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惹了我你自己心里有数!”
“哟,听你这口气,竟是我的不是了?”太子挑眉,“你且跟我说说,我又哪里做错了?”
“好,我问你,你此番大费周章搞出那么多事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太子眉头微蹙:“我想要做什么不是早就与你说过了吗?”
“你跟我说,你此番是为了离间温慕仪与吴王,好让吴王失去温氏这个助力,再不能与你相争。”
“对,我是这么说的。有什么问题么?”
“你想离间温慕仪与吴王,那么,他们分开之后,你……你是怎么打算的?”
太子眉头蹙得更紧:“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万黛心中挣扎,那样没用的问题,光是在心里想一想就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最没自信的妇人一般,可笑又卑微。
太子看到她的神情,忽然笑了笑,温柔道:“阿黛,你忘记我们约定过什么吗?彼此坦诚,永不隐瞒。你有什么话便告诉我,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是爱听的。”
万黛看着那双明亮而蕴藏暖意的眼睛,心头一阵柔软,一咬牙便问了出来:“你对温慕仪,到底有没有……”
话只说了一半,但已经足够让太子明白她的意思。一瞬间他似乎怔在那里了,只愕然地看着她。
她被他的神情看得气恼,眉头一皱正要发怒便听到他朗声笑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简直要变成大笑了。
万黛急道:“你笑什么!不许笑!”扑上去便要捂住他的嘴。
太子顺势将她搂入怀中,攥着她的手道:“我笑你整日胡思乱想,净吃些没来由的飞醋!”
“什么叫我胡思乱想!是你自己做的事情太让人误会了!而且温慕仪她……”
“她说什么你便信?”太子神情越发愉悦,“我的阿黛妹妹几时这么天真了?温大小姐是什么个性的人你还不清楚?她的话可不能信。尤其是先在这个时候,她恐怕正恨我们恨得咬牙切齿呐!反间计,这么简单的东西也把你给骗住了?”
万黛被说得发愣,仔细一想似乎真的是这样。温慕仪不过是想气她、然后离间她和太子罢了。这本是她才对她使过的招数,如今被她反用过来,她竟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真是太大意了!
太子看她一脸懊恼,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好了,事情也说开了,你该放心了吧?没事的话就先回去吧,不然那些候在外面的官员该等急了。”
万黛哦了一声便想离去,岂料他却突然又拉住了她的手。她莫名回头,却见他笑着对她低声道:“我晚一点去找你……”
她脸一热,眄他一眼:“才不要见你!”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太子笑看她的背影,待到再看不见时,脸上的笑意像是被洗去一般,立刻消失不见。
他的亲信侍从悄然入内,躬身道:“殿下,万大小姐她……”
“跟素荷先前禀报的一样,她是因为温大小姐对她说的那一番话而心生不安,这才来找我的。”太子神色不定,“温慕仪既然那么说,看来近日传言是真的了,长主不满吴王那晚的行为,要取消这桩婚事。”
“如此,不正好如殿下您的意吗?”
“如了孤的意?”太子冷笑,“现在确实是如了我的意,但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了。折了裴呈和我在盛阳的经营不说,还让他赚净了好名声!”
恼恨地捶上书桌:“孤真是闹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找到的那幅太祖真迹,明明一开始在琼华楼的就是假的!明明真迹已经丢了不知道几十年了!”
侍从闻言沉默,似是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方道:“无论如何,虽然折损了裴太守,但好歹在温氏方面得到的效果大大出乎意料。若长主真的决心要取消婚事,只怕左相也拦不住她。况且,经过那晚的事情,温大小姐大约也对吴王殿下灰心了。听说这一个半月,吴王殿下连一次都没去见过她。”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么想了。”
“就算让吴王殿下目前略占上风又如何?只要殿下您得了温大小姐的青睐,得了温氏的襄助,便再无人敢不知死活地来觊觎您的位置了。”
“没错,你说得对。”太子低声道,“若不是知道了那件事情,我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年我这太子之位坐得胆战心惊竟是因为我的助力是万氏而不是温氏。父皇对温氏居然有那样的心思,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所以,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在温大小姐对吴王殿下心灰意冷之际,让她转而倾向殿下。”
太子沉默,半晌道:“可是阿黛……”
侍从心领神会,劝慰道:“万大小姐自然是殿下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您并没有背弃她,只是暂且委屈她一些时日。待到您将来继承大统,皇后的位置自然是她的。”
他的劝慰每一句都正合了太子的心意。他眉宇间的犹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坚定。
攥紧右手,他喃喃自语:“是的,我只是暂时委屈你一下。有朝一日,我一定会给还你所有的尊荣,让你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阿黛,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玉郎
裴业出城那一天,天有微雨。
闻讯而来的女子们全都涌到盛阳正街上,让本该因下雨而略显冷清的街道如同集市一般拥堵。据不完全统计,这其中除了盛阳本地的之外,还包括从四面八方各个郡县连夜赶来的女子,囊括的户籍地之广,恐怕也只有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可以一比了。
按理来说,聚集了这么多人的街道本该喧哗不堪的,然而此刻,所有人全都沉默地站在那里。大家的目光全都看着同一个方向,看着那列车队越来越近,看着那个人影原来越近。
慕仪立在二楼的窗边,看着那个囚车内的男子。清风细雨中,他懒洋洋地坐在车内,身着白色囚服,长发未束,披散而下,衬得眉目英俊中又带几分不羁。一只长腿微微支起,另一只就随意地搁在那里,唇边是漫不经心的笑意,慵懒的姿态直让人怀疑他不是将被流放到那瘴气密布、蛮荒贫瘠的岭南,而是去赴名士雅宴、流觞盛会。
原来世间真有这样的人,纵然此身已为阶下囚,却依旧如朝日光辉般灿烂,不肯折堕一丝风骨。
凝视着那因为洒脱从容而更显夺目超然的风姿,慕仪轻声念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竟是真的。”
“玉郎!”有少女忽然尖声唤道,“玉郎你怎能就这么离开,留下我等为你日夜忧思牵念!玉郎,你如何忍心!”
此言一出,立刻有少女附和道:“是啊玉郎!我才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那太祖御书又跟你有什么干系!我只知道,若余生再见不到玉郎,我情愿此刻便死了!”
“玉郎,此刻便给妾一剑吧!可以死在玉郎手中,又不用面对余生几十年的相思之苦,妾此生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玉郎……玉郎……”
看到越来越激动的少女们,慕仪苦笑摇头。她想起从前每逢姬骞或者哥哥过珑安街时,总会引起这样的轰动。少女们牵手封道,只为一睹玉郎姿容,每当这时她就只能坐在后面的马车上抱怨那些因为生得一副好皮囊而比自己这个女子更容易招来麻烦的可恶男人。裴业既然是闻名天下的名士,又生得这般好风姿,会受到这种待遇不足为奇,然而这些少女不顾他此刻已是被朝廷流放的重犯还这般为其夹道送行的行为还是让慕仪有几分吃惊。
看来这个裴休元,素日在女子中的人气,不是一般的高啊!
环视一圈掩面而泣的如花娇颜,裴业扬眉一笑:“此番之事,是业辜负了美人深恩,罪该万死!然此生已然无望,来世若诸位美人还愿与业重修一世缘,咱们还约在这长街上,业届时再向诸位负荆请罪,甘领责罚!”
此言一出,众女更是哭成一团。一持花少女忽然扬手将手中的紫薇花束抛了过去,却被车旁的差役挡住,落在了地上。少女泣道:“今日之约,玉郎切莫忘记。下一世,奴便在这里候着玉郎!”
在这个少女的带领之下,众女相即反应过来,一个个有花的扔花,有果子的扔果子,不然便是手绢纨扇,一时之间,漫天纷飞的尽是乱七八糟的物事。囚车附近的差役迫于职责,不得不挺身挡下那些花果,一不小心自己却被砸得满身狼狈。
慕仪看得好笑。抛掷花果乃是时下盛行的女子对郎君表达爱慕的方式。对于被示爱的当事人来说这或许是一桩有面子的美事,但对他们身边的护卫来说却是痛苦不堪。当初裴业身为太守公子,遇到此种情况这些差役们不得不挺身为其挡下,如今他沦为阶下囚,这些差役却依旧要为他抵挡,真是逃不掉的宿命啊!
只是她第一次听说,掷果盈车,盈的居然可以是囚车。今日这等盛况,想来足以载入史册,让这名满天下的裴休元再添一笔风流韵事了。
心头忽然一动,慕仪猛地转身抽出一旁的青釉瓷瓶里供着的白荷,奔到窗边扬手一掷。花枝上的水珠飞溅空中,和着雨丝一并落下,也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慕仪这一掷十分有准头,白荷就这么穿过囚车的缝隙,端端砸到裴业的怀中。裴业顺着方向抬头,正好看到了临窗而立、面带笑意的慕仪。
他浓眉微轩,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似乎一早便料到了会在这里看到她。慕仪对上他清亮的双眸,轻启唇瓣,无声地说道:玉郎,珍重。
裴业拾起怀中的白荷,花瓣上已经落上了雨丝,细小的水珠在上面滚动,十分清雅动人。他嗅了嗅那幽幽的清香,也看着她以唇形无声道:花如其人。多谢。
车队在少女们的团团包围下缓慢地向城门移动,大家一路走一路扔一路挡,裴业坐在车内笑容满面,不时摇晃摇晃手中的荷花,引来少女们的阵阵欢呼,一时气氛十分热烈,堪比市集。
眼看这出长街相送就要演到尽头,慕仪心中都生出了几分留恋不舍,总觉得如果这是一出戏的话,那么高|潮部分实在太不突出了。
事实证明,慕仪作为一位资深传奇小说读者,具备了十分敏锐的鉴赏力和洞悉力。就在这个想法冒出她脑海的瞬间,高|潮出现了。
城门之下,面容清俊的公子白衣翩翩,端坐案前怡然抚琴,白净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细密的雨丝飘落在他身上,湿润了他额前的长发,也让他的面庞如白玉生露一般。
人群行到城门处慢慢停了下来,原本吵吵嚷嚷的少女们也一个个闭上了嘴,一时间长街之上只听得到那白衣公子悠扬的琴声。琴声初时哀婉,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千回百转到最后却是越来越慷慨激昂,待到一曲终了,众人都被震得哑口无言,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裴业从第一眼见到那白衣公子时便敛去了一脸嬉笑,面容冷肃得可怕。此刻看他弹完了,方冷淡开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衣公子看着他,淡淡一笑:“同这众人一样,来为休元君送行。”
“我不需要你为我送行。”裴业语调冰凉。
有少女见状忙道:“玉郎你不要生气。你不乐意见到他,我们赶他走便是了!千万不要为这不相干的人惹自己不痛快!”言罢转头道,“喂!你听到啦!玉郎说他不想见你,不需要你为他送行,你还不速速离开!”
白衣公子睬也不睬那少女,只看着裴业,轻声道:“这张七弦琴,是当初你我分别之时你赠我之物。你曾说过,高山流水,世间难求,你只当我是红尘难得一知音而已。”自嘲地笑了笑,“这话我从前一直相信,可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事情也许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我才知道,你竟骗了我。这些天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休元君的所作所为,玷污了这‘知音’二字,也玷污了伯牙子期两位前辈的情谊。”
裴业面无表情地听他讲完,不置一词。白衣公子抱琴起身,笑道:“所以今日,我特来归还君赐之物!”言罢扬手猛掷,瑶琴应声落地,珠散玉碎,一地狼藉。
众人看着断裂的琴身和四散的琴身上装饰的珠玉,目瞪口呆。这这这,闹的哪一出?
“当日子期离世,伯牙裂琴酬知己。今日我与休元君长诀,也裂一琴,便算是对这一段情意的祭奠!”白衣公子看着裴业,带几分快意道。
裴业默默凝视他半晌,再看一眼地上的裂琴,淡淡道:“琴既摔了,阁下也无事了吧?这便请回吧。不管阁下心中对业有恨也好,有怨也罢,今生都是还不了了。业也不与阁下再约来世了,便这般欠着,命盘里早晚有一天,会通通还予阁下。”
白衣公子笑意惨淡:“是。不约来世。我自然不会与你约什么来世!你想让我走,我这便走!”牵过一侧的骏马翻身而上,冷冷注视着前方。
裴业表情微动,似有所悟:“你要去哪里?”
白衣公子笑道:“去哪里?自然是去岭南!”
“你去岭南做什么!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么!”裴业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焦急,“别胡闹!快回去!”
“我管那岭南是什么地方!既然你可以去,我为什么不行!”
“陆如深!”裴业低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