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扶住她手臂的双手,一时间竟比她更加错愕,下一刻,像烫着了般慌忙松开她,心口下阵阵乱跳,修长
玉立身形僵住,一脸的手足无措。
『守诺,你、你记起我了 ? 』她屏住呼吸,欢喜的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他闻言心一惊跳,立刻后退一步,再度满眼戒备『夏姑娘,我们说好的,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前,不可越界逾矩。』
夏迎春眸底喜悦之色登时消逝了。『你……你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见她这般黯然神伤之色,文无暇心头又是一紧,谨慎防备的神情立时消失了大半,想了一想,温声温言地道 『不管我是
不是夏姑娘要找的人,你都该好好珍重身子。怀胎十月不易,于大人孩子都是一场苦熬,若有半点闪失,那可怎么好?』
『你在关心我和孩子? J她泪光一闪。
他怔怔看着她,心顿时像塞满了什么热热、胀胀的东西,直觉想伸手拭去她眼角那教人心痛的泪珠,却又被理智硬生生地
强自抑住了。
尽管她连一刻的脆弱泪流令他莫名心疼难当,可她终归是个姑娘家,亦是有夫之妇,他又怎能失了礼教大防,还趁人之
危——
可是她哭了啊。
『你_、你莫哭,哎! J心尖仿佛被狠狠拧紧了,一阵阵锥刺地揪疼,文无暇清雅俊容又是忐忑又是慌乱又是自我厌弃,紧
握成拳的指头深陷入掌心,『都是文某冒犯,说错话惹得你伤心了。』
想她一个小娘子,大腹便便,苦苦寻夫,一路以来必定受过几多委屈苦楚,人情冷暖世人眼光,在在如雨箭风刃,能够忍
耐到现在依然笑脸迎人,不见心酸之态,已是极为不易了。
『你也知道我会伤心?』她低声道。
他顿时语塞,心底却是满满说不出的歉疚。
『如果真怕我伤心,你就不会那么狠心轻易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她的声音更轻,抬眼望着他,平素的飞扬娇艳尽去,眸
底只有深深的酸楚。『守诺,你可以忘得这么容易,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J
他哑口无言,因为完全不知该从何辩解起。
说他不是她口中的守诺?说她记得的一切根本与他无关?说她惦着怨着爱着的男子也许远在天涯,也许……已是不在了 ?
好像说什么都抚平不了眼前小妇人满心满眼的脆弱难过,只是在她伤口上撒盐,令她痛上加痛罢了。
他终究是不忍心连般待她。
迟疑思忖了半天,文无瑕选是只能叹息以对。『无论如何,姑娘如今还是保重身子为要。J
夏迎春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有浓浓的失望和黯然,可是她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当初第一次见到他,她都能把重伤垂危的他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抢救回阳,如今他身子健康完好无恙,只不过是再次失去记
忆罢了,连一次要让他再度爱上她,重新记起她,又会难到哪里去?
罢了。J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振作精神展颜笑问:『你今儿来找我有事?J
文无瑕这才想起前来的目的,眉心一蹙,正色道:『夏姑娘可否坦言相告,近日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J
她眨眨服,随即恍然,俏生生地笑了,大剌剌地挥了挥手。『哎呀!没什么啦,分内之事,你就用不着谢我了,呵呵
呵。J
『……文某没有相谢夏姑娘的意思。J
『也对,夫妻之间不用言谢的嘛!』她笑得好不娇羞。
『夏姑娘J文无瑕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见他眸底冒出了两簇小火焰,夏迎春吞了口口水,畏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干、干啥?我也没做什么啊,不就是在府中作了几对媒,凑合了几双有缘人,让你府中的家生子生生不息,一代传一代
罢了……这也有错吗?J
而且他吧是宰相吗?增产报国,是为大义,她也是帮他在皇帝老儿面前做做业绩嘛!
『府中奴仆婚配之事自有我文家人作主,又何劳夏姑娘越俎代庖?』他唇角紧抿,强抑怒气。
『话可不能连么说,虽然你现下不记得了,可我自己知道我俩的关系,多留个心眼儿帮帮这府里的旷男怨士也是应该
的。J 她说得理直气壮。
『夏姑娘还请自重身分,莫再自误误人。』他终于火了,声音冷硬了起来。『须记,你不过是我府中的一个客人。』
夏迎春张大了嘴,想辩解,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客人?』
『是,夏姑娘是客,不是主。J
眼眶刺痛地灼热了起来,她扭开头,死命忍着直直瞪向窗外,不能看他,也不愿看他。
眼泪是用在博得男人的怜惜上,而不是显露出自己的狠狈脆弱和可差是啊,可笑,她夏迎春也真是太可笑了!
现下她妾身未明,在这府中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赖着不走又自以为是的客人,只会给他
找麻烦,惹得他心烦,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文无瑕,你真的只是因为忘了我,所以才嫌弃我至此吗?
还是他和她之间,原就是云泥之别,中间还隔着重重的关山万里远?
夏迎春脸色越发苍白,心阵阵冰冷刺痛难禁。
『如果我就是要多管闲事呢?J她强忍泪意,故意恶声恶气地嚷。
『那就休怪文某将夏姑娘提前送返归乡,直至真相大自后,再行论处。』瞥见她眼角一闪的泪光,他没来由地心头一紧,
莫名仓皇之下,沉下了脸色,嗓音绷得紧紧。『夏姑娘,你可听明白了 ? 』
他不喜欢看见她流泪,不喜欢看见她悲伤的样子,那一瞬间紧紧掐住他心尖的、陌生却又熟悉的揪疼剧痛,要是教他呼吸
窒息,所有的意念思想全生生地卡在了喉头胸口。
四周陷入一片沉沉的静默,仿佛连风都不敢穿窗入室而来。
良久后,他只听见那背对自己的人儿低低吐出了一个字—
『是。』
虽只是短短一字,却像是重重槌在他心上。
文无瑕张口想说什么,可脑中一片空自,眼前只有那好似瞬间颓然崩垮了下来的背影。
一连数日,松风院那儿很是安分,全无动静。
府里欢乐热闹的氛围忽然也岑寂了,回复成旧日的宁静、规矩、平和,换言之,就是跟以前一样闷。
文无瑕下了朝回来,无乱是独自坐在园林内赏荷临摹,或是和三五文官墨友闲谈诗文,偶尔抬眼望见府中奴仆吓人,个个
都是低眉垂眼,垂头丧气地默默做着手头上的活儿。
他们这又是怎么了 ?那夏迎春不是已经安分了吗?
他心念微动,想抓个人来问问,却又不知怎的感到有些别扭。
他那日确实说得太过了吧?
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家,这么受得了那么重的话,连几日一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文无瑕越寻思,越是忐忑难安。
这天夜晚,他对着桌上的精致饭菜,瞥见一道红枣人参鸡汤,突然逮著机会似地清了清喉咙,状若无事地道:『这汤是我
这儿有,还是客人那儿也有的分例?J
一旁服侍的谭伯和丫鬟小纶相视一眼。
『呃,相爷是主子,主子和客人的分例自然是不一样的。J谭伯谨慎地回答。
『总归是双身子的人,这汤滋补,还是让厨下送一份过去。J
谭伯愣了一下,『是。』
文无瑕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继续遵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节低头吃饭,可待喝完了小半碗汤后,修长如白玉的
手举箸夹了一枚凉拌瓜片,变然一顿。
『谭伯。』
『相爷?』
『以后像这种凉性的菜色,记得让厨娘少做,以免误送到那儿去不大好。』
『好的。』谭伯微微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一对上他沉静无波的神情,只得又闷闷地咽回。
吃过饭后,小纶照惯例送上一盅清香扑鼻的碧色茶汤,文无瑕接过啜了一口后,将茶碗随意搁在花几上,唤住了正欲退下
的谭伯。
『谭伯先留下。』
谭伯拿眼示意了小纶一记,小纶赶紧退下并仔细掩住了门。
『相爷,您找老奴有话要问 ? J谭伯眼神有些热切。
文无瑕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轻启唇齿。『你来说说,夏姑娘作媒事,各种究竟是什么情况? j
谭伯老脸顿时一红.略微犹豫,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道:『相爷,您也别怪罪迎春姑娘了,她倒是一片好心。』
天下红雨了不成?谭伯竟会为她说话?
他奇怪地着了着谭伯,清俊容颜浮起一抹沉思之色。
『依规矩而言,下人们的婚姻嫁娶都是由相爷作主,再命老奴这个管家择人轮配的,迎春姑娘是客人,本该无权过问。』
谭伯小心翼翼看着主子的神情,见他没有不快之色,不禁松了口气,略急道:『可府中的丫鬟和小
子们也都到了成亲年岁,相爷一向忙于国事,这等小事自然不该再劳烦到您,恰巧有那么一两个丫头心思动了,迎春姑娘见了
一时热心,便想了法子替他们试探彼此心意……』
他听得正专注,见谭伯又不说话了,清眉不由高高一挑,『说,我听着呢!J
『后来没料想一试成口碑,这才知道府中原来情投意合却拘干礼法,不敢有半点逾矩的丫鬟小子们甚多,迎春姑娘说『窈
窕淑女,君子好逑』,又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不如先配了对,然后再一起禀报培相爷您知晓,由您替他们作主,
连样不但成就了好姻缘,也能促进府中气氛和乐,一团欢喜。J
文无瑕闻言,心底升起一股不知是愧疚还是自责的情绪。
原来如此。
『相爷,老奴该死,都是老奴的错啊!J谭伯说着说着,再也止不住满脸的羞惭内疚。『老奴千不该万不该,那日只一听
见厨娘宛娘竟对老奴上了心,老脸皮一时羞得熬不住,就跑来同相爷说了那些浑话,害您误会,还累及了迎春姑娘……』
文无瑕霍地站起来,俊容一片苍白。
『都是老奴话说得含糊不清,请相爷责罚!J谭伯屈膝跪了下来。
『这事不是你的错。』他心里又热又酸又涩,纠结得心头紊乱如麻。『是我不该——不该——』
就算他恼她热心过度,自作主张,他又怎能一笔抹煞她为府中人等成其好事的一片心,还出口伤人地说了那些话,甚至威
胁要把她送走。
『听说迎春姑娘这几日都吃不下饭,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谭伯还有些犹豫,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 J文无瑕心重重一拧,脑门一热,随即急急大步往外走去。
可还未跨国门槛,他身形又一僵。
此刻气极又伤心的她,还会愿意见他吗?
i第四章——
夜深人静,明月当空,松风院内灯火荧然,一名服侍的丫头已经瞌睡得止不住,伏在寝室外间的榻上睡着了。
夏迎春披着件淡绿色的外衣,一头美好如瀑的青丝披散及腰,洗净了脂粉的小脸雪白如玉,分外显得娟秀小巧。
她坐在门廊下望着夜空,一脸怔怔然,浑然不觉夜露沁身寒。
文无瑕在月洞门外忐忑犹豫,修长身影在月色花树掩映下,竟有了那么一分的可怜兮兮又鬼鬼祟祟。
他举步艰难,进不得也退不得,几次辗转反思,才深吸了口气想大大方方走向那不远处的娇小身影,可一步还未跨出,那
口憋着的气又长长地泄了个没底,俊容上原本流光潋滟的眸子,此际也黯淡无色,似有说不出的沮丧。
她望着天上明月出了神,连披着的外衣落了下来都不自知,看得他心头一紧,几欲出声提醒。
夜里凉,她还穿得这么单薄,肚里又有宝宝,万一受寒了怎生好?
文无瑕内心挣扎交战许久,最终对她的关切还是打败了礼教,打不走了进去。
『夏姑娘。』
夏迎春猛然回头,小脸惊色中带着一丝防备地瞪着他。
她果然清瘦了许多。
在她疏离戒慎的目光下,支无瑕平素的沉着冷静也不知到哪儿去了,心下满是愧疚,结结巴巴道:『那个……外衫掉
了……会冷。』
『喔。』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拾起外衣,随随便便往肩上一披,然后继续望着天空发呆。
他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脸颊窘迫得燥热,心却一阵一阵地发紧,颇有些不知所措地傻傻伫立在原地。
『夏姑娘』他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关怀,『饭还是要吃的。』
他原以为她根本不会理会自己,没想到她收回目光,幽幽一叹,起身朝他福了福身。
『谢相爷关心,民女一切安好。』
『可是我听说你这些天都未好好吃饭,这怎么能行? J
『只是孕吐,吃不下,与旁人无尤。』夏迎春刻意同他撇清关系。相爷毋须挂记。J
『严重吗?』他看着肚皮隆起,小脸却少了几分昔日丰润的她,有些急了。『我立刻下帖子请太医来——』
『不用了。』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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