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里不只有薄荷香,菊花香,还有淡淡的甜味。费耀谦一扬眉,又问:“茶里加了什么,有股淡淡的甜,是冰糖么?”
“不是,冰糖太腻了,又不容易化开。大爷再仔细品品是什么?”
费耀谦又抿了两口,懒懒的往椅子上一靠,道:“尝不出来,是什么?”
眉眼之间尽是倦色,梅映雪见好就收,并不追问,笑道:“是蜂蜜。”
答案揭晓,费耀谦殊无惊喜,只是慵懒的道:“嗯,不错。”长身而起,道:“公事较多,我去书房,若是归来的晚,你就自己歇了吧。”
梅映雪依依不舍直将费耀谦送到门边,柔情缱绻的替他理好腰间的带子,触到他腰上的玉珮,道:“大爷这玉珮上的络子旧了,妾身替大爷再重新打一条吧。”
费耀谦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兴致越发低落,道:“不必了。”
梅映雪一滞,眼中含波,恹恹的应了声是。费耀谦又补充了一句算做解释:“你身子弱,要好生将养,这些繁杂琐事交给绣房就好。”
梅映雪苍白的脸又有了血色,眼眸里的凄然也泛起了光泽,咬唇轻笑道:“我又不是纸扎的,泥捏的,哪就弱到那种地步了,不过是一点针线,况且又是你随身的……我不怕辛苦,以后,如果可以,都交到我这里好了,肯定要比针线房里舒适妥贴。”
费耀谦奇异的温柔,说出来的话也就情意绵绵:“交到你手里,我自然放心……除了你,我还能放心谁?”
梅映雪低头娇羞一笑,再抬起头,催促他:“快些去吧,晚了妾身替大爷送些宵夜过去。”
费耀谦步子迟疑,还是迈步走了,背影里却带了薰人的醉意,和着空气里的花香,竟让他有一种错觉,这会是万物生发的春天。
当晚费耀谦并没回去,接下来,他仍是找了借口宿在了书房。
老夫人和素言那边仍是没动静,似乎不管他怎么折腾,她们都沉寂着,不会有任何反应和波动。
费耀谦和素言僵持上了,无声的僵持,两个人连面都不曾照,却暗地里较起了劲。他不去歌华院,也不去看她,平时连面都不曾见。
可他就是和她赌气较劲。
转眼就是九月,费耀宗的婚事迫在眉睫。连日里素言都陪着老夫人打理府中诸事,累的两人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素言便建议:“大嫂在家也是帮过母亲管过府中事务的,不如让她来帮帮忙?”
老夫人看不出素言神色间有强忍的疼痛,更看不出一丝做伪,那清亮的眸子里诚恳真实,挑不出一点瑕疵。
捶了捶坐的酸疼的双腿,老夫人点了头。连日的辛苦,素言清减了许多,两人一起用饭,她眼见得素言没什么胃口。
能多一个人分劳,原本是好事,她怕素言多心,一直没提。如今她主动提起,老夫人很是感慨。她太懂事了,让人欣慰。
左右梅氏和耀谦的喜事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让梅氏跟在素言身边,打个下手,也成。
梅映雪神彩熠熠,盛妆出席,不过半天,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请示老夫人了。老夫人很满意,在晚饭时特意勉励了她几句:“素闻你能干,果然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多亏素言提起你,不然我倒埋没了你的才华,以后有你和素言相帮,这府中的事我就可以撂手了。”
梅映雪谦逊着:“都是老夫人调理的好,映雪也不过是照章办事,因循旧例,并无增减,不敢得老夫人的谬赞,以后还要请老夫人、妹妹多指教呢。”
素言垂眸,并不接话。
老夫人咳了一声,道:“你一向知书达礼,温良贤淑,不必我指教什么……今后这称呼还是要改改,你虽年长,可还是要叫素言一声姐姐。若是不愿意,只叫名字也就罢了。”
梅映雪被逼的毫无转寰之地,眼神掠过低头不言的素言,那抹愤恨毫不掩饰的落在她的身上。却很快的收回,勉强笑道:“老夫人说的没错,映雪自知身份尴尬……本来就不配和素言平起平坐。老夫人吩咐映雪怎么做,映雪照做就是。”
素言这会却抬起头,豁达大方的笑道:“娘,不必勉强,就叫名字好了,反正也是不分尊卑,我和映雪是一样的。”
老夫人不耐烦看梅映雪的娇怯可怜,只朝着素言一点头:“难得你大度开朗,那就依你。只是以后称呼还是要定下来,将来仆妇丫头们回话也好分得清。你有诰命在身,当得起这声夫人,以后就呼映雪大*奶吧。”
说是不分左右,还是把梅映雪定在了素言之下。素言无所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映雪也不是那种计较之人,是不是?”
梅映雪忍气含羞,还要附和赞同:“我们原本姑嫂情深,如今姐妹相称,更胜往昔,自然你不计较我,我也不计较你。”
素言含笑,举起茶碗朝着梅映雪一举,并不说话。
梅映雪也只好还了一还,抿口茶,只觉得满嘴苦涩。
当晚费耀谦回了紫荆院,见梅映雪双眼红肿,关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了你不成?”
绿柳便不服气的道:“还能有谁?是老夫人和少夫人……”
梅映雪以雪白的帕子拭了泪,轻斥道:“绿柳,不得胡说,你一个奴婢,怎么敢接大爷的话,还不出去。”
绿柳只得哼一声出去,梅映雪换上了一张笑脸,上来服侍费耀谦:“别听这丫头胡说,她没什么见识,又不懂得道理,难免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老夫人和少夫人都是为我好,我很领情,谈何欺负?”
费耀谦嗯了一声,脱下外衣交到梅映雪的手上,道:“你最是通情达理,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毕竟素言和娘相处多年,比你多一分默契。日久天长,她们会了解你的好的。”
梅映雪不无失望。费耀谦连问她因何受到欺负的兴致都没有,一句“通情达理”就将她卡死在这。她若不依不饶,就白白辜负了他对她的期望。
难道她要忍辱偷生不成?
心思在胸口转了几圈,梅映雪笑的越发娇媚,亲手捧过茶碗递送到费耀谦手里,道:“大爷,你也知道妾身原来有两个丫头,最是知情达意,就如同我的两个姐妹,一个是绿柳,一个便是红樱,能否将红樱还到妾身边来?”
费耀谦扬眉,问:“那丫头去哪了?不过是个丫头而已,你若觉得这些人都不趁手,我便再买几个给你就是。”
梅映雪满脸失望,又不肯落了蛮不讲理的名声,只得道:“红樱似乎言语上得罪了少夫人,被少夫人派到了别处,我倒不是嫌弃这些人手笨,只是觉得红樱在我身边久了,感情不比旁人……”
费耀谦的脸忽然就阴了下来,喃喃了两个字:“是她?”一副十分不耐和素言打交道的情态。
梅映雪的心豁然打开,像是照进了一束明亮的光,整个人立时轻盈起来。却面色不改,仍是咬着唇,一脸的楚楚之姿。费耀谦已经不耐的道:“算了,我明日再给你送两个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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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善恶
素言轻松下来。
费耀宗的婚礼筹备的时间虽短,但胜在人手充足,准备的很充分。又因为有了梅映雪的帮忙,素言便闲了下来。
费家喜色盈门,十里红妆,将莫殊静迎进了费府。
尘埃落定。
蕙儿替素言打了热水泡脚,一边回道:“梅大*奶跟大爷要红樱,大爷说不过两个丫头,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因此就送了两个丫头过去。少夫人,您可知道这两个丫头是谁?”
素言揉着酸疼的腿和双脚,心中还在想,自己有幸观礼华真价实的古代婚礼盛况,的确是大开眼界,可是这些繁文缛节也太磨人了,幸亏她不是新娘了,不必被人推来摆去,像个布偶。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站的腿脚酸疼。
蕙儿得不到回应,只得自揭答案:“是春枝和春叶两姐妹……”
素言猛的抬头,一脸惊喜:“你说什么?春枝和春叶姐妹回来了?她们在哪?二丫呢?”
蕙儿摇头叹气,看着素言一脸的无耐:“奴婢说了这么半天,您到底有没有听?奴婢说大爷把春枝和春叶两姐妹送到了大*奶的紫荆院。您若想要,就提早跟大爷说,不然又被那边说成您欺凌她强夺她的丫头了。”
素言恢复了平静,道:“那倒不必,她们俩终于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服侍谁倒无所谓。不过你改天去看看她俩,这段时间担惊受怕,一定吃尽了苦头。”
素言说完就专心致志的揉起了脚,再不提春枝春叶。
蕙儿等到她将脚拿出来,递过干净的巾子,端起铜盆,还是忍不住道:“少夫人你真忍心,既是放不下,何苦要不闻不问,不理不睬?您就是亲自把她二人叫来安抚一番也不算出格的啊,任谁多心也不能说出什么闲话来……”
“算了。”素言穿好鞋站起身,走到桌前坐下,铺好纸提起笔,不曾落笔,只是看着那雪白的宣纸,笑了笑道:“人有四苦,生老病死……何必再多是非?”
却不再往下说,安静的沉头抄起了佛经。
第二日要见新媳妇,老夫人上首坐了,莫殊静羞怯怯的敬茶。老夫人微笑着接了茶,赏了红包,又格外的多赏了几件首饰,说些喜庆的话。
莫殊静见过素言,口称“见过大嫂”,递上她亲手做的荷包。
素言笑着接了,也还了礼,不过是一个上好的羊脂玉手镯。
轮番下来,家里人都见到了,众人分别坐了喝茶,听老夫人训话。如今连费耀谦宗都娶了亲,老夫人深感欣慰,最后一桩心事已了,她终于可以闭上眼了。最为遗憾的是尚未看见长孙出世,不过想来也快。
费耀谦凝神注目,看着素言。
她坐在老夫人下首,微笑着不时的替谁续茶。虽然无声无息,却于无形中把每个人都照拂到了。
只是并不看他。
相别数日,她对他还是那般冷淡。她和他只是伙伴,风雨中纵然可以并肩,却不见得有多浓烈的深情。
那种狂热、那种痴缠,真的只成了很久以前的回忆,被埋葬在了生死纠缠之中。
她坐在那,他坐在这,隔着这么多被称之为家人的人,疏远的像是没有一点关系。
不知谁提到了梅映雪。
素言没什么反映,就是费耀谦都低头沉思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费耀宗更是不掺和费耀谦的家事,小声和莫殊静谈着什么。
莫殊静微微颔首,并不多话,却是很认真的在听。
老夫人放下茶碗,摆手道:“我累了,都回去歇着吧,耀谦和素言留下……”
费耀宗和莫氏便行了礼告退。
老夫人沉下脸,对费耀谦道:“耀宗的婚事已了,接下来就准备你和梅氏的事。”
费耀谦嗯一声,看着素言。
素言不置可否,事不关己,老夫人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
任妈妈为难的凑上来,对老夫人回道:“老夫人,大*奶刚才晕倒了……小丫头不敢擅闯,在门外急的直哭。”
费耀谦噌一下站起来,不待老夫人说话,抢先问:“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快去请大夫。”
素言一直垂着的眸子微微闪了一下,抬头看一眼费耀谦。他满脸忧色,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出门去看望梅映雪了。
素言似嘲非嘲的苦笑了一下。
老夫人别转了脸,紧绷着两颊,克制着没当场发作起来。
素言站起身,朝着老夫人温言道:“娘,不如我们过去看看——”也许梅映雪有话想说也不一定呢。
老夫人抿唇,半晌才回过头来看一眼素言,脸上的紧绷终于放松,道:“好。”
梅映雪脸色苍白,看老夫人来了,勉强撑着身子要行礼。
老夫人神色不动,非要受她这一礼不可。费耀谦不满的看一眼老夫人,伸手拦住梅映雪:“听说你不大好,哪不舒服?”
素言扶着脸色难看的老夫人坐下,心里也奇怪,费耀谦是最孝顺不过的人,怎么却似做戏般非要扮演“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的角色呢?
梅映雪只稍微弯了弯身子就被费耀谦架住,有了依靠,脸色也慢慢恢复过来,道:“回老夫人,映雪没大碍,只是刚才起的猛了,有些头晕——呃——”
她猛然推开费耀谦,捂着嘴冲到了一旁,来不及进净室,就吐出几口酸水来,痛苦不耐的蹲下身捂着腹部。
老夫人最先反映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梅映雪死死的瞧,那眼神太过凌厉,费耀谦假装想看不懂都不可能了。他拦在梅映雪身前,迎上老夫人的眼神,道:“娘,让映雪先歇歇,等大夫来了再说……”
老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是惨淡的一笑,道:“你真个体贴,也不枉是做过爹的人。”
这句话刺激的费耀谦脸色瞬间惨白,他转身低头看向梅映雪。她正迎着他看,转瞬就低下头去,竟是默认了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素言扶着老夫人坐下,道:“娘你也别急,大爷是关心则乱,都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