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我被她念叨得耳朵都疼,便不悦地斥责一句,“诸葛果,我同你阿爹的事情无须你来议论,你管好你自己就好。”
她委屈,撇了撇唇,眼眶泛红。
恰好,蒹葭出来,她便迎了上去,躲在蒹葭怀中呜呜地低泣,没说为什么,也没抱怨什么。
见状,蒹葭疑惑,“这是?”
“没什么,你安慰好她吧。”我没有解释,嘱咐一句便就离开,可在转角之前,凝望着蒹葭的背影许久。
……
孔明归来,未携女子,却带男子。
男子弱冠,眉清目秀,有出尘之姿,可惜,气弱体虚,面无血色,似是长年为疾病所累。
他是谁?我一时猜测不出,但,总觉得此人形容熟悉,约莫在哪见过。
“乔儿。”孔明如此唤他,将他叫到身前,同众人见礼。
指着不弃,孔明介绍,“此乃果儿,小字不弃,是你的幺妹。”
依言,男子便就笑着对不弃唤道:“小妹。”
不弃怔愣,不明所以,瞠目半晌却是未出只字。
而后,挪步向我,孔明浅笑,但,不见亲昵,“此乃黄氏,便是你的母亲,儿时,你初会言语就是唤得她,还恰是唤得娘亲。”
男子笑笑,恭敬而疏离,对着我作揖,唤,“母……”
可是,不等他说完,我便抬手阻止,淡淡说道:“你还是唤我叔母吧。”
接着,兀自离去。
诸葛乔,字仲慎,过继后改字伯宗,乃是诸葛瑾与王氏的二子,后,过继给孔明,为长子。
这便是那时孔明想要同我言说的事情?不是要娶妾,而是要认子。
可,即便如此,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就像是被钝器刺穿,既折磨又疼痛。
我无法生子,所以,兄长赠我一子?但,这与提醒有何区别?
回眸,我望着那人的言笑自若,听着他说道:“你母亲自傲,一时无法接受,还请见谅。”颇为愤恨。
母亲,母亲,我才不是他母亲!
而后,孔明回房,我直接将他拦在外面,愤愤不平地言语:“你好意思吗?抢人家儿子?”
他笑,不气也不恼,答非所问:“你确信不让我入内?”
“嗯。”我中气十足,狠狠点头,平展双臂挡他,“有本事你就越过我进去。”
他默然,转身,就欲离开。
他生气了?我撇撇嘴,留他也不是,不留他也不是,最后,索性坐在门栏之上,细碎道:“我无理取闹是不是?不信任你,不体谅你,还同你闹脾气,实在惹人讨厌是不是?其实,我也这般觉着,可,我就是害怕,害怕自己会被你嫌弃,害怕自己真的无法产子……怎么办?你这么好,我这么差,不仅容貌般配不上,就连子嗣都无法产出……”
“我想把最好的自己给你,可是,我没有……”
“阿硕。”闻言,他回首,蹲身在我面前,笑道:“若是以往我还想要拥有子嗣,此时,我便不想了,因为,我忆起自己说过的话,比于孩子,你更重要。”
“所以,不用害怕,不用担忧,诸葛孔明此生独有你一妻,如此诺言至死方休。”
我抬眸,眼眶湿红,别扭而不满地纠正,“至死不休!”
“好,至死不休。”他改言,轻缓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忍俊不禁,“都这般年纪了,怎么还同少时一般?”
因为,少时,我未敢奢望你会思慕上我,所以,收敛起了颇多少女姿态。
可,如今不同了。破涕为笑,我往他怀中一扑,环住他的颈脖,自然而然地耍赖,“你抱我进屋吧。”
闻言,他停顿片刻,然后,一边将我抱起,一边笑问:“阿硕,你这是恃宠而骄吧?”
我嗯哼。
父父子子思相异
元日,祭祖扫墓,辞旧迎新。
一早,董厥便就携着其妻李氏前来拜见。李氏知礼,见面遂是屈身,敬唤:“姑氏。”
我对她颇为喜欢,便未有刁难,反而,离座上前亲自将她扶起,笑道:“你身子重,这些虚礼便就免了吧。”
李氏称诺,而后,在董厥地搀扶之下缓缓入座。她怀胎五月,肚子却是大得厉害,好似将要临盆的样子。
见状,我笑容可掬,戏言:“珚儿,你的肚子这般大,可是怀的双生子?”
她眨眨眼,扇睫扑动,低眸汇聚在自己的小腹之上,羞赧一笑,“不知。不过,家母也曾如此思量。”
“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我挪了挪身子,到她身旁,轻抚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腹,询问,“这孩子可动了?”
“昨夜动过。”她坦言,说着,忽然失笑,眉眼愉悦地望向董厥,亲昵地挽住我,笑语:“姑氏,你不知晓,昨夜胎动可把龚袭吓坏了,险些闹得要去寻大夫,说是胎象不稳。”
龚袭,乃是董厥弱冠之后所取的表字。
闻言,我转眸,亦是望向董厥,嗔怪,“你这孩子,怎的连这都不懂?”
董厥搔首,颇为不好意思,脸颊都羞红了,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转瞬,便是顾左右而言他,“咦?叔父呢?”
“你姨父?”我重复,然后面色冷了冷,不悦道:“又给你天子阿弟唤入宫中理政了,说是日暮再归。”
“最近宫里很忙?”董厥不解,作为相府令史,对政事尚为了解,“据我所知,近来,政事并不紧要。”
南蛮平定,北伐未启,的确无什么紧要之事。
暗自附和,我无奈叹息,“约莫是你天子阿弟举目无亲,佳节伤怀,借此为由,将你叔父唤入宫中饮酒作乐去了。”
说来,刘禅才是这佳节之中的可怜人,明明享受着无尽的富贵荣华却内心孤寂到极致。
若是可以,孔明将他带回家中同我们一同过节倒也不错。
正想着,堂外的侍婢倏地入内通报,“夫人,公子求见。”
公子,指的乃是诸葛乔。
我顿了顿,而后,有些恹恹,回道:“让他进来吧。”
到底已成定局,我接受也罢,不接受也罢,他都成了孔明的儿子,所以,与其避而不见,倒不如坦然对待。
他幼时,同我不是挺好的吗?
诸葛乔入内,一身松垮白衫,瘦削的身子难以将其撑起,显得他更是病态羸弱。
他对着我作揖,疏离而恭敬地唤:“母亲。”
我颔首,对待他还不如对待李氏,淡淡道:“起来吧。”然后,寒暄地问了问他的身体状况,嘱咐他要好生休养,就再无言语。
他也不尴尬,主动上前同董厥见礼,笑道:“阁下便就是董龚袭吧?听闻父亲言曰,你亦是这相府公子,如今位居相府令史。”
“正是。”董厥回应,对着他拜了拜,“你我年岁相差无几,但论及月份,厥还当唤伯宗一声阿兄。”
“阿弟。”
而后,董厥眸光转向堂外,寻视半晌无果后,询问:“叔母,不弃为何不在?”
“她昨夜闹腾得晚,应是在睡。”
“这么懒啊?”董厥失笑,雅然起身,又缓缓扶起李氏,说道:“那我们夫妇且去闹她一闹,也好让她早些来同叔母拜年。”
我扬唇,挥了挥手,让他们随意。
可,就在这时,小丫头娇软的嗓音响起,不满回呛,“好你个臭董厥,竟敢闹我,小心我同嫂嫂说你坏话。”
“你说吧,旦看你嫂嫂信你还是信我。”董厥不以为意,然后,将她来回审视多遍,转眸望我,问询:“姨母,不弃的婚事还没定下吗?她如今也该有十七了吧。”
是啊,十七,可是,人家自己不甚着急,我又如何强迫?原先,约定好在她及笄之年前来提亲的君子,其实并不思慕于她,而她偏是不肯放弃,硬是央求着我同她爹再宽她两年,假若到时,那人还是无法喜欢上她,她便就谨遵父母之命的另嫁他人。
“你少废话!”犹如被踩到尾巴的小兽,她不停跳脚,斥责,“我娘亲都还没说,你多嘴多舌什么?!”说着,拼命对他眨眼,意有所指。
我看着,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只是提醒她莫要尊卑不分,重唤:“不弃。”
她默默,委屈撇嘴。
董厥大笑。
……
日暮,分案而食。
我与孔明上座,不弃居右首,诸葛乔居左首,厥儿随其后。
初入,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诸案,便是将蒹葭叫到身前,吩咐她去将诸葛乔食案上的酒壶、酒盏尽皆撤去,另外,提前把鸡汤端送上去,不得有误。
蒹葭迟疑,提醒我道:“可,夫人,此乃元日……”
元日?“元日又怎样?”我不以为意,抬眸睨她,“比于生死,元日不过尔尔。”
虽说佳节好日,需有美酒相伴,但,对于病患来说,酒水无异于穿肠毒药,还是真的会毒死人的那种。
可,蒹葭不甚理解,疑惑重复,“生死?夫人,这饮酒同生死有何干系?”
直接干系……不过,我懒得解释,就只冷冷地看她一眼,她便知晓自己逾矩了,遂即噤声,乖顺地请辞前去办事。
她退开,孔明却是浅笑着往我身边近了近,悠然询问:“你这是做什么?元日竟也不允他人饮酒?”
“谁不允了?”我故作糊涂,“你要喝便喝,我才不管。”
自然,他也不用我管。
“我说得是乔儿。”他看透我的心思,却依旧装作不知,“莫非,你是担忧他饮酒过多会导致病发?”
嗯。可是,我倔强得很,偏是不愿承认,“才没有,我是怕他死……呸,是怕他病发,还要劳我遣人照顾。”
“真的?”孔明哂笑,微微俯身,在我耳边清浅说道:“嘴硬心软的女子。”然后,趁着无人注意,握住我平放于右膝之上的五指,稍稍用力,携带欣慰与满意。
他知晓我的心思,纵使我口是心非,他也知晓。
我心满意足,任由他握着,同他问起,“孔明,阿斗他如何了?”
“在宫中歌舞升平。”
“你没有阻止?”我吃惊,不可置信素来严正的他竟是会纵容阿斗如此作为,“以往,你不都是要好好责备他的吗?现如今怎么……”
“偶尔一次也无非厚非。”他浅笑,已是考量佳好,“到底是元日,宫中热闹也属寻常,何况,陛下他也是真的需要休憩休憩了。”
他就像是一只珍稀的雀鸟,被囚禁在富丽堂皇的雀笼之中,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苦不堪言。
我感慨,长叹一声,“阿斗他确是不适为人君主。”
若是换成他人,即便是在如此环境之中,依旧可以从容处之。
可惜,阿斗不行。
孔明淡然,握了握我的手掌,给予我无声的安慰,而后,才对着堂下的儿女笑道:“天色已晚,我们便就起宴吧。”
旋即,觥筹交错,碗筷叮当。
宴中,孔明忽唤诸葛乔,言语温润,却携着父亲的姿态与气度,说道:“乔儿,你的年纪已是不小,即便身体孱弱,也不该无所事事于家中,今日,为父同陛下商议,欲封你为驸马都尉,并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你可愿接受?”
官位,妻室,诸葛乔他的确也是到了这般年纪,只是,他能受得住吗?
因而,闻此,比于任何的其他情绪,我更多的是担忧。
孔明瞧见,对我摇摇头,转而,又是对诸葛乔言:“那女子乃是益州世族之后,出身家世大致可同于你母亲。”
所以,与他还算相配。
诸葛乔笑笑,苍白的唇瓣扬起似有若无弧度,起身作揖,“乔,自然愿意。”
随之,他私命奴仆上酒,斟满饮尽。可,转瞬,面色便是难看得过分,就连呼吸都变得不甚畅快,抚着案沿粗喘气。
我心急,几欲离座却被孔明拉住。
他抓着我的手腕,低声同我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可是……”我却无法宽心,时时刻刻注视着前方诸葛乔的情状,反驳,“就算无事,也不能这般看着他难受吧?”
“他是故意的。”孔明淡哂,吩咐着身边的奴仆,“去,去把公子扶回寝居。”
我则目瞪口呆,什……什么叫故意的?
……
寝居之中,诸葛乔不安地仰躺在床榻之上,胸口剧烈起伏,面色惨白如纸,看得甚是叫人心疼。
我推攘着孔明,催促他快些为乔儿诊治,可是,他依旧不紧不慢,从容地为其把脉,从容地为其施针,而后,笑意浅淡地询问:“乔儿,你这是想要表达什么?以死明志?抑或以死相逼?”
“咳咳。”诸葛乔笑,语带钦佩,“果然还是叔父厉害,轻易便就看穿了侄儿的心思。”
侄儿?这孩子到底是怀得什么心思?
我疑惑,孔明却是淡然,“说吧。”
“那就是……”诸葛乔起身,对着我们二人跪拜施礼,“乔儿求叔父叔母莫待乔儿佳好。”
哪里有人请求这般的?我瞠目结舌……
可,孔明不为所动,“为何?”
“乔儿将死,本不该拖累父母,因而,乔儿自愿请离,成为叔父、叔母的继子,这般,待乔儿离世,父母便不会过于忧伤。所以,叔父、叔母也该疏离乔儿,莫要对乔儿佳好,如此,等到乔儿离世,叔父、叔母便也不会伤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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