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开着壁灯。
她在光线下的脸色和神情太不寻常。
季深行专注凝视她,视线扫到她附到身后的右手,蹙眉。
手指拿烟,朝她走过去两步,目光深邃温和,“找我有事?”
顾绵终于抬头看他一眼。
匆匆一瞥,她注意到他面容比出差前更憔悴清瘦了。
她突然想起出院回来在季家住的第一个晚上,接到他的电话。
电话里,他的助手说什么孩子,什么亲子鉴定……
顾绵转身朝他的卧室里走。
季深行点烟的动作一顿,跟进去。
卧室里,刚才散落一地的他的行李箱她已经收拾好。
“关上门。”
顾绵背对季深行,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男人凝望她同时也在轻微战栗的纤细双肩,眉头拧得深了些,但依言,关上了门。
“怎么了?”
他朝她走过去,伸手要拉她的手,想把她拉转身。
顾绵却突然转过了身,手躲开他的手,右手扬起那几张揉的皱巴巴的A4纸张,甩到他的脸上鼻尖额头!
细碎的声响,纸落了一地。
她砸过来没有痛感,视线清明,季深行看到她苍白脸上的空洞大眼里,看他的样子,完全的陌生。
他拧眉,低下疲惫的身躯,捡起那些白纸。
‘亲子鉴定报告’这几个加黑的字让季深行手脚动作凝滞。
抬头去看她,目光在那一瞬是惊惶无措的,“顾绵……”
顾绵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也不说话,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说,从苏黎世回来就和专家在医院,太多太多的事情,忽略了行李箱。
她发现了亲子鉴定,他和峥峥的亲子鉴定。
顾绵看着他抿唇,从始至终没有要解释一句半字的样子。
心是凉的,不会变的更凉。
她绕过他,走向门口,“在外面有了儿子,季家有了延续香火的男金孙,皱皱我可以带走了。请你敢作敢当一点,等会儿爷爷奶奶回来,我们的事情,你说清楚,你不说,我只好拿这份亲子鉴定给他们二老看。”
季深行深深闭目,想隐瞒,瞒不下去了。
顾绵手旋动门把要出去。
腰身倏地被一双男人手臂禁锢住。
季深行从后面抱住了她。
身体贴着身体,曾经相爱的人彼此这样取暖,如今却只让顾绵感觉到厌恶。
季深行不管她的挣扎,疲惫到再也撑不下去的五官深深埋进她白皙的脖颈里。
“绵绵,这个孩子不是别人的。”他最终说出来。
顾绵冷笑,“当然不是别人的,是你的。”
季深行松手,双手按住她的肩,扳过她的身体,深邃泛红的双眸注视她冰冷的眼,他的神情隐忍沉痛。
“我不想告诉你,我也不想和你分开,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最近我太累了,再多的打击我能承受,可我承受不了你给的一丁点绝望。”
顾绵笑,把心中猜测说出来,“你说林妙妙在你想我求婚那天晚上才出现?鬼扯!这孩子多大了?你在和她苟且生下孩子时,有没有想过我的绝望?”
“你认为这孩子是我和她的?”
季深行放开她纤瘦的肩,侧过身,嘴角弯,眼里痛,“如果是我和她的,倒好办。”
他手指颤抖地点燃一根香烟,猛抽一口,捻灭。
“爷爷奶奶马上回来,你跟我去别的地方,我都告诉你。”
做这个决定,季深行没有考虑后果,因为顾绵误会他要离开他的后果,比任何后果都严重。
他一手拿着行李箱,一手牵着麻木不仁的她,匆匆离开季家别墅。
…………
白色奥迪驶离季家别墅。
季深行开车,右手的时而麻木让他把车速放到最慢。
顾绵坐在后座,闭上眼睛。
两个人之间,只剩下沉默和疲惫。
路上,季深行给傅斯打电话,目光注视后视镜里的她。
简短几句,傅斯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好的,季先生,我会准备好嫂子和峥峥的亲子鉴定,还有所有资料,送到哪里?”
“河滨印象。”
季深行抿唇,挂断电话。
…………
四十多分钟的路,顾绵昏昏沉沉想了一路,脑海里却抓不住任何思绪。
事到如今,季深行的事,没有能让她死去活来的了。
跟着他下车,来到熟悉的小栋别墅。
他开门,她跟在后面,盯着他修剪整齐的后脑勺,他走路的样子,似乎都透着疲倦。
门开了,门口缝隙里堆放着一个文件纸袋。
季深行拾起,弯腰给她拿她的棉拖。
白色的偌大客厅,一段时间没人住,还是干净整洁。
季深行上二楼。
顾绵穿着棉拖跟着走上去。
他们以前的卧室。
季深行开灯,拉上厚重的落地窗帘,遮挡四五点还残存的户外一点余光。
他转过身,见她呆立在门口,招手,“过来。”
拿过两把椅子,摆成面对面,让她坐下的同时,他也坐下。
顾绵坐下了,季深行挪动椅子朝她靠近,膝盖抵住她的膝盖。
他修长泛白的右手,握住了她的纤细的右手。
顾绵对他这系列的举动没有反应,视线盯着那个档案纸袋。
季深行从里面拿出来几张A4纸张,沉沉叹口气,黑眸幽深地递给她,“看吧。”
顾绵接过。
扉页加黑的字:基因格DNA亲子鉴定结果。
不同的是,左边第一排受测人客户姓名那里,写的是她的名字!
同样的,受测子女那一栏里没有标注名字。
逐渐颤抖的视线往下,扫到右下角鉴定结果:母子关系可能性99。9999%
“……”
什么……意思?
顾绵震惊地抬头看季深行。
季深行表情不变,五官晦暗里变得更加深邃,右手紧紧握牢她已经开始抖动的右手。
顾绵左手手指发抖,纸张在她手里变得发皱。
她腾地站起身,疑惑不解却又惊恐的目光盯着季深行,她的样子很不安定,心跳那么快,快跳出了身体,茫然地一切那么无措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季深行,这个时候你别开我玩笑,我会死的!”
他眼眸爱哀伤,在她进一步失控落泪前抱住了她。
顾绵就在他怀里抖。
他也颤抖不稳的声音落在她受了惊吓的耳畔,“他叫峥峥,顾绵,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不是……四年前我双胞胎失去了一个,只留下了皱皱……怎么可能呢?我和你这四年没再生过孩子……”
“你听我说。”
季深行双臂固定住不断打颤的她。
“是莫靳南和林妙妙,这件事很复杂。”
他给她擦眼泪。
真的到了不得不说的这一刻,他反倒镇定了,直担心她,真的不忍心说出残酷的事实,她在他手里,受过的苦已经太多太多。
“莫靳南当年和我和妙妙,我们在一个班,他从小生活环境扭曲,造成他性格扭曲,他深爱妙妙,那时候我和妙妙感情很好,这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加上后来,你父亲绑架了我和妙妙,妙妙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把恨加在我和你头上,还有,你父亲和你母亲曾合伙折磨死他的母亲,恨上加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变态,恶魔。”
顾绵手指拧住他的西装衣襟。
“妙妙在那场事故中并没有死,是后来住院一场火灾里,莫靳南救了她,她卧病很长时间,五年前彻底醒过来,后来,得知我娶了你,你是顾北中的女儿,也许就是那时候,让她变成了今天这幅人不人鬼不贵的模样。”
季深行深喘一口。
继续说,“四年前你离开我,带着剩下的宝宝远走国外,你和凌枫都不知道,妙妙也在苏黎世。”
“这场阴谋莫靳南蓄谋太久,那时我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而你怀着孩子,凌枫并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让他们有了可趁之机。那个负责给你产检和接生的大胡子医生,你还记得吗?”
顾绵点头。
“他是莫靳南一早安排的,并不是好人。”
顾绵不可置信:“怎么会?”
那时候她并不宽裕,多亏那个医生,很多检查的费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给她行了方便……
“你在产房,凌枫和蓝双在外面等着,并不知道,你把孩子生下来后,莫靳南和妙妙把孩子换掉了……”
“……什么?!”顾绵怎么能够相信?
季深行舔了舔干涩的薄唇,喉咙堵塞地说不下去。
顾绵双腿不稳,半个身体往地上跌,季深行及时抱住她。
一连串的震惊如同一个一个闷雷,打得她连痛都感觉不到了,她双手捂住脸,一颗心都在发冷发寒,“不可能啊,皱皱长的那么像你,她也继承了我的一头卷发的……”
这就是莫靳南最让人胆寒的地方。
“北方医院有个规定,所有健康男性医生,为充盈jing子库,需要定期捐jing,那时候我还没和你结婚,未婚男医生
是必须捐,和你结婚后我曾找过jing子库让他们把我所捐的销毁,现在想,北方医院大概早就有莫靳南的人,我不知道莫靳南是怎么找的一个同样是卷发的女人……具体过程我还没查清楚……”
“天啊……”顾绵面如枯槁,痛哭中,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从他嘴里出来的事实。
怎么可能呢?
皱皱和她那么亲,从小带在身边,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宝贝?
“季深行,太扯了,这不可能的,我是皱皱的妈,如果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皱皱瘦不是因为她发育不好,是早产,莫靳南为了让她和我们的孩子同一时间生下来,大概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让那个女人早产,孩子一生下来就抱到你身边,你怎么发现得了?”
“……那,我们的孩子呢?”顾绵扯着季深行的衣服,泣不成声。
季深行眼眸里氤氲的雾气,根本不敢看她。
“我问你,我们的孩子呢?”
或许,其实顾绵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季深行抿唇,艰难开口:“被莫靳南和妙妙抱走了,妙妙带在身边,取名峥峥。”
顾绵凉凉的笑了,眼泪熬着嘴角那份苍白无比的笑容,“所以,莫靳南和林妙妙是要我尝尽被玩到死的苦痛,让我带一个不是我孩子的孩子,而亲生的却被他们带着,让我成为一个笑话,他们在等着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如何给他们一个最满意的崩溃?”
“目的,是让你和我痛不欲生。”季深行敛目,眼底一片灰烬。
他笑一下,“目的的确达到了,峥峥生下来就生病,血液系统的疾病,他体内自带M病毒……”
“M病毒?”
顾绵突然想起前阵子子陵也是被注射M病毒,而那病毒,本来是要注射到皱皱体内的……
季深行点头,“峥峥的病,目前知道的只有一种治疗办法,换血,皱皱是唯一和峥峥匹配的。”
“所以,莫靳南之前处心积虑接近皱皱就是想……”
“嗯,给皱皱注射M一定量的病毒,皱皱的血液才能顺利在峥峥体内融合,达到治疗效果。”
顾绵望着季深行连日来疲倦苍白劳心劳神的模样,忽然明白了这些天他在干什么了。
她想起那天和他摊牌,他说同意她走,却要留下皱皱……
怎么会这样?
她不能接受孩子被林妙妙养到三岁的事实,更不能接受,皱皱她不是自己女儿的事实。
季深行就那么望着她眼泪决堤,一滴一滴打落在他的手背,湿了他半截手臂。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皱皱又做错了什么?季深行,这个世界太可怕……我的孩子,我没有见过一面,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一面,我傻傻的全心全意把皱皱当成自己的孩子,从未怀疑,季深行,为什么是这样,林妙妙为什么那么恨我?呜呜……”
她双手在捂着心口,低头,瘦瘦的身体蜷缩在地上,在他怀里,颤抖着哭泣,声嘶力竭。
他可以想象,此刻她的心里在承受一场怎样的炼狱。
她在哭,他不比她好过,一分一秒都像在凌迟。
一直决定瞒着不告诉她,就是因为皱皱,她太爱皱皱,怎么能够接受?
时间就这样静止。
她哭得岔了气,晕了过去。
季深行眼眸湿润,双手深深捂一把脸,打横抱起她,把她放到床上。
这点惊动又惊醒了她。
顾绵在床上,双目空洞血红,手指颤抖的在床边缘,指甲死死的抠着床单,闭上眼,埋进枕头里的呼吸和她的眼泪决堤,崩溃,苦涩的液体静默无声的滑过鼻梁和嘴唇,濡湿满脸,满世界。
她的崩溃,来的这样安静。
瘦削的背脊,在季深行的手指下剧烈颤抖。
疼。
疼痛在两个人之间无声蔓延。
季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