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皇太极静静地坐在了草地上,听着狼群觅食传来的声音,忽然感到自己也饿了。肚子也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咕声,五脏六腑都在闹着要享用祭祀。
宝音听见了他肚子里唱的空城计,便转过身来说道:“不要去动狼群的猎食,我们猎杀的黄羊,饿了自己去弄来吃。”
“生吃?”皇太极听懂了她话语里的意思,可仍旧是有些难以置信。
行军在外,什么艰苦的生活没有经历过。可是随着大金的生活条件与物质生活日夜转好之后,他还真的是难得一次遇见这样的机会。有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接触过血的味道,若是在这里吃生肉,会不会让她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皇太极一时间却有些犹豫了。然而他更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似乎已经不怎么听他的话了。他在想着她,想着怎样给她一个好的印象,而不是展露自己残酷凶狠,野蛮粗俗的一面。他从来到宝音这里,就一直保持着好脾气。与宝音相处的时候,总是在心底情不自禁地让着她,宠着她。即便是她两次将他撂倒在地,即便是她把刀锋架在他脖子上,他都没有在心底有任何的防备。他似乎就是知道,她一定不会伤害他的。他不知道,他已经是在潜意识里,对宝音有了一种莫名的信任。仿佛他与她早就认识了一样,用汉人的话说,那是一种似曾相识。可又不完全是那样,到底是怎样的,皇太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宝音瞧着他面色上的犹豫,当下就讥笑道:“还大金的将军,八旗的旗主呢!哼!”说着,转身朝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黄羊走去,再次拔出腰间锋利的腰刀便在轻轻松松地削下了一条黄羊腿,血淋淋地拎到了他面前道,“你自己有腰刀,把不要的部分剃了就可以吃了。”
周遭的狼群似乎是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八卦。
皇太极没有细细的观察周围的狼,假若他细细观察的话,他一定会发现,这些狼群里那看八卦的眼神,比他所知道的那些女人们谈论八卦的眼神还要厉害三分。尤其是在宝音把切下的一条黄羊腿递到了他面前的时候,周遭与许多正在觅食的狼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纷纷行着注目礼。
注目礼再一次投注过来,皇太极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顺着这些注目礼望回去,却猛然发现,这些狼群似乎像是在看他的笑话。那些眼神里,分明都在无声地嗤笑着。在笑他没有胆量,笑他不懂族群法则,笑他竟然是被一个女人带着,笑他……狼群们的眼神,让皇太极他感觉是芒刺在背。
这群成精的狼,让他不得不把心中的不爽憋住。加之宝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无声询问的眼神,也让他心底毛躁躁的。所以他掏出了腰刀,竟然真的当着宝音的面,吃起了生的黄羊肉来。
瞧着他这赌气一般的动作,宝音当场就低声地哈哈大笑起来。美人笑了,皇太极心中的憋闷瞬间不翼而飞,两人便席地而坐,慢慢地话匣子便打开了。低沉与清越两道不同的声线,在狼群里时不时地响起,奇异却一点也不违和。
夜色笼罩在漆黑的大草原上空,狼群无声无息地进食。
苍穹上,躲在云层夜幕之后的星辰,悄无声息地转动了命运的轨迹。
散发出幽兰色光泽的无数双狼眼望着远方边际,那里,似是有一道佛晓的浅白。
第022章
第022章
晨曦的第一抹亮光,划破了大草原夜色的沉寂后,凹地的不远处便传来了车轮的声响。
夜间前去传话的狼群早就归来,昨夜,那是狼群的饕餮盛宴。几乎大半个草原上的狼,都受到了邀请,前来享用美食。昨夜,对于皇太极而言,简直就是一个瑰丽无比且充满了梦幻色彩的梦。那梦中,他见到了他此生里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的场景,听到了此生里从来就没有听到过的古老故事传说。梦中,他见到了一条野性十足的小狼崽,张牙舞爪的模样烙入他心间,再也无法忘却。
车轮的响动声,打断了沉思中的皇太极。
狼群已经散去了,它们也要好好的打个盹儿。这里只留着昨夜最早填饱肚子的那一批狼群,皇太极从宝音口中得知,它们是在等着送他们两人离开。因为昨夜半个草原上的狼都知道这里放着美食,担心不知晓他们两人的狼没有认出来而发生麻烦,狼王就命令它们留下来护送他们回去。
赶车前来的是祭司长,见到了堆成小山丘一样的黄羊,他愣是笑的合不拢嘴。
在皇太极的帮助下,把猎杀的黄羊装了满满一车后,他便又提前返回去了。留下皇太极与宝音在稍后跟着来。在祭司长走了之后,宝音便把箭矢都从黄羊身上给拔了下来,又让守在这里的狼,把她与皇太极射杀的却有带不走的黄羊都叼那水潭里去。皇太极有些不解为何她要这样做,宝音却只是笑说,当做送给狼群的礼物。
两人的马匹还丢在不远处的背风山坡处,也是由狼群守着。
当再次返回马匹身边的时候,马儿还在镇定地刨开浅浅的雪吃草,皇太极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宝音看不上他的坐骑了。这些与狼群一起长成起来的马,如此的镇定且性子烈,他们大金的马匹,怎么能相比?
归途中,天色已经大亮,整个草原上一片白皑皑。
皇太极故意放缓了马儿行走的速度,他知道,回到了宝音的蒙古包后,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他很想赶回去,赶回去准备聘礼,他要把这梦中发现的小母狼带回去。可是,宝音却是沉闷的一句话也不说走在前面,他追了上去,与她策马并行,问道:“宝音,怎么,你似乎不开心?”
宝音抬头,棕色的眼瞳里透出一种平静的光,沉声道:“与狼群相处了一夜,你有什么发现么?”
她的问题让皇太极很诧异,他想了片刻后回答道:“他们是草原最优秀的士兵。”
“还有呢?”
“纪律性很强,很有组织性,很了不起。它们果然是太厉害了,假若我大金也有狼群这样纪律与组织,那父汗的梦想,我的梦想,指日可待。”他的前半句是用蒙语说的,后半句却是用满语说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宝音是知晓满语的。顿了顿,他感慨道,“宝音,谢谢你带我来看了这么精彩一场的打猎。”
宝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后,便不在搭话,脸色平静无波。
皇太极却是认为她昨夜跟着狼群奔波了一宿,累了困了,就关心道:“早些回去,好好休息。我也要早些回去了,宝音,下个月我就带着我的聘礼来,好不好?”他倒是大言不惭地提了出来。然而,宝音只是瞥了他一眼后,就扬鞭打马骑着马儿跑到了前面去了。
皇太极不明白她对他的态度又忽然转变了,望着那背影,他只当做是女孩子的任性脾性发作了而已。
可他却不知道,他连宝音的心都没有靠近。
宝音的问题,他更本就没有回答对。昨夜他只看见了狼群的作战与计谋,却永远也没有见到狼对自己伴侣的照顾,他更是没有发现,狼的伴侣只有一位。宝音忽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她这是在想什么呢?那个在妻子怀孕时候,就忙着娶别的女人的男人,她是怎么都欣赏不起来。她想要的男人,应该是与狼一样的,可皇太极不是。
她知道他需要联姻来巩固政权,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抱负。他是个英雄,他的确需要抱负。然,他娶了她,完成了他的抱负,可是却欠下了她的幸福。宝音唇角浮现苦涩的笑意,这个时代的女人,哪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那是被豢养起来的羊,可她要做一条自由自在奔跑在天地间的狼。
可狼是最懂得族群团结与奉献的,科尔沁养大了她,祭司长爷爷也这这里。她想逃,可是却不能,若是去了大明,不论是明目张胆还是居于暗处帮助汉人,只要被发现,她就成了科尔沁的罪人,说不定还会连累科尔沁这里的人。此生的立场,就已经无法站到了汉人那边去,注定就只能走曲线路线。想要做她最想做的事情,只有去大金,去皇太极身边,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回到了蒙古包的时候,侍女娜仁托娅与娜森布赫都已经与祭司长一起把带回来的黄羊都堆砌在了蒙古包的后面,也放置好了位置。即使是章莫日根爷爷留在这里,就是在等着皇太极回来后,与他一起返回去。
可他最先见到的却不是皇太极,而是一个人独自策马回来的宝音。间隔了好一会儿后,才见到皇太极从后面赶了来。宝音把马儿交给了娜森布赫之后,就与祭司长说道:“莫日根爷爷,他回来了。你现在可以把他带出去了。”顿了顿,她又说着,“我想你可能与族长都说了这件事情,想必过不了多久之后,大金就会把聘礼送来的,我们也开始着手准备吧。”
祭司长闻言,轻声一叹,“放心,我会与莽古斯商量好此事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宝音点点头,回到毡帐里去了沐浴更衣休息。她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就如此刻阴沉沉的天色。
初冬的大雪已经落下,寒冬即将来临。
皇太极赶过来的时候,宝音与自己的侍女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毡帐里去了。她既没有出来相送,也没有在与皇太极多说过一句话。祭司长莫日根代替宝音转达了一句话之后,皇太极望了望蒙古包的厚厚门帘,唇角不由得泛起笑意。对于祭司长提及的事情,他更是牢记在心底。
带着满满一车黄羊肉,祭司长再次带着皇太极离开了一处的地界。
这一次,没有狼群相送,也没有狼群更随。伴随他们的,只有车轮的吱吱呀呀碾压在厚厚积雪上的声音,以及马儿踩在雪地上的声响。
皇太极还是有些捉摸不透宝音为何忽然就不与他说话了,他便问同行的祭司长道:“长老,宝音她从小就是这么很少说话的性子么?”
莫日根赶着马车,一脸笑眯眯地摇头,“她算不上安静的,熟悉了之后,她的话就很多了。”说着,就从怀里的口袋里摸出离开宝音毡帐时,娜仁托娅给他的一包奶酪条嚼起来。香甜醇厚的奶香味儿充溢在口腔里,甜腻的味道更是让他想到了宝音的小时候,他眯着眼轻轻叹道,“可有时候,越是熟悉的人,她也很少说话的。她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了。和狼群住在一起后,就更是很少回到部族里呐。”言罢,又摸了一条奶酪条塞到嘴巴里。
皇太极见他吃的格外有滋味,心底也好奇那奶酪条到底有什么好吃的。可更让他好奇的是莫日根说起宝音小时候的事情,他更是莫名的想知道,宝音小时候的趣事。因为他看过德长安给他整理的有关宝音的事情记载,故而更是接话问道:“那宝音小时候,是不是就通狼语的呢?”
“这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她小时候可乖了。别的小孩子都哭闹不休的时候,她不哭不闹的。”祭司长回忆起十多年前的过去,不由得笑起来了,“我还记得她出生的时候,那年下了铺天盖地的大雪,草原上好多牛马羊都冻死了。我们都在担心这孩子会不会活下来,毕竟天气太冷了,大人都有些受不了的。”祭司长一边说,口吻也在在悄然中变得沉重起来,“我还记得那天,暴风雪刮的好可怕,长生天在怒吼,就是在那样的天气里,宝音出生了。”说起宝音,祭司长那浑浊的眼底,就流泻出慈爱与祥和的光,他的声音变的柔和起来,“她出生的时候,只哭了两声,就再也没有哭过了。不哭不闹的,安静的让大人们都觉得诧异,那时天有异象……”忽然之间,祭司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就住口了。
皇太极正听在了兴头上,却是被这么忽然的打断,好奇心被吊的老高,那滋味不好受极了,“祭司长,你又怎么不说了?”他很想知道接下来的话。
因为德长安的调查记载上有那么一段,记载着当初祭司长做出的预言,断言宝音她是空命命格。可皇太极与宝音接触过,又与莽古斯等人相处后,发现这事情的背后,并非是那么的简单。
之前在宝音毡帐里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打量过那毡帐里陈设与用物,虽然看上去简单朴素,可是每一样东西精雕细琢的精品。红木的围桌,驼绒编制的地毯,银制的餐具,大明的瓷器,精美的绸缎,以及成堆的珠宝首饰。这一切都说明了,她过的非常好。他还记得昨天中午的时候,她催促着侍女给她换装,那绑在辫子上的几颗硕大的粉珍珠,每一颗都是价值昂贵不菲,却是被她随手就解下来仍在了梳妆台上。
空命命格,他也听过类似的说法。可从宝音的生活条件与部族里的地位看来,皇太极是极度怀疑,这祭司长一定隐瞒了什么。若是空命的命格,怎么会给她取名宝音德勒格日,那是一个多么好的名字。若是换成别人,没有那个福气与天命,还真的不敢取这个名字。
所以,就在刚才他提起了话题,听着祭司长慢慢述说,本来都可以听到了想要听的话题,却不了这祭司长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提了。坐在马儿背上,皇太极莫名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