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曾想过规劝刘豫州?”在我的认知中,刘备虽然重视树立仁德的形象,但他绝然不会是轻易放弃利益的人。只要取得襄阳的好处胜于仁德形象的好处,他就势必会有所改变。而且,从我的私心来说,我更希望刘备会同意夺取襄阳而不是放弃襄阳。襄阳是我的家,有太多我在乎的人事物,我自是不希望它会落入曹操的手中。只是,史实……
“未曾。”笑着摇首,孔明打破了我的盼望,“不夺襄阳倒也无什不好,从长远的角度来说,仁义的益处远要胜于城池的益处。”
“可是……”我却是笑不出来,更无法同孔明一般思考,“可是,襄阳有黄氏、有诸葛庐……”予我来说,我宁愿刘备全军覆没也不愿我的家人有任何的损伤。我很自私,做不到心怀天下,而这或许也恰是男子同女子的区别所在,一个心怀天下,一个只顾小家。
“黄氏不会有事,诸葛庐也不会有事。”肯定的说着,孔明提笔在长坂处画了一个圈,“一旦大军南走,比于担忧黄氏同诸葛庐,你更需要担忧的是你自己。若是我没有猜错,此番南征,曹操势必会携上其麾下的虎豹骑。而为了消灭刘皇叔的力量,前来追击的军队十有八九就是虎豹骑,一旦虎豹骑出动,局势就会比我先前预料的还要严峻不少。到那时,我怕是分身乏术,难以顾全你同不弃。”
所谓“虎豹骑”,乃是曹操帐下最为精锐的部队,由曹氏大将统领,百里挑一,皆可一当十。
而我比谁都清楚,孔明猜测的没有错。
长坂那场追击战恰是因为虎豹骑的缘故,让刘军损失惨重。
强作镇定地笑笑,我道:“父亲自小教授我历史兵法无非是为了让我可以在乱世中保全自己,所以你无须担忧,我定会保护好自己同不弃的。”其实,此时此刻,我更想说的是,若是我和不弃真的有所不测,他可会在意。可是,想想我又觉得自己明知故问。我和不弃有所不测他必然是在意的,终究我是他的发妻,不弃是他的亲女。
而我这位发妻在此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宽心,毫无后顾之忧的指挥江山。
不管长坂那场追击战,死伤如何,我的下场如何,我所想守护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不弃。
听罢,他浅笑摇首,“真不知该不该信你,可是,你是我的发妻,我又不得不信。”
我笑,情不自禁地俯身上前,搂住他的颈脖,以唇待唇。唇齿相交之间,他的大手紧紧地拥我入怀,随即,加深了这个吻。可惜,再为热烈,吻也只是吻罢了,没能再往下发展下去,最后,他在我耳边有些无奈的轻声笑言:“阿硕,你还在月中……”
我窘然,这才恍然忆起月中的女子是不能同夫婿行周公之礼的。
羞赫的咬咬唇,不用对镜,我也知晓此时的自己的双靥有多么绯红。稍稍用余光瞄孔明,只见他笑意盎然地望着我,全然不同于我的窘迫。我撇嘴,只道:“我乏了,先回去睡了。”说罢,就欲起身逃走。他却是即刻拉住了我的手,笑问:“阿硕,你最近似乎不怎么劳烦蒹葭同双剑?”
闻言,我的思绪成功被转移,一时忘记先前的种种,换而温婉一笑,颔首:“嗯。我想待我做完月子就将蒹葭同双剑还予刘氏二位姑娘。”因而,自我在迁军那日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便尽量地少去麻烦蒹葭和双剑,让自己复归于习惯无人伺候的日子。原本,我想初至樊城就将二人还回去,可是奈何我还在月中,有太多的事情不能做,遂只好再麻烦她们一段时间。
“为何?”他淡然,未有惊讶或是不同意的神色。
“如今,我已是诞下不弃,待我做完月子,身子更是多半恢复,如此也就无须劳烦他人伺候了。再者,蒹葭同双剑原是二位姑娘的贴身侍婢,我委实不该夺其所爱。”更重要的是,我还是习惯不了除了善谋以外的任何人随侍在我身旁。
颔首,他一如既往的没有拂了我的意愿,“半月后,我自当同刘皇叔支会此事。”说罢,他凝视了我片刻,又言:“阿硕,逝者已逝,你不该活在过去中,不可自拔。”
我一顿,顷刻间觉得有无数酸涩翻涌而上,拥堵在心口,让我难受得厉害。
“我知晓。”犹豫了片刻,我始终没能在孔明面前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出来。只因,我知晓孔明不是老爹也不是娘亲,他自然不会像他们一样永远地待我如珍宝,对我不存厌烦。
作者有话要说:
、危难之际委卿事
当我同蒹葭和双剑谈及她们去留的问题时,二人皆是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好似我说了什么奇闻异事一般。我失笑,坐于堂上,故意道:“若是你们不愿离去的话,我倒也不介意继续留着你们伺候。”
“鬼才不愿……”最先有所反应的是双剑,她恶狠狠地反驳,没有好气。而后是蒹葭,谓为感激地对我施礼,言:“多谢夫人成全。”礼毕,她轻扯了扯双剑的衣袖,轻声唤。待双剑闻声望向她的时候,她又使了使眼色,意为劝双剑对我致谢。
“多谢夫人。”双剑虽有些扭捏,但还是依了蒹葭,勉强对我施了一礼。
我笑着摆摆手,也不气恼双剑的举动,只觉得这女子还真是个性情中人,遂道:“不用同我虚礼,你们还是快些回去收拾收拾吧,若是够快,还能赶得上伺候你们姑娘用晚食。”
说罢,我就起身入了内室,再不管这二人。
内室中,不弃正平躺于床榻之上,小舌舔舐着自己柔软的小手,黑亮的瞳眸懵懂地环视着周身的一切,好不可爱。
把她抱到怀中,我满心温软地亲了亲她的粉颊,笑言:“不弃,只有看到你的时候,娘亲才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心思单纯起来。”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有了不弃,我再未觉得如今的生活有多无趣,反而日日沉溺其中,不愿脱身。每日只要可以看到不弃纯真无邪的模样,看到她依赖着我生存,我就会觉得满心欢喜,忍不住地更加喜爱她几分。
我会给她唱歌,唱古今童谣,唱刘毓教我的《隰桑》;我会教她唤“爹爹”、“娘亲”,尽管我知晓才一个多月大的她根本没有学习语言的能力;我还会将自己的种种心事说给她听,虽然她听不懂也回应不了我。总之,我极是喜欢这种单方面的交流方式,它会让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无忧的一隅,可以任我随性而为。
自然,我做此些的时候,孔明皆不在屋中。
与此同时,外面的局势更加严峻起来。前不久,刘备置于前方的探子来报,言曹操大军已至宛城,而刘荆州对于此事并未作出任何防范。如此军报自然引得刘备疑惑,众人皆知,刘表虽不是会主动出击之人,但他也决然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没有理由眼见曹操大军逼至自己门前还不做出任何防备。
于是,刘备派人前往荆州探听消息。随即,荆州刘琮闻风而动,立遣宋忠前来禀明一切,宋忠言八月中旬荆州牧刘表病逝,其子刘琮继位。至于曹操大军至宛城一事,不是刘琮不想有所防备,而是九月初曹操先锋军先后在舞阴、博望等地大败荆州军,其前军更是进至新野,已是抵挡不住。对此,刘琮审时度势,依帐下谋士之言递交了降书于曹操。
听完如此一切,刘备当即怒斥刘琮,“竖子。”随后,将宋忠驱走,转而着手南逃之事。
不久,刘琮投降曹操的消息不胫而走,荆州陷入混乱之中,民心动荡,盗匪四起。宛城民众在这般情势之下,纷纷围到了县府门前,求刘备携他们一同南去。刘备起先自是不肯,规劝那些民众言南走之事奔波劳累,绝非常人可以忍受,万一遇上曹军,百姓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定还会轻易丧命,委实不是安身之法。
百姓一听此言,不仅没有退步,还大赞刘备仁义,扬言即便是死也要追随刘豫州。一时间,民心大振,更加汲汲于拥堵在县府门首处,大有刘备不愿携他们南走他们便不离去的决心。迫于形势所逼,民心所向,最终,刘备应允下来。
而孔明等谋臣文士初听闻此事便就结群前往议事堂劝诫刘备,例举携带民众南走的种种弊端,可是,刘备执著,且又无法抚慰民心,只能驳了一众臣子的意愿。
不过,刘备这一反驳,倒也没有惹得众人不快,反而更加树立了他的仁义形象,让府内府外皆赞其乃是仁主。
因是名声大涨,孔明也就没有再规劝刘备,只是急忙重新预计南走的折损数量。重新预计的结果显示,此番南走,必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场恶战。
由此,县府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
在这片恐慌之下,战争、杀戮的气息像是蔓延开来的毒气,渐渐地向每个人逼近着,煎熬着每个人的内心。
其中,我算不上镇定。因为,我从来不曾忘记多年前的那件事情。可刘备却是对我这么个不算镇定的人委以大任。
去见刘备的时候,我忍不住好奇地审视了一番所谓的议事堂,看着檐牙高啄的屋顶、空荡宽阔的屋室、墙画伏虎的堂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之感。我想,若是可以立于其中同无数文臣武将畅谈天下大事应当是极为佳好的感觉吧。
似乎真的有好久,我都未曾体味过那种感觉了。
“诸葛夫人。”亲和地对我施礼,刘备始终都是那么一副谦和的模样,与他仁义的形象倒是相得益彰。
我微笑,不过度也不缺少,敛着裙裾盈盈回礼,“拜见豫州。”
“转眼,备与诸葛夫人相识也算是有六年了吧。”笑笑受礼,刘备转而和我套起近乎来,“备还记得初见诸葛夫人时,诸葛夫人正身处于危难之中。”
闻言,默了片刻,我才应声,“是。”其实,我和刘备说着是相识六年,但,事实上也不过陌路人罢了。如今,他既突然同我这陌路人套起近乎来,且还提及当年他救我的事情,势必不仅是为了怀念过往那么简单,只怕是以上的那些话,真实的目的在于恩威并施。
“当年备不识诸葛夫人乃是难得的女中贤士,还真是孤陋寡闻。”他歉然一笑,随后又释然道:“不过如今识得倒也不迟。备还真是庆幸当年没有不救诸葛夫人,不然可就得让这天下损失了一位好女子。”
我讪笑,更觉得刘备目的不纯,却又不好点破,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他的话,“豫州哪里的话,民妇虚名,能得豫州相救乃是豫州仁德、民妇之福。”
“诸葛夫人过谦。”语态温和,刘备倒是沉得住气,慢条斯理地又言:“当初诸葛夫人出事,令尊怕是担忧得厉害吧?如今,诸葛夫人已为人母,想必更能体会令尊的苦心。”
又是一默,我花了半晌去消化刘备的话语,良久才道:“为人父母者,亲子爱子,乃是常人所不能及。”
“如此道理,想必也只有你我这等为人父母之人才能通晓。”笑容敛深,更为亲善的姿态,随即,他又对我施了一礼,谦卑言:“如今备有一事相求,还请诸葛夫人不弃应允。”
到重点了……我了然扬笑,言语上却更为恭谦,“豫州是主,民妇是仆,豫州有事直接吩咐便是,何来相求之说。”
“此事,备是以身为人父的身份央求诸葛夫人,自是没有所谓的主仆之分,再者,诸葛夫人乃是人中龙凤,怎可以仆自比。”
身为人父的身份?我微微一顿,忖度着他可是想要同我言说刘冕和孔明的婚事。
“豫州可直言。”再憋不下去,我问得直接,姿态也在不知不觉间由谦卑变为了疏离和防备。
然而,及到听罢刘备所言,我才知晓是我太过敏感了。刘备想要托我的事情,其实同刘冕没有半分关系。他言,他戎马半生,年过不惑,如今却只有刘禅一子,自是珍惜疼爱得紧。可是,南走一事凶险异常,他担忧刘禅有失,托我相护。
我却是摇首,不能答应,“民妇不过一介妇孺,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够护住公子?豫州何不拜托赵将军,以赵将军的武技和忠义必能在战乱中护公子无虞。”
“子龙乃是武将,勇足谋却不足,智谋之事还是要依赖诸葛夫人。”再度施礼,仁义之余,刘备又施以利诱,“若是诸葛夫人可应允此事,备自当好生教导幼女,决不让她做出伤风败俗之事。”
早已坚定绝不答应此事的我在听闻刘备如此利诱之后,竟是忍不住地摇摆起来。根据历史所载,刘禅在南走之时必然是无虞的,所以答应此事,于我有利无弊,可若是我真的无所作为就能得到这般佳好的利益,对于刘冕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
这样的行径一样很卑劣,一样不是我想使用的,可是我又委实舍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许久,我做不出决定。
“还请豫州容我思虑几日。”
“好。”刘备颔首同意,话却未止,“只望诸葛夫人记得博望之恩才好。”凝眸望向我,刘备未掩眼中的提醒和告诫,带着淡淡的阴鸷。
我怔然。
若是无误,这样的刘备才是真的刘备吧,隐藏在温润之下的乱世霸主,有着威慑人心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