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圣旨宣读了一下我被封为贤贵妃一事,不过这些人想必早就听到了风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随着繁音走过一系列的传统缛节,款款坐在繁音的身边,与这些个侍君们共同欢庆。
我估摸他们心里定是不大平衡的。
我从前是女官,比他们低一等;如今成了繁音的妃子,又坐到了他们的头上,他们一定在暗中恨我吧。平时和别的男人抢皇上也就算了,如今还要跟我一个女人抢皇上。
众侍君当中,最幽怨的一位当属柳色。看他那副恨不得将我取而代之的样子,突然之间又觉得……坐在这个位置气气柳色也是极好的。
丝竹管弦的美妙,样貌妖艳的舞姬,觥筹交错的欢畅,一切的一切无不显示今日宴主的喜悦。繁音捏着酒杯凑过来喂到我的唇边,开心地笑着,轻柔道:“阿澈,你知道寡人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吗?不能给你无上权力,只能予你无上荣耀。阿澈,你将是除了我之外,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我从她的手中接过酒杯,也笑了一下,道:“多谢陛下。”
繁音趁机摸了一把我的脸蛋,不依不饶道:“阿澈,你今天真美。”
“……”我已经不知道接什么好,只能故作从容地把酒喝下。
她退了回去,满面笑容看着前方的舞姬。我放下酒杯,咳了几声,这时感觉到仿佛有人在看我,我下意识地看过去,竟是繁音右侧的凤君。
他今日一身繁复宫装,淡金色丝质面料上一只针刺凤凰栩栩如生,清雅面容俊逸无双,一举一动都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他朝我点点头,接着就饮酒了。我突然想起了他三番五次地轻佻举动,我非但不反感竟还有些羞意。
我这是怎么了?
又坐了半个时辰,看着这百无聊赖的宫宴我实在无趣得很,听着繁音和那些侍君们挨个调笑我更是笑不起来。
加上这里温度不如我的住处,也就以此为借口,跟繁音告了个退,离开了这里。
一路走回我的住处,发觉庭前枝桠干枯,草木荒凉,才想起来我以后是要住在中宫的人,这里已经与我无关了。
在皇宫这十年就像一场梦,曾经预料的未来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今日的结局,变数不在我,而是在繁音。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喜欢上女子,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寒冷钻进嫁衣,我打了个寒颤向中宫走去。
白天又是祭天又是向大渊列祖叩首,折腾了一天我这老身板早已吃不消,又在宫宴上干做了两个时辰,月色很凉,我一路赏月一路走,拐过转角后突然被一枝寒梅挡住去路,偏头发现这棵梅树已经长得很大了,否则枝干也不会旁逸斜出。
是该修剪了。
这梅树在宫里有几年了,从前长得歪歪斜斜总盼着它长大,如今真的长大竟已经阻碍了行路。就像人一样,总盼着他越来越好,等到他真的到达了那天地步,就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所以我折下那枝梅花,握着它回到中宫,随意找了个花瓶将它插了进去。
凤君的行宫是正宫,坐北朝南;我不过是个贵妃,只有住侧宫的份儿,坐西朝东属西厢。
我摘下金冠放到一边,宫里炭火很足,被窝里放的全都是汤婆子。我闲着无事,只有坐在梳妆镜前摆弄那些首饰。
由于今日是繁音的大喜之日,大多数宫女都被派去忙前忙后,中宫也不例外。我估摸中宫里算上我在内能有三个活人就算不错。
正想着,渐渐发觉这行宫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烧焦了,那味道太明显。我站起身来四处寻找。
我这宫中喜烛很多,龙凤攀附的粗大红蜡一入眼就是红通通一片,加上屋内温度又高,保不齐就是哪里烧着了。
可是我找了一圈却什么味道都没有,不由得怀疑是我自己太神经质。我又坐回妆镜前,开始想事情。
可是这么一坐,就坐出了事儿。等我反应过来时,就见我的行宫之外全是火焰在燃烧,难怪今日行宫之中这么热,外面的火焰升腾包围着这里,不热才怪。
竟然走水了!
我打开门就见整个正宫已在熊熊燃烧,我的行宫门外也已经全是大火。那火焰一人高,如果我硬冲是绝对冲不出去的。
隔着火焰我定睛一看,原来整个中宫除了我的行宫外,全都在燃烧!可这又能怎样?就算我的行宫还没被烧,等到火势蔓延我的行宫还能有跑?
更为恐怖的是,如果先燃着的是我的行宫,我若跑出去还有路可逃;如果按照这种情势下去,我根本就是……无路可逃。
我的心在瞬间慌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颤。天上明月清冷,却不知人间疾苦生死。我关上门跑回屋子里,突然发觉自己除了能哭泣之外,竟是别无他法。
茶杯里有茶水,酒壶里还有酒。茶水少酒水多,但若真用酒,我怕自己死得更快。
火势上了行宫,窗子已在燃烧,就连门也被蔓延,下面就轮到我的行宫了么?
“来人呐——走水啦——走水啦——”
我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可无人回应我。中宫仿佛是被上天遗弃的孩童,难道今夜我就要这样被火烧死了么?
“啪”!窗子破碎,窗楹坍塌,一道黑影滚进来,身披红色桌布,样子倒也滑稽。
我傻愣愣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也不管他是好人坏人上去就抓住了他,尖叫道:“救命!走水啦走水啦,我不想死!”
这个人是个陌生面孔,我从未见过他。他看了一会儿我的脸,迟疑道:“是阿澈大人?”
也不管他是怎么认识我的,我胡乱点头然后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没错是我,你快带我走!快救命!”
他没有多言语,而是将桌布披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又从梳洗架上拿下一条毛巾,把茶水全倒在了毛巾上,匆匆围住自己的鼻息。
我这才感觉到桌布是湿的,难怪他要披着它了。
“快上来!”
他半蹲在我面前,后背对着我,“上来!”
我二话没说就窜了上去,揽着他的脖子也不怕他是好人坏人,毕竟在我看来,再坏的情况也没有我被火烧死坏。
他背着我,低喝道:“把头蒙住!”
我按照他的话用湿答答的桌布蒙住头,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感觉到他跑得很快,力量也很大。
“呼啦”一声响,这个时候只觉得我整个都是热的,比火还要热。那种炙热甚至要把我裸露在外的手臂烧坏。
感觉到整个人顿了一下,许是他带着我落了脚。
“憋住气!”他又提醒我。
我按照他说的憋住气,他似乎向后移了几步,紧接着开始发力。这个时候就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仿佛在天上飞一样。
桌布下移,我的视线明晰起来。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站在行宫的房顶上,而整个中宫已被熊熊焰火燃烧,往昔繁荣气派也被烈火吞尽。
带我出来的人再次发力,借着轻功把我带得很远。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恰好行宫的房梁坍塌,原本模样再也看不出来,恐怕明日一早,大家见到的,只是一堆废墟。
第30章 无心的巧合
中宫处火光冲天,那么大规模的宫殿烧着了可不是儿戏,这个时候肯定有人发现了吧……
我叹息一声,自己这么一逃算是真正的背叛繁音,从前的十年感情怕是要崩塌于今夜了。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多谢……壮士搭救。不过你为什么把我带出皇宫?”
我这性子有些迟钝,跟着这个陌生人飞出了皇城我才想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而且我只是想离开中宫而已,我没说要逃走啊!
这位壮士沉默半晌,捡了个偏僻胡同把我放下来。双脚甫一着地就是一阵发软,我扶着墙站稳后适才打量他的样貌,这一看之下觉得有些熟悉,但我很确信这张脸我从未见过。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不然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阿澈?”我犹疑地抚摸下巴,回忆之前的细节。
这个人进来之后,他率先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是阿澈大人”?关键的是那个语气并非疑问,而是一种等待确认的语气!
“你的脸上有皇子殿下留下的字。”他说。
“……”我赶紧捂住自己的脸仔细地摸着,边摸边问:“在哪在哪,是这边还是这一边?”
这壮士转身背对我道,“请阿澈大人先跟我走,那字只有在火光下才看得见,平时是看不见的。”
这么一听,我顿时松手,但还是很想知道字写在了哪里。
话说回来这个声音也很耳熟啊……我赶紧跑到他的身前拦住他的去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同时回想着我所见到的每个陌生人。
这是一张中年面孔,下巴的胡茬倒是刮得干干净净,脸上浅浅的皱纹以及眼角的细纹是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他的年龄的。
“原来是你!”我恍然大悟。
他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庄雪绍逃跑时,雇佣的那个车夫!我就知道他是庄雪绍的人,摔!
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也不是计较他为什么跟当时样貌不一样的时候。既然可以确定他是庄雪绍的人,那也就是说将我带出宫实际上是授了庄雪绍的意?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来,三天前的夜晚他来找我时,的确跟我说过他要将我抢走,然后……好像还在我脸上玩弄了一会儿……
本以为他是发神经,谁能想到他是来真的?
庄雪绍,你到底还有多少手段是我看不透的?
想明白了这些,我悬着的心莫名放下不少,也觉得有了着落,可以安心相信眼前之人了。
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封禁,没有皇令任何人不得出宫。我跟着这个车夫一路捡偏僻胡同绕,绕来绕去却绕到了一条小巷。这个车夫走到一道小门前敲了敲,接着门被打开,我跟着车夫走进去,借着昏暗的灯笼之光,看得出这里是一间客栈的后院。
我阿澈活了二十二年,第一次觉得生命是如此刺激,即便是当初在云南被蛇咬,我也没觉得生活有今日这般色彩斑斓。
深吸一口气,我虽不明白昔日叫阿澈的女官为什么会选择相信曾经无比讨厌的庄雪绍,但是从前那个叫阿澈的人已经被大火烧死了,现在的阿澈,是全新的。
新的阿澈,是可以相信庄雪绍的吧?
“阿澈大人,皇子殿下就在二楼左手边最里间,请您自己上去吧。”
从正堂穿过,此时客栈已经打烊,只有值夜的伙计在打瞌睡。我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多谢,提着裙子就上楼了。
我还穿着那火红的嫁衣,在这样的夜晚出去一定很亮眼。幸亏客栈没人出来,否则定会吓着别人吧?
里间的门虚掩,一推就开。房间不大,只有一处隔间、一桌一柜一床一妆镜而已。桌前坐着庄雪绍,在他的面前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看起来秀色可餐。
我吞了一口口水,关上门后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一脸惊喜地看着他:“这面是给我的?”
庄雪绍点头莞尔道:“见你在宴席上没怎么动筷,就吩咐着下了一碗面。你倒是会赶时候,这面刚端上来,快趁热吃吧。”
他说能吃我也懒得跟他客气,接过来一口接一口的吃。
对面的庄雪绍看着我吃,看了一会儿他说道:“你吃这么多万一把衣裳撑坏了怎么办?”
看看这人贱不贱?我放下筷子一抹嘴巴,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开启了我的提问模式。
“我走之前你还在宴会上,怎么一转眼你就到客栈来了?”
“我一直在这里。”
“……啥?”我惊讶地看着他,接着赶紧摇晃着庄雪绍的胳膊,“你快掐我一下,快掐我!”
庄雪绍伸出右手掐了我一下我的脸蛋,果然是有痛觉的。那也就是说我不是在做梦咯?
他对我解释道:“你见到的那个,只不过是替身而已。”
“替身?!”
今晚真是太刺激了,啥玩意都有,纵火、逃皇帝的大婚、易容、替身、还有隐形字。我活了二十二年遇到的事情都没有今天的新鲜。
“这替身是我从西岚带来的,原本想着诈死用,可是因为你,我一次都没用上过。”说到这儿,他又狠狠地掐了我一下,“这次因为你,可以派上用场了。”
总结一下,他想在避暑山庄被刺客杀死,结果被我拦了过去;他想借着中毒而死,结果被我一泡狗屎给逼活;他染了咳疾,又去了云南,被蛇咬一口,然后利用身体虚弱假装染了瘟疫。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诈死再回到西岚,可每一次都被我搅乱,最终失败。
也许是命中定数,我为了繁音次次搅乱庄雪绍的好事,结果却被繁音误以为是我对庄雪绍感情深。所以造成今日局面,个中种种无心的巧合,都是必不可少的原因。
我点点头,算是消化了这个消息。然后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只想看透他的内心,看看他这层表皮之下,到底还隐匿着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别这样看我,我会把持不住的~”他笑得格外有深意,似乎离开皇宫他又卸下了那一层清冷面具,恢复了贱人本质?
我也不想了解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我只是觉得庄雪绍看似平易近人只与人隔了一层纱,可实际上他是与人隔了一座泰山那么大,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