也可以笑得很好,不是么?”
“哥,你想哭就哭,不要强撑着。”
原祈的微笑,很失败:“这是易安跟我说过的话。”
原梦一愣:“易安——不是都说我很像她么,既然如此,那么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我们到底哪里不同?”
原祈笑中带泪:“只要有她在,我就会很安心,莫名的觉得就算天塌下来也不怕,哪怕是在等死,她也会尽最大努力,减少我的恐慌。”
原梦是泪中带笑:“哥,作为一个男人,你不觉得说这样的话,脸皮太厚了点么?”
“是啊,现在想想,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我的恣意妄为,不过是凭着她爱我。”
“哥,我也爱你。”
原祈把额头慢慢枕向扒着浴桶边沿的双手上,含糊的说:“囡囡,你走吧,算哥求你,假如你不走,我永远都走出不来。”
原梦也撑不起带泪的微笑,尽管趴着的原祈看不见,她还是点着头说:“好,我走。”
后来,一墙之隔,原梦安静的听着原祈撕心裂肺的恸哭。
哭过之后,就像先前说的那样,他也可以笑得很好,好到连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原梦都分辨不出真假。
山上现在有电了,用不着背电瓶,直接在门灯外挂上大红灯笼罩就好。
除夕夜里,原祈在空旷的玉米地里放鞭炮放烟花,原梦站在一边看,放完烟花,他们一起煮速冻水饺,只是吃的时候,原祈盯着水饺发呆。
原梦尴尬的说:“我还没学会包饺子。”
原祈却笑着说:“这边有个风俗,除夕夜里包的饺子要放硬币,说是讨个好彩头,速冻水饺吃再多,也吃不出硬币啊!”
原梦一头雾水:“哥,硬币包饺子里,多脏?”
原祈只是笑,没有接话。
下山后,原梦回到了学校继续学业,临别前,她说会给彼此五年时间,结果被原祈一口回绝了。
万物复苏,原祈对工作也是驾轻就熟,但他还是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偶尔的闲暇,走到酒店门口的原祈停下脚步,盯着空荡荡的门侧角落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