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儿轻轻一扯那丫头,低声道:“墨儿,胡说什么。”
素心气的身子发颤,道:“你也说了,自己只是一条狗,我怎么就教训不得了?你这样烂嘴烂舌,其罪当诛,老夫人不知道便罢,若是知道了,你不会有好下场。”
叫墨儿儿的丫头却也是个刚烈的,哭道:“奴婢拼死也要去老夫人面前讨个公道,是杀是剐,凭了她老人家的意,却断然容不得阿猫阿狗都来作弄奴婢。正经主子都还没发话,倒是这不明不白的人都跑来作威作福了,奴婢不信,这费家还轮到外姓人做主了。”
一声说,一声起身就往院外跑,口中勿自嘈杂不清:“别光顾着嘴硬,有本事就和我这个丫头一块去老夫人面前说个清楚,也免得冤枉了谁。”
蕙儿急了,慌忙吩咐别的小丫头:“还不快把她拦下,真要告到老夫人面前,你们几个就等着死吧。”
素言拉开门,看向院子里被人按住的墨儿,再看气的脸色雪白的素心,低喝道:“闹什么?”
众人都静下来,看向她。
蕙儿跪下,道:“夫人,都是奴婢们不该背后胡说八道,从而惹了素心小姐不开心,奴婢该死。”说时举手左右开弓就给自己一边一个耳光。
素言气道:“住手,我只当你是懂事的,却原来也只会添乱。”
蕙儿见素言动怒,忙住了手。素言喝令远处的墨儿:“你过来。”
墨儿此时才觉出害怕来。刚才一时情急,口无遮拦,不知道大少夫人听了多少去。不管怎么样,她和蕙儿都是奴才,素心是大少夫人的亲妹妹,她没有不帮自家姐妹的道理。就算她在歌华院里悄悄的将自己处置了,老夫人不明就理,也不会替她说一句话。
匍匐爬过来,磕头道:“大少夫人,奴婢知道错了。”
素言的神色淡淡的,道:“既知道错了,何以出言不逊?气势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费家出了刁奴。”说时看向蕙儿:“你在老夫人身边时间不短,自是该知道这样目无主上的人该如何处置?”
蕙儿低头,小心翼翼的道:“是,回过总管,拉下去打二十杖,驱逐出府。”
墨儿浑身一颤,立时哭出来:“大少夫人,求求你饶了奴婢吧,哪怕是打三十杖都可以,求您别把奴婢撵出去。奴婢家里的娘病着,需要请医问药,没有奴婢的月钱,奴婢的娘只怕活不了几天了……”
素言看向蕙儿,道:“依你看呢?”
蕙儿不敢吭声,只说道:“一切悉凭夫人做主。”
素言看一眼墨儿。这丫头长的果然俏丽,虽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仪容不乱,一双吊稍眉,竟是个泼辣的。她就像一匹烈马,若是驯服了放在身边,一人能抵得数人。
想到这,素言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就饶过你,下去领罚吧。”
那墨儿虽然求饶,却已知难逃厉罚,哀哀哭泣,不知该如何才好。猛听得素言语气转为平淡,竟是将她留下之意,不啻将死之人又得了重生的机会,感激涕零的连连磕头谢恩。
蕙儿也磕了头,这才扶着墨儿下去。
素言却看向素心,道:“你跟我进来。”
素心跟着素言进门,就见素言坐进椅子里,厉声道:“素心,跪下。”素心瞪一眼素言,不肯跪,扬着脖子道:“姐,你凭什么罚我,我哪里做错了?”
素言冷笑一声,走到素心面前,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耳光,道:“你以为自己很英雄是不是?你以为我袒护你,不罚你,还应该奖赏你做的对,是不是?”
素心捂了脸,道:“我没做错,是你自己活的窝囊,我也不过是看不惯,所以才替你出气罢了,你竟然狗眼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不配当我姐姐。”
跺脚就往外冲,拉开门奔了院子。
素言急追出去,却早就看不见素心的身影。嫣儿跟上来,弯了弯身道:“少夫人别急,奴婢跟着二小姐,等她气消了,奴婢就把二小姐带回来。”
素言无耐的挥挥手,叹气。这素心到底怎么回事?身在费家,她怎么就不明白她自己的身份呢?她是好心,替自己鸣不平,可她也不想想,这里不是米家,所有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今天的事,明天一早老夫人就会知晓,到时候她会怎么看素心?一个闺阁小姐不顾及身份和丫头们斗气,就算是罚了丫头,她自己又能落着什么便宜?传扬出去,只会毁了她自己的名声。
蕙儿扶着一瘸一拐的墨儿进门回话。素言看一眼墨儿,似笑非笑的道:“你这丫头倒烈性,说你几句便受不得,寻死觅活。亏你还知道有生病的娘亲在床,难道孝心都是假的吗?”不跳字。
墨儿脸一红,磕头道:“是,奴婢就是沉不住气的性子,不知道吃了多少亏……这次都是大少夫人多担待,奴婢死也不能报万一……”
素言摆手道:“今天的事,素心亦有错……说出去大家面上都无光。那些难听的话,说过也就散了,我不希望明天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蕙儿和墨儿跪下:“夫人放心,奴婢绝不敢胡乱往外讲。”
064、要挟
素心赌气跑出了门,步子却越来越慢,终于停了下来,满目望去,尽是黑暗,看不到一点光明和希望。
这里不是她的家,不是给她温暖和依靠的地方。亲生姐姐尚且如此,还会有谁做她的凭仗?她逃离了歌华院,竟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回到米家么?亲生爹娘早已视她如耻辱,将她丢在那个漆冷阴暗的院子任她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姐姐将她接出来,她怕是一辈子都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可她并不感激姐姐。不是她,就不会有自己落魄的现在。不是她,自己或许会一直绝望下去,可总好过现在,看见光明和温暖,却抓握不住,因为那根本不属于自己。
天下之大,却无处可去。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吗?
有心放声痛哭,不管不顾的就此跌在泥泞里自暴自弃,却也清晰的知道,再怎么恨也不会撼动别人分毫。除了让人施予一点微薄的同情,没人会把美好的生活双手奉送到自己面前。
素心捂住脸,蹲在地上,失声饮泣。
嫣儿上前,轻声劝慰:“二小姐,这里冷,还是回去吧。”
“不要你管。”素心恨恨的还嘴,道:“你不用在这假好心,你和她是一丘之貉。”
嫣儿颇为狼狈的站在一边道:“大小姐对二小姐,是真心的——她没想过伤害二小姐……”
素心猛的站起身,和嫣儿面对面,悲痛欲绝的指挥道:“亏你这么说,你和那狼狈为奸的爪牙有什么区别?你除了助纣为虐,就是会阿谀拍马,说到底是有主其必有其仆,你和她一样,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牺牲任何人。”
嫣儿倒退了半步,喏喏的低下头。
素心哭罢多时,忽然站起来道:“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仇人们活的好好的,不会,我要争取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嫣儿慌忙道:“二小姐,你要去哪?这会天都要黑透了。”
素心看着嫣儿道:“你害怕了?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不会迁怒无辜的人,但也绝对不会姑息作恶逞奸之人。”
嫣儿不敢犟嘴,只一味的说好话:“二小姐,您一个人在外边,大少夫人那边也不放心。自家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奴婢求您了,您还是回去吧。”
素心不吭声,只看着嫣儿。嫣儿被她突如其来的眼神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素心忽然道:“嫣儿,你告诉我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嫣儿有些茫然,可是不敢触怒素心,只得道:“奴婢没什么想要的。”
“是吗?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心愿?或者说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素心满含期待的盯着嫣儿看。
嫣儿敷衍的道:“奴婢就是一个丫头,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就心满意足了。二小姐,咱们回去吧。”
素心忽然笑出声,指着嫣儿,道:“你还真是一个,没什么追求的人,难怪你只能做丫头。”笑声停歇,她瞅着嫣儿,问:“你就从来没想过,像媚娘一样,有朝一日翻身做主人?”
嫣儿愣在那里,下意识的摇头。
素心凑上前,如鬼魅般的追问:“是不敢想,还是真的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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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言打发了蕙儿和墨儿,在榻上坐了一会,觉得气闷,推开门走到院子里,见素心一步一挨的走进来,身后跟着嫣儿。素言紧走两步,又停住,直等素心走近前了,才很平淡的道:“你回来了?”
素心低头,小声说:“姐,我知道错了。”
素言忽然泪盈于睫,上前将素心抱在怀里,道:“素心,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白?”
素心只是僵僵的站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素言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慌忙推开她看她的脸:“素心,你怎么了?说话?”
素心看一眼素言,道:“我累了。”
素言拉着素心进屋,道:“好,累了就睡吧。”她有许多话要对素心说,她却很排斥的闭上眼不理她。这哪里是知道错了的意思。
素言坐在床边,替素心梳理着长发,轻声叹了口气,道:“素心,在这里不比在米家,说话做事都要注意分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也不该不顾身份,不分轻重,和一个丫头动手。人言可畏,那也要你肯信才会怕。总有许多人爱说愿意说,不怕你听不到,就怕你不感兴趣,咱们听了还要装听不见,怎么还上赶着去和她们分辩?这不是自取其辱吗?”不跳字。
素心吸了吸鼻子,微微睁开眼睛,却还是没动,仍然留给素言一个背影。
素言又叹口气,道:“姐姐把你接过来,是想叫你散散心,可没让你过来生这个闲气。如果你不自在,等过了我的生日,叫娘过来接你回去吧。”
素心手指蜷起,紧握成拳,仍是不作声,眼里却多了一抹愤恨的光。她当自己是什么?傀儡么?想接来就接来,想送走就送走?谁不知道她揣的什么心思么?在费家毫无立足之地,才想着屈尊回娘家和爹娘重修旧好。
如果她没有利用价值,费家早就把她休了。
她把自己接过来,不就是想让费老夫人和费大哥同情自己从而接受她那假惺惺的好心?真虚伪。
素言停下手,对素心道:“素心,你很恨我吗?”不跳字。
素心还是不吭声。恨,怎么会不恨?不是她,自己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说出来有意义么?换她一句对不起?休想让自己的原谅让她有着正大光明的解脱。
既是恨,就拖着彼此一起下地狱。
不不不,该下地狱的是她,自己还要追求自己的美好未来呢。
素言自嘲的一笑,道:“素心,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是真的希望可以弥补对你曾经的伤害。我很抱歉……”
素心终于转过身来,盯住素言道:“不必了,我不需要你的弥补,除非……”脸上一抹凄绝的笑:“算了,你不会肯的。”
素言问:“除非什么?”
素心笑笑,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065、生日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到了初九这天,居然放晴了。歌华院里的人都笑意盈盈的对视。连天公都作美,可见大少夫人是有福之人。
嫣儿服侍着素言梳妆,便将这话说了。素言却只是笑笑,道:“别乱说。”
因为今天她是主角,所以着装极正式,也极奢华。嫣儿要给她浓妆艳抹,素言实在看不下去,夺了嫣儿的手,说:“我自己来吧。”
对着镜子描了眉,淡抹了胭脂,又润红了唇,自己看着还不似猴屁股,便起身道:“好了,我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一早老夫人就赏了长寿面,素言吃了一碗,自然要去见老夫人。今天的客人来的多,她还要去招呼呢。
嫣儿拦住素言道:“不急,院子里都聚满了人,要给少夫人祝寿呢,等她们磕过头您再去。”
嫣儿拉开门,院子里站着十几个婆子丫头,齐齐下跪给素言见礼,祝她芳辰永寿。素言叫嫣儿赏了下去,这才回身。
素心也过来,给素言行礼,笑着道:“姐姐生辰,妹妹无以为贺,这是我前几天绣的一方帕子,留姐姐用,只当是妹妹长侍在侧。”
素言谢了,这才带着嫣儿去了老夫人的长青苑。
老夫人屋里热闹,除了费耀谦、费耀宗在,初雪姐妹三个一早就来了。初雪正拉着费耀谦说悄悄话:“哥,我送你的络子你倒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费耀谦沉了脸吓她:“多大人了,再胡闹我去告诉婶婶。”
初雪并不怕,做了个鬼脸道:“都这么多年了,你就会拿这一句吓唬我,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词来说。别急着躲,你不回答就是喜欢。”
费耀谦不胜其扰,抽身要走,道:“我忙着呢,没空陪你闹,自己玩去。”
初雪在他身后拍手,道:“你这明明是羞了,喜欢却不敢承认,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啊?”
费耀谦无耐的苦笑,瞪她一眼,转身就走。初雪气哼哼的道:“大哥最虚伪了。”
费耀宗踱过来,拍拍初雪的肩:“初雪,你嘀咕什么呢?”
初雪看是费耀宗,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道:“二哥,你来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