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椒房殿负责照料皇后身体的太医来看了,却碍于她如今有伤在身、体质虚弱不敢开太猛的镇痛药,正在犹豫就被气急败坏的皇后用金钗砸了头。
“叫你去配药就快去!少在那里磨磨蹭蹭的!”
看着如今俨然一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架势的皇后娘娘,大家纠结一番,果断决定去搬救兵。
姬骞进来的时候,慕仪已痛得迷迷糊糊,脸色苍白,几缕汗湿的乌发糊在脸颊。宫娥想给她擦拭,却被她的命令限制,不敢靠近半步。
姬骞看着她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的样子,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一夜,听雨阁外她也是这么躺在自己怀中,胸口插着一柄吓人的利剑。那时候他的肝胆欲裂至今想来仍心有余悸。
他本以为他这一生不会有那么慌乱的一刻。
从宫娥手中接过巾帕,姬骞在床沿坐下,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慕仪不耐烦地挥手打开,却被他攥住。
她睁开眼,看到他的那刻本能地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心中一阵刺痛。
“你走开……”她无力道,翻身不想看到他。
姬骞忽然升腾起一股怒气。在她昏迷不醒、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他曾跟自己发誓,只要她醒过来,只要她能够活着,他便再也不跟她生气,无论她怎么怨他气他都让着她,可是在频频面对她昭然流露的厌恶之后,他还是不能不去在意。
“你既然病了,就安静一点,好好休养,又砸东西又骂人的,情绪起伏这么大,身子自然会难受。”他蹙眉道,“你半分不会爱惜自己,这会儿还要逞硬气?”
慕仪本就难受,听到这冷言冷语立时便恼了:“我逞不逞硬气关你什么事?你不喜欢看就不要看,巴巴地过来作甚?莫非是下午被骂得还不够!”
这一番话用的力气略大,说完她就觉得腹中又一波绞痛袭来,忍不住呻|吟出声。姬骞本来正恼着,看到她这个样子怒气略消,又为她担忧起来。
“你,怎么了?真的那么痛?”
“你自己来试试就知道痛不痛了!”她喘息道,“那该死的太医还不给我开药,等我身子好了就把他拖出去打!”
被皇后扬言要“拖出去打”的李太医忙磕了个头,解释道:“皇后娘娘如今身体虚弱,臣不敢随便用药,已经给娘娘开了一帖较温和的药服下了,只是起作用还要一点时间。”
姬骞听了略一沉吟:“太医都这么说了,你且忍一下吧,从前也不是没忍过。”
他说的是她十五岁那年,因为天癸刚来,每回都会痛两天,当时她还曾幽怨地表示下辈子一定不要再当女人,每月一次太折磨人。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次和以前能一样么?我都怀疑我气血逆转了!”她怒不可遏,“不是说太医院的都是杏林国手吗?连个妇人病都治不了,简直庸医!”
深感自己丢了整个太医院脸的李太医战战兢兢地磕了个头,然后被姬骞打发出去了。
他端过一只青花瓷碗:“喝点红糖水吧,不是说喝这个会好一些么?”
慕仪简直都想不雅地翻个白眼了,那东西也就是不严重的时候喝一喝意思一下,在真正痛得厉害时是半点作用都起不到啊!
姬骞看她一脸嫌弃,无奈地放下碗:“你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是要怎样?”
“我要镇痛药。”
“不行。”姬骞想也不想,“我不能让你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我自己的身子,我爱怎么折腾是我自己的事,关你什么事!”
这话虽然说得不客气,但仔细一听却有几分赌气的意味,比起她最近冷冰冰的态度要让人舒服许多。姬骞眼中不自觉已经染上了笑意,放柔了声音:“那我帮你用汤婆捂一下肚子?”说着便拿过宫娥备好的汤婆放到她小腹上。
感觉到肚子上的暖意,慕仪觉得舒服了一些,下一刻就察觉姬骞靠自己太近,挪着身子往床里面移去。
姬骞看她一蠕一蠕像只毛毛虫一样,说不出的可爱,再看她一脸迷糊又气鼓鼓的样子,忽然想她这会儿已经痛得有几分神智不清了吧?
不然她不会用这样的态度对他。
“嗳,你睡着了?”他看了她许久,见她一动也不动忍不住低声道。
她不理他。姬骞又凑近了几分,这才发觉她双眼紧闭、呼吸绵长,居然真的睡着了!
不是说痛得要死么!
无语地看她一会儿,他忽然轻手轻脚地把她搂进自己怀中,让她的小脸贴在他的胸口。
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还有发间的幽香,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手掌覆上她的胸口,下面是有力的心跳。
这样抱着她,抱着还活着的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在某一瞬间,他曾经以为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还好,老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他不会再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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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姬骞履行诺言,放了瑶环瑜珥回长秋宫。慕仪倚在榻上,听她们跟自己讲述在她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小姐中剑昏迷之后,现场乱成一团。行刺的歹人当场就被擒住了,可陛下当时已经方寸大乱,只顾搂着小姐的身子,根本不去管周遭的事情,最后还是左相大人做主把那歹人给关了起来,容后审问。”瑶环道,想到后来的事情又忍不住心有余悸,“小姐这次实在太过凶险,那剑刃虽然刺入不深,可剑身上却是淬了毒的,而且那毒还奇怪得很,太医院的几位太医没一个解得了。陛下在听太医说了这个之后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奴婢离得近,瞧得真真的,他抱着小姐的手都在不停发抖……”
慕仪岔开话题:“那后来我是怎么救活的?”
“是李太医翻阅古籍查到了解药方子,陛下因为这个还重赏了他。”
这么巧?慕仪略一思索,立刻明白过来。解药应该是秦继拿出来的,她因他而性命垂危,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况且就算此事不是因他而起,他也绝不会任由自己死掉。
“这段日子我们都被关在永巷,不许和任何人见面。但也仅此而已,衣食无缺,更没人来折磨我们,似乎把我们关起来只是单纯不想让我们露面而已。”瑶环道,“我与瑜珥一开始怎么也不愿离开小姐身边,陛下倒也没逼我们,直到十日前太医宣布小姐会在两日内清醒,我们才被带走了的。”
姬骞为什么要把她的宫人与她分开?慕仪沉吟。他想做些什么?
“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她问。
“五日前,繁阳长公主当众向陛下请罪,承认中秋当夜是她暗中邀骠骑将军于听雨阁一会,只因心中不满将军拒婚而使自己颜面无存,想要训斥他一顿出口气,却没料到会牵连皇嫂,更惹出后面一连串祸事。这些日子她寝食难安,终于忍不住说出真相,请皇兄责罚。”
“然后呢?”
“陛下好生恼怒,斥责了她一番,罚她去西山道观修道五年,为娘娘凤体祈福,以作补偿。”
竟罚得这么重?姬凌波如今也是不豆蔻年华的少女了,修道五年之后便是板上钉钉的老姑娘,那个岁数再加上不被帝后所喜,绝无可能再难觅得好夫家。更何况,修道不是自愿去,而是被陛下罚去的,由头还是因为私会男子、带累中宫,连个清静向道的名声都博不到。
姬骞是打算彻底毁了他这个妹子啊!
瑶环还在继续说:“骠骑将军也承认了当夜与长主相会的事情,说当时之所以不愿说出长主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愧、不愿再污了她的名声。陛下听了之后当时就把一份折子砸到他的身上,说他‘轻重不分’,不愿污了长主的名声,倒愿把脏水泼到皇后身上了?骠骑将军诚惶诚恐,最后被陛下罚了两年俸禄,并让他回去好好思过。
“至于那夜的刺客,经过审问发现是先帝废太子的旧部,此番潜入宫中,乃是为了替主子报仇。如今那人已被处死。”
慕仪手猛地攥紧,然后告诫自己,放松放松,那些只是做给外人看的而已,死的那人绝不会是绍之君。
“陛下如今好生后悔,自责当夜不该疑心皇后娘娘,险些铸成大错。奴婢虽才从永巷放出来,却也听说了,陛下曾当着诸臣的面道皇后对他情深一片,可恨自己往日被蒙蔽了双眼,竟半分不知,若非今次的行刺一事,不知还要辜负娘娘的真心多久……”瑶环说到这里忽然看到慕仪的神情,语声不由一滞。
一直沉默不语的瑜珥慢慢道:“小姐如何看待此事?”
她笑了笑:“如何看待?无非是他良心发现,帮我把罪责嫌疑都洗脱了,还给了我这个忠心为君的好名声。”
瑶环迟疑:“可奴婢听说,这段日子陛下对小姐确实是千依百顺……”
“那是他愧疚。”慕仪冷冷道,“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救他才中的剑,他过意不去而已。”
瑶环还要再说,却被慕仪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二人对视一眼,安静侍立一侧,不再说话。
讨好
当夜姬骞没有如慕仪所料的过来,她心中记挂着秦继,遣了宫娥去打听,最后得到西北赫茌国犯边、陛下召集群臣在骊霄殿议事的消息。
她当时就知道恐怕姬骞最近都不会有空来看看她,要问绍之君的事情还得过些日子。
果然,一连数日,姬骞都未曾踏足后宫半步,连续数日都是直接宿在骊霄殿内。九月二十七那日,他于早朝时任命大司马大将军万离桢为主帅,骠骑将军江楚城辅佐,二人一同带兵出征,为大晋击退赫茌国的军队。
天子带着文武百官一同在城门处送大军出征,乌压压看不到尽头的兵卒跪在他面前,山呼万岁,而他面带笑意,朗声道:“待到众将士凯旋之日,朕必在此迎接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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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慕仪都是听宫人说给她的。虽然姬骞不再限制她离开长秋宫,但是若她决定出去逛逛,必然会派给她一大群人,光是想想就觉得没趣。更况且她现在也实在没兴趣在外面跑来跑去。
这段日子,姬骞虽然一直忙着,但时不时总会给她送来一些东西。有时是哪里得来的奇珍,有时是煜都哪家酒楼新出的佳肴,而跟这些东西一起送过来的,总会有一张他亲笔所写的洒金笺。
“这个镯子我觉得配你那条水蓝色的襦裙最好看,发髻梳流云髻,簪那枚赤金嵌红宝的插梳。”
“这道菜要配着果酒一起食用才能品出其中的妙处,你记得试一试。”
“上贡的人说用这个白玉杯饮浆会格外凉爽,我试了一下确实如此,可惜如今已是秋日,你喝几杯取个新鲜即可,万不要多喝。”
慕仪一开始还看一看,后来直接扔到一旁,连同他送来的东西一起,睬也不睬一下。姬骞似乎不知道一般,每天照写照送,真不知道前线战事是不是当真如奏报所说的那般紧张。
姬骞送大军出征这一日,慕仪过得十分悠闲。用过午膳,便有宫人呈上一个黑玉盒子,椒房殿的人立刻心知肚明:陛下又来献宝贝讨娘娘欢心了。
陛下呀陛下,你早有这个心该多好?眼看如今娘娘睬都不睬你了,才知道努力,人不领情啊!
慕仪照例视若无睹地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手捧玉匣恭敬跪着的宫人,忽然改了主意。
她走近,却见这盒子以颜色纯粹通透的黑玉制成,上面雕刻着并蒂海棠的图案,十分精致。打开盖子,一阵白色烟雾袅绕而出,待烟雾散去,她才发觉里面放着寒冰,中间是一株开得正好的七瓣莲花。
她取出洒金笺,却见上面是姬骞隽秀的字迹:“极北苦寒之地所生雪莲花,采之供卿赏玩。”
她不知道为了将这株雪莲以盛开之态运进煜都耗费了多少财帛人力,却也明白绝非一件易事。为了这株花,不知害得多少士卒不眠不休,又累死了多少匹马。
从前看史书上,唐明皇为博杨贵妃一笑而倾国力为她千里运送荔枝,她还笑话明皇被女人搞得昏头了,谁承想有朝一日她也能当一回传说中媚惑君王的祸水?
她抿唇,转身走到案前,提笔在那张笺纸上写了一句话,然后交给前来送东西的宫人:“替我转交陛下。”
那宫人见她不仅看了,居然还写了回话,大喜过望,激动道:“诺!诺!臣必定亲手转交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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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姬骞过来的时候,慕仪正在睡觉。他制止了想要叫醒她的宫娥,在床沿坐下,凝视着她的睡颜沉默不语。
她睡得有些不安宁,眉心微蹙,嘴唇紧抿,似乎在梦中也在经历让她害怕的事情。
他的指尖犹豫着落到她的额头上方,想要抚平她的眉心,然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收了回来。
“绍之君,快离开那里……”慕仪忽然惊叫出声,“快走!”
她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抚了一把,平复下狂跳不止的心脏。
一回头,却见姬骞坐在自己半臂之外,英俊的面孔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平静地看着她。
她有一瞬间的瑟缩,然而下一刻立刻进入备战状态,微挺胸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姬骞似乎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这么多汗,做噩梦了?”
她硬梆梆道:“是又如何?”
“我能如何?”姬骞抚摸着她细长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