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在心里想,算了,不要再和他继续怄气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当初可以接受,如今为什么不能继续接受呢?
也许他们还可以回到两年前,回到她去盛阳之前,他们还是人人称羡的青梅竹马。
假装那些事情都不存在,然后抓住表象上的快乐,这样能过得自在一点。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抬头,心里想着无论他说什么,自己只需要凑过去亲他就可以了。新婚之夜她硬着心肠拒绝了他,于是惹得他生了气。他以为她对秦继有情,她也由着他误会,反正是他先辜负的她。可是如今她不想这样了。她想要一个台阶下,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个方式最合适。虽然没有经验,但是男女之间的事情该是什么样子她却是知道的。只要她这么做了,他就该明白她的意思了。她不想继续生他的气了,他们还可以继续假装没事地好好生活下去了。
“姒墨有孕了,我想选一个好日子正式纳她过门。”他的声音又淡又平静,她却觉得如一道响雷在耳边炸响,让她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等了片刻,见她没反应,耐心地问道:“你怎么说?”
她沉默许久,终是轻轻应道:“噢。好啊,我没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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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姒墨终究没能在一个好日子过门,先她一步的是原本的太子妃候选人,万黛万大小姐。
十一月初一,太子姬骞纳万氏嫡长女为良娣,地位仅次于太子妃温氏。
慕仪曾和瑶环深入探讨过为什么万黛会甘愿自降身份来为人妾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位必然是来寻仇的。
须知对她们这种出身的女子来说,就算是入宫为妃也是委屈了的,只因妾侍终究是妾侍,比不上当良家主母面上光彩。
万黛既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必然是存了大图谋。
更何况听说废太子被囚之后她便一直闭门不出,而废太子死讯传出的第二天她便大病了一场,直到如今才算好利索。
情郎尸骨未寒,她就跑来服侍杀情郎的凶手,若说不是居心不良,慕仪立刻就把她一屋子的藏书给烧了。
然而这些她虽然明白却半分奈何不得,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晨,万黛恭敬地立在她的面前,双手茶盏举过头顶,慢慢地跪了下去。
慕仪知道,这天下没有人能比她更明白,万黛那一跪对她的屈辱感有多大。她们两个人斗了十来年,这是第一次,万黛完完全全在慕仪面前低了头,恭敬地下跪行礼。
慕仪觉得,就为了那一跪,万黛也得想方设法弄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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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黛的报复来得又快又精准。
一个月后的某日,万良娣邀太子妃一起去大慈恩寺进香,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全副仪驾、大张旗鼓地去,反而低调地隐了身份。慕仪知道她有什么东西要给她看,然而临阵退缩不是她的风格,怀着一腔孤勇就奔赴战场了。
也不知万黛使用了多少手段,居然避开了守卫,带着她走进了大慈恩寺的一处禅房的小院。
时候已是腊月,大慈恩寺的梅花开得正好,枝头灼灼、鲜红如血。秦姒墨一身雪白的狐皮大氅,立在梅树前,姬骞半拥着她,两个人沉默地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梅花,许久都没有出声。
从慕仪的角度看去,只觉得这两个身影一个纤细窈窕,一个高大挺拔,依偎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好一对璧人。
“这梅花开得真漂亮,整个煜都没有哪里的梅花比得上这儿。”是秦姒墨一贯清淡的嗓音,然而不知是不是慕仪的错觉,总觉得这语气比起初见她时多了几分柔情。
姬骞沉默了一瞬,温柔道:“其实东宫的梅花开得也很好,你若喜欢,便早日搬进来,我命人将梅树都移植到你殿外。”
秦姒墨似乎笑了:“搬进东宫去?我不要。我跟你如今这样很好,我见不到你别的女人,她们也见不到我,大家都不会不高兴。何苦凑到一起惹得彼此都不痛快呢?”
姬骞这回没再说话,只是慢慢拥紧了她。秦姒墨也不挣扎,柔顺地靠在他胸口,唇畔含笑。
她微微偏了偏头,慕仪这才看清,秦姒墨当真与当初在青凌江畔见到的样子不同了。当时的她眉眼疏淡,对所有人都是无所谓的淡然,如今的她却眼角眉梢都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那是被所爱之人珍重爱惜的女子才会露出的表情。
她的视线顺着下滑,看到秦姒墨半隐在大氅下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是她的夫君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万黛适时在她身后轻声道:“太子妃殿下,看来我们很快就会添一个好姐妹了。也不知这位妹妹是会给太子殿下诞下一个儿子还是女儿?不过臣妾想,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殿下都会十分喜爱的。”
胸口憋着一股气,她慢慢转过头,看着万黛:“这是自然。殿下本就看重这女子,若她诞下子嗣,必然会更加视若珍宝。到时候迎进东宫,想来也会赐个不错的位分,兴许便是和妹妹你一样的良娣呢。”
万黛脸色一白,咬牙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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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春宫中就传出消息,陛下的身子越来越差,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姬骞在这个关头生动地给全天下展示了一番什么叫做模范孝子,不分昼夜地住在宫中侍疾,亲自伺候汤药,尽心尽力,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慕仪很少能见到他,即使见也总是匆匆一面。她每日和东宫别的姬妾谈书论画,日子也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当然,有时候也会轮到她入宫去展示一下孝心,而这种任务她从来都能完美地完成。
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地朝最后那个目标走去,姬骞多年追逐的位置近在眼前,慕仪心中却隐隐有着不安。
似乎暗地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阴谋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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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泰二十六年五月,太子妃温氏亲自出城去白云寺诵经礼佛,为久病的陛下祈福。
慕仪没料到她会在这里遇袭。
保护她的侍卫先后横死脚下,满地都是殷红得触目的血,而那些目光森冷、手执长剑的男子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她掌心全是冷汗,一瞬间觉得也许今夜自己真的会交代在这里了。
是秦继救了她。
她趴在他的背上,看着他身手利落地解决围攻的杀手,每一招都狠绝到极点。
那些碎裂的肢体,飞溅的鲜血,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背着她躲到后山一处山洞中,慕仪一直在微微发抖。他察觉了她的恐惧,柔声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她忽然攥紧他的袍子,用力太猛,惹得他闷哼一声。她这才发觉他胸口殷红一片,方才还以为是那些杀手的血,此刻看来,竟是他自己的。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满不在乎地笑了一笑:“对方人太多,不小心被刺了一剑,不碍事的。”
“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她神色惶急,“伤口太深了,不止血你会死的!”
“哪那么容易死!”他道,“我曾受过比这严重几倍的伤,一个人倒在冰天雪地里,挣扎了三日,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他说这话本是为了安慰她,她却被话中的内容给惊住。身负重伤、一个人冰天雪地里求救无门……那该是多么绝望的处境?
低下头,她闷闷道:“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你看不出这是个陷阱么?”
他不说话。
“你根本不是什么赵舜的后人,而是废太子的人对不对?我早就猜出来了。废太子已经死了,你这些日子又都没出现,我还以为你早离开煜都躲起来了。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他凝视着她,忽的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她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躲开。
他手上还带着血,将她雪玉一般的脸颊也染上几分红色。他低声道:“我本是该走的,可我却舍不得你。”
慕仪眼睫轻颤。
“那一日,你与姒墨在青凌江畔琴筝合奏,我远远地看着你,你坐在竹楼上,脸上像是笑又像是没有笑,明明是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样子,手下弹出来的曲子却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的动听悦耳。当时我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后来我劫走了你,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救姒墨,可其实,我只是控制不了想靠你近一点。那天晚上你跟我在江心论曲,你那么清楚地看透我曲中的心事,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明白我。
“我奉命去接近吴王殿下,以御书之事引他入局,并设计离间你与他。这是我的任务,但这个任务的内容并不包括去接近你。我后来一直跟着你,只是因为我担心你。
“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也许下一刻我的命就没了。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今天最后看你一次,以后都不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脚就好像自己会动一样,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去到了你的身边。
“我知道我在犯傻,你跟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样,让我只能仰望,连伸手碰一下都担心是一种亵渎。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这么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看到你,闭上眼睛梦中也是你的模样。我整日地跟着你,可你总是闭门不出。温府我进不去,于是我便在外面陪着你,想象你在里面做什么。弹琴,看书,赏花,小寐……”
说到这里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一定在笑我了,我怎么会见过你小寐的样子。可是你相信么?温府我曾经悄悄潜进去一次。我知道你院子在第六进,叫芜园。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你躺在院中的紫藤架下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院子里一个侍女也没有,大约是你把她们都赶走了吧。当时已经是秋天了,我担心你着凉,想要给你披上衣服,却又怕被人发现,更怕吵醒了你吓到你。我就这么担心着犹豫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来了,我没办法,只好最后看了你一眼,匆匆离开。”
慕仪听到这里忽然别过头去,秦继见状自嘲一笑,手慢慢垂下去:“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一定很不喜欢听吧?我知道是我冒犯,你已经嫁人了,那个人还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我……”
慕仪忽的握住他的手,眸中含泪,一字一句道:“不,绍之君。我很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没有人像你这样把我放在心上。我甚至不知道我有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对我。你说的那个未来的一国之君,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对我用尽各种卑劣的手段,把我们的情分糟蹋得差不多了。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手越握越紧,“如果我们可以早点遇到就好了……如果我不是温慕仪就好了……”
他怔怔地凝视着她,眼中隐有泪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有你这句话,纵是我此刻便死了,也无憾了。”
人心
“你不会死的。”她道,“其实你不该出现来救我的,那些人只是为了引你出来,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至少不会杀了我。你现在就走,远远地找个地方藏起来,别再回来了。”
她语气坚定,他却摇摇头:“不,你误会了,那些人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陛下的人。”
慕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也不是废太子的人,而是……陛下的人。”他说得有些艰难,“我做这些事情,奉的是陛下的命令。”
不待慕仪反应,他自顾自道:“我后面说的话,你都要听好,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能讲一遍。
陛下对三大世家的铲除之心早在十几年前就产生了。这些年来他一方面努力平衡三大世家的关系,一方面暗中进行各种部署,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把三大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彻底拔除。然而眼看时机逐渐成熟,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难以撑到大计得成的一日。三年前盛阳的事情看似是废太子和太子的博弈,其实根本就是陛下的一次考验。他要选出最心狠手硬的继承人,接替他做完他没能完成的事情。
废太子以为我对他效忠,但实际上我只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假意听从他的命令而已。他放出消息,说盛阳将会有赵舜的后人出现窃走太祖御书,并透露出赵舜当年与端仪皇后的旧情,意在令太子带着你一起去盛阳,然后他就可以进行后面的计划。
但是太子把他的计划看明白了不说,甚至连背后是陛下在布局也猜出来了。于是他将计就计,不知怎的说服了裴业,反而将盛阳裴氏扳倒,一举粉碎了废太子在盛阳苦心经营的势力。
除了这个,他还派人给废太子传出消息,说陛下年轻时曾爱慕过温氏一位小姐,奈何那位小姐红颜薄命,陛下便将对那位小姐的思念投注到温氏身上。这也是这几年陛下之所以对他多有倚重的原因,因为他背后的支持势力是温氏。废太子听了这个信以为真,这才想出了这个离间你与他、自己再趁虚而入的计划,为了这个甚至不惜放弃与万氏多年交好的情分。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太子殿下设的局,陛下年轻时自然没有爱慕过温氏哪位小姐,相反,他对温氏的铲除之心最重。废太子此举不仅得罪了万氏,也犯了陛下的大忌。最重要的是,陛下通过这件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