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刀的最后一次打开,发出咔的一声,此后,便没再合上,刀刃被乔先生划在手指肚上试了试利度。旁人一身的本领,大概也全不敌他的阴晴不定,这会儿他又拧上了眉头:“可是Steven啊,你是不是真的当我视钱如命呢?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比钱更值钱吗?”
史迪文大口吃着苹果,一咬下去,有汁液缓缓淌下,他用手背抹了抹:“您就直说吧。”
史迪文并非临危不惧,相反,他如临深谷,怕只怕走偏一步,再回不去他要的步调,功亏一篑。
“面子喽。”乔先生用刀尖点了点脸颊,“你骗我,这让我颜面尽失啊。”
“我骗您?我骗了您什么?”
“你是为了何小姐……才帮Donna小姐的吧?”
“理由?”
“情意喽,这世间最会坏事的,就是情意喽。”
史迪文毫不让步:“那可不可以撇开何小姐,单说我和Donna的情意呢?怎么我,就不能对Donna有直截了当的情意吗?情场欢爱,谁又非谁不可呢?”
“证明给我看。”
“信不信……由您。”这是史迪文唯一一次,有退缩的念头。
而换来,乔先生爆发地大吼:“证明给我看!否则乔泰算什么,你这左膀右臂又算什么?钱***又算什么东西?我的面子比什么都可贵!”
史迪文拇指与食指间的苹果,被一劈两半,相继落地。若不论乔先生这一刀的狠绝,他几乎就是个老人,收势后佝偻着气喘吁吁。
邵姐有了行动,惨白着脸,颤巍巍地移向门口。
乔先生下令:“晚了!让你走的时候不走,这会儿晚了!”
彪形大汉堵住门口。
史迪文第二次面对了镜头,稳稳地眨了眼。这一次我无比笃定,他的眨眼,是建议我可以关闭屏幕了。
我的食指在按键上抖动,时刻准备着。
“那乔先生您,可不可以帮忙开个头?”史迪文拿下乔先生手中的水果刀,在衣襟上擦干了刀刃上的苹果汁,又物归原主。
“好,那我抛砖引玉。”乔先生发了汗,额角濡湿,掏出手帕擦了擦,“Donna小姐有一颗红痣……”
“左侧大腿。”史迪文几乎是抢答。
我的食指翘在半空中停下。
“她祖籍何处?”
“安徽亳州。”
“几次?”
“哦?哦,您是问和她做过几次吗?”史迪文从容不迫,“三四次吧,不确定了。乔先生您有了新欢,她无异于一个下堂妇,难守空闺,我们一拍即合。”
“有没有旁证?”
“去的是万豪酒店,或许您可以找人查查看。”
乔先生哐啷将水果刀一撂:“哈哈,好样的,不管你是不是在骗我,假话说得面面俱到了,也就不是假话了。只要你能给我搭好了台阶,搭得稳当,搭得富丽堂皇,这个台,我巴不得能皆大欢喜地下来。”
乔先生率先回去了病床旁,拨开椅子,直接坐在了床沿:“过来。”
史迪文领命跟过去。
“亲亲这苦命的孩子吧。”乔先生好不慈悲为怀,“再者,就当……为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而庆祝庆祝。”
我的手指落回按键,自认为下了多大的力气,偏偏那按键却更似磐石。
这一次,史迪文不是退缩,而是奉迎:“乔先生,这您可为难我的狗胆了。”
“来吧,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真亦假来假亦真,Steven啊,算我反过来求求你,让我相信你表里如一。我对你爱之深,责之切,而责之切,我更痛在我心。女人乃身外之物,你要拿就拿去,不另有所图,咱们什么都可以一笔勾销。我真的,会放你们一条生路。”乔先生信誓旦旦。
史迪文就这样俯下身去。
我单手一推桌沿,转椅无声地,转过一百八十度,我双脚扒住地面,停下。
鸦雀无声。我失去了画面,连声音都落井下石,真的是鸦雀无声。可转念想想,若真还发出吸吮的声音,我大概会破口大骂。乔先生是坐在第一排的吹毛求疵的观众,史迪文势必……真刀真枪。人在昏迷中会不会咬住牙关,这是个谜,但被撬开樱唇,大概不会太困难。
他齿间的烟草香,正从我口中渐渐散去。
我此时面对的这一面墙,空无一物,白茫茫得刺目,盯久了,像是会从墙灰中泛出荧光。
乔先生带头鼓掌,一声叫好后,掌声循序渐进地热烈开来。接着,便是他的走狗们的阵阵讥笑。
我到底还是又转了回去。
这一吻迟迟收不了尾。史迪文侧坐在床沿,俯在Donna身上,他一只手撑住身体,另一手***Donna的发线。Donna脸上有伤,似乎只有发线处无恙。镜头无法任我自由地推上去,但单凭史迪文的幅度,我便可以体会他在怎样的辗转,深入,再辗转。
这样活色生香,怪不得,那些人渣会热血沸腾。
Donna如睡美人般转醒,手指动了动,继而缓缓抬高,揽住了史迪文的脊背。
有人吹出下流的口哨声。
我掉下眼泪,明明没有多悲恸,但像眼里进了砂子,不是凭忍,就能忍得住的。
他说何荷,有不喜欢看的画面,就不要看。
原来,他是指这个。
乔先生终于起了身,绕过床尾,来到史迪文这一侧,抬脚重重地踹向了史迪文的膝盖窝。史迪文一声未吭,单膝跪了下去,至此,才结束了这一吻。
Donna面露惧色。邵姐疾步上去。
乔先生向史迪文伸手,捞起了他:“哎,两清了,两清了……”
史迪文弓着身,任由乔先生拥抱:“您大人大量。”
乔先生将脸埋在史迪文肩头,拳头一下下捶在史迪文背后,语重心长:“这次的事,就这么算了。你的表演精彩极了,我要还死咬着,反倒是我不近人情了。下不为例,否则,我当你是左右手,可断臂之痛,也好过在身边养条狼,你说,是不是呢?”
说到最后,乔先生微微哽咽,抬了头,眼眶泛红,接着,用力擤了一把鼻水,一握史迪文的手臂,若无其事地抹了上去:“孩子,跟着我好好干,我和乔泰,是真的不能没有你。”
重新回答,重新回答
更新时间:2013514 16:53:46 本章字数:3180
钢琴曲始终流淌着,但到了这会儿,才似从默默无闻到脱颖而出。虺璩丣午
乔先生对着镜子梳理头发,时不时用梳子当指挥棒,和着节奏投入地打打拍子。
史迪文对Donna交代了几句,似乎是诸如好好养伤,这一两天会为她安排转院,有事随时打电话给他,等等。Donna眼中升腾出一串串惶恐的问号,但既然史迪文大包大揽,她不语就好。
乔先生一摆手:“唉,Steven,你留下陪陪她好了。今天放你假。”
史迪文走到乔先生侧后方,脸孔一同映在镜子里。他谢绝了乔先生的“善心”,说他怎敢得寸进尺,为了Donna这小插曲而误了的公事,他这就去速速处理妥当嫦。
镜子里的史迪文,如常的不卑不亢,无懈可击。谁人皆有底线,纵然史迪文铁骨铮铮,在乔先生的频频触及下,也不免一时放肆。他本无须自投罗网,他本可以令乔先生只闻其声,但他不,他偏要他的脸映在乔先生一旁,像是小试牛刀,像是给对方忠告:他带给他的灾难,终有一天,他会一桩桩讨回。
乔先生打了头炮,史迪文随后,接着彪形大汉们鱼贯而出。
邵姐被警告:嘴巴严,日子才能安稳蕊。
屏幕上,只余下Donna和邵姐。Donna迟迟惊魂不定,邵姐给她扎下一针,她平复下来,昏昏欲睡。
我一直枯坐着,直到电话铃响。
是阿南打来的:“何小姐,可以下来看看Donna小姐了,还是直接走?要不要我叫人帮你把车开到门口?”
医务室里,中药香中混杂着隐隐的血腥味,以及苹果的香甜。
Donna在药物的作用下,肌肉僵硬归僵硬,却无妨她面色的乍红还青。那一幕幕的热吻,她当我不知道,我便也当我不知道。
我坐在史迪文适才坐的床沿,Donna顿时泪如雨下。女人对女人总是“矫情”,一个说谢谢,一个说是我害了你,来来回回原地踏步。更何况,心结还是有的,鼻青脸肿的Donna,此时唯有两片红唇粉嘟嘟的娇艳欲滴。史迪文这厮,是真***下了把气力的。我腾地站直身,要走。
Donna气若游丝地叫住我:“何荷。隔墙有眼,你还装什么装啊……Steven都和我说了。”
我不得不重新坐回去。
Donna翻了个白眼:“他可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到底懂不懂得吻技为何物的?冷得像块铁,害得我一直在脑子里默念小九九,这才不至于太无聊。”
我哭笑不得:“对着你这张猪头能亲下去就万幸了好不好?”
接着,Donna又倒退回去,说谢谢,说抱歉,也还真说要给我和史迪文做牛做马。我拦她,说别,千万别,什么年代都一样,这女人一说给男人做牛做马,到最后基本就做妾做小了,我还是别没事儿找事儿了。
后来,Donna眼前一黑,喃喃地说想回家,我应着她,说想回家咱就回家,伤好了马上就回家。Donna一笑,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
可惜,一直到后来的后来,她始终有着钢铁般的理由,扎根于此。
阿南在大堂等我,仍是一副侍应生的打扮,扔在人堆儿里找都找不着。
我才等在门口,车子便被人驶了来。
前挡风一来只贴了浅浅的车膜,二来或许这“荷”度假村洞察了此乃“荷”的坐骑,代为冲刷了个一尘不染,所以,但凡我投去一眼,一眼就好,也不至于落得等绕过车头,拉开车门,才被驾驶位上的史迪文结结实实地惊了一把,自己用车门撞了自己,人仰马翻。
史迪文冷若冰霜:“我是不是该转行做泊车小弟去?真的有这么像?”
我立稳脚跟,打量他。
他换了行头,黑色西裤和黑色衬衫,全然不畏惧似火骄阳,鼻梁上架了茶色墨镜,新刮了胡茬,像是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我扶着车门弯下腰,还能闻到他散发的香皂味。
“何方妖孽啊你?”我一张嘴带了哭腔,“不是走了吗?史迪文不是走了吗?你谁啊你?”
“少给我来先下手为强,上车。”史迪文淡淡下令。
我不动,嗓子眼儿发咸,一口口咽下。
“我再说最后一遍,上车。否则我走。”史迪文作势便要下车。
我一溜烟儿又从车头蹬蹬地绕了回去,钻上副驾驶位。
史迪文即刻发动了车子。
我哽咽:“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回来。”
“想回来就能回来?乔先生他……”
“对,想回来就能回来。乔泰股份这条船,他不上是不上,一旦上来,总不能把我这舵手活活扔下海去,所以只要你何荷听话,或是偶尔你不听话了,只要我肯吃吃亏,他魔高一尺,我道高一丈,这算不了什么。”狭长的柏油路,史迪文将车速保持在一百公里每小时。
“吃亏?你那叫吃亏吗?”我阴阳怪气。
史迪文入弯入得急,我整个人一歪。
“你说说看,我这一关过得如何?”史迪文偏过头,看了看我。
“算不算因祸得福呢?”我的尖锐开了闸。
史迪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重新回答。”
我退让,笼统道:“做得好,一切尽在你掌握中。”
“真的吗?可真一切尽在我掌握中的话,我何必要把Donna带到这儿来?随便一间医院好不好?一样可以激吻。”
“你!”
史迪文抢下我的话:“所以相反,我带她来这儿,是因为一切都不在我掌握中。我也会怕,怕我救她救不到底,怕包括我,包括你,像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通通要下火坑,所以我冒着暴露这儿的风险,也必须带她过来。阿南和大克可以相机行事,包括邵姐,不知你何荷你有眼识不识泰山,邵姐除了医术过人,还有一手的好枪法。这些事,和乔先生相比,我是小儿科,但在这儿,我能保全我们,至少,要先留得青山在,你说,是不是?”
我一时消化不掉:“邵姐?你是说邵姐?可她……她要溜之大吉的啊。”
“不到万不得已,烟雾弹还是要放一放的。”史迪文选择着一个个的岔路口,驾驶得行云流水,“喏,我们做到了,度假村没有暴露。”
“好吧……”我无力地感慨,“是我有眼无珠。”
想想也是,她邵姐在人后哪有哪怕一点点的仓皇之色。
不是进城的方向,天空一分分愈加湛蓝,渗着橘色的晚霞。
史迪文腾出一只手,要和我击掌:“总之,我们赢了。”
是啊,未折一兵一卒,Donna死里逃生,他史迪文还是乔泰股份不可或缺的史迪文,而我这幕后主使,活像个局外人。阿南,大克,甚至邵姐,也还个个是披着侍应生皮的真人不露相。乔先生空手而归。我们不是赢了,又是什么?
但,心结还是有的。我敷衍地抬了手,击掌,小臂却猛地被史迪文扭住。
这男人,眸子一旦熠熠,凭这茶色墨镜挡是挡不住的。
他开口:“下一个议题,你要怎么补偿我的损失?”
我手臂被反剪,不痛,可也随时有痛的可能:“补偿你的损失?史迪文你恶人先告状啊你……哎哟!”
绵绵青山,史迪文驶上蜿蜒山路,减缓了车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