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最后还是去划了船。
霍令辰与程咏薇各坐一端,霍安琪就在小船中间挪来动去的,很是活泼。
霍令辰告诉程咏薇,如今霍公馆十分冷清,他预备另找一处宅子,然后便搬出来住。
程咏薇也不知想起什么,并未提出反对意见,反而说道:“那么,新住所找好了么?”
霍令辰浑不在意地答道:“这不是很快的事么,不必着急。”
“哎呀,你可真是……这可是你以后的长久住所,你竟然一点也不上心,真粗糙。”
什么粗糙?霍令辰又不明白了,“要那么谨慎做什么?”
“难道你以后不要结婚么?还有孩子,这些都要考虑进去的呀……”
程咏薇刚提到“结婚”二字,就下意识地垂了头,但还是感到有一股炙热视线,直直落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但她马上截住话头,将剩下的话语咽了下去,勉强掩住自己那骤然加快的心跳。
这女子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她与霍令辰这才刚交往几天,竟然就想到这么远的事上去了。
霍令辰却难得敏锐,直截了当地问道:“咏薇,你想结婚么?”
“我……我不知道。”
某人继续问道:“那你喜欢小孩子么?”
程咏薇听懂了其中的暗示,突然叹息:“令辰,我很喜欢小孩,但暂时还不想结婚。结婚这件事,太远了。”
——
“令昕?”
这天,程咏薇去行政院办公务,正要离开时,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一位故人。
那人穿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缓慢而沉稳地走了过来。
依然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那温柔的眼神也从来没有变过,时光或许会改变许多东西,但一个人的特质,却会永恒地留在他的灵魂深处。
“霍公馆的厨子都该引咎辞职了,没把你养胖了,竟还敢让你瘦成这样子。好歹也是一国元首,代表着国家的形象,也不注意点。”
霍令昕下意识地摸摸下巴,沉沉笑了一声,道:“似乎真是瘦了,我自己都没发觉呢。”
“三十岁不到的人,白头发都有这么多了。”
程咏薇一眼看到他黑发下的一丛银丝,目光抖了抖,勉强笑道:“你这个人,以前最是注重仪表,头发白了也不去染一染,难道就忙到这种程度么?”
“好像自从和你分开,我就再无心去关注这些方面了。”
霍令昕伸手摸了摸头发,也笑道:“若不是你提醒,我还真是没有发觉。”
他们两个还在一起的时候,程咏薇就喜欢霍令昕的优雅品味。
男人光有漂亮地如同衣架子似的身体,而无上佳品味,马马虎虎地胡乱搭配,总是能轻易毁了自己的“美色”。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用玩笑的口吻问道:“傅……霍夫人呢?她不该把你打理地漂漂亮亮的么,怎么好像毫无建树?”
霍令昕神情有些奇怪:“你说蝉芷?”
他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很有些无可奈何:“她呀,在社交、家事上都是一把好手,唯独在打扮上不甚上心,一直是那样正经的脾气。”
程咏薇也笑道:“是呀,总理夫人身负重任,哪里能像我这样玩物丧志,整天只会琢磨穿衣打扮、吃喝玩乐。这么好的老婆,配你足够了。”
她一番自嘲下来,又转了话头,“其实当年我跟你分手之后,你的好太太来找过我,你猜猜,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
霍令昕微微一笑,了然道:“她一定不是劝你回心转意,但也绝非专程去落井下石。”
程咏薇想起往事,不由叹了口气。
“你这位太太,一直是真心爱你,但你一向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才感觉不到这种爱情的伟大。”
“她告诉我,你当时是如何痛苦,但又说,我与你的确无法继续在一起,你以后是要改变国家命运的人,如果我甘心做你的贤内助,甘心放弃我的自由,那么她愿意帮我们复合。”
“我那时心意决绝,自然是不愿回头的,她见我那样坚定,就直截了当地宣布,不管你怎么看待她,她都要追求你,和你结婚。”
国家大事,政治经济外交这些,程咏薇已经很久没有留意过,但报纸上宣传得那样厉害,她也是知道几分的。
都说这个新上任的霍总理很有些励精图治,日日勤于政务,掌权数月,竟然还连一次宴会也没有举办过。霍公馆的那些仆人,恐怕最近都闲得要发霉了。
这个时代的变幻,看似微细缓慢,但这只是普通国民的看法。
坐在国家总理的位子上后,视线完全不同,那一点点微小的变化,落实到了全国具体各处,落实到政治经济文化各个方面,就成了令人不敢轻视的大事情。
这个百业待兴的国家,还有很多严肃的问题尚待解决啊。
最后分别时,霍令昕凝视她片刻,突然问道:
“咏薇,你后悔过么?”
程咏薇笑了一笑,也抬头看他:“后悔与否,现在还重要吗?”
霍令昕扬起唇角,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么,没做成总理夫人,难道不会感到有些遗憾?”
程咏薇大方承认:“遗憾,自然会有,但是令昕,你知道我的,我不适合那样的生活。”
比起整天要“母仪天下”,应酬交际的总理夫人,还是做个普通人更自在些,她不想让自己的婚姻成了牢笼,束缚住以后的人生。
“我要走了。”
程咏薇欲言又止,还是说道:“令昕,国事是处理不完的,你……要多注意身体。”
霍令昕微微一愣,“你也是,咏薇。”
他的语调还是那样平稳笃定,内中却仿佛含了一丝惆怅叹息
“好了,送到这儿就好,车就在外头了。”程咏薇故作轻松地说道。
霍令昕闻言,立即停下脚步,朝她摆了摆手:“咏薇,再会。”
“霍大总理,再会。”程咏薇语气狡黠,“你如今的气势做派,是越发像个领袖人物了,真是让人高山仰止。”
霍令昕浑不在意,反倒自我调侃道:“做领导,总是要摆些架子来唬人的。”
程咏薇凝目去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扑哧一笑。
这两人相对一笑,心中滋味不明,但面上俱是云淡风轻,一派释然。
过往的种种浓情蜜意,爱恨纠葛,都化作了诸人心中的一缕轻烟,随风而逝。
而他们的人生,此时不过刚刚扬帆启程,前路漫漫。
归宿
老实说,对于霍令辰与程咏薇的交往,最一开始,卓越是抱了看笑话的心态来旁观的。
这可不能怪她不厚道。卓越是最了解霍、程二人的,这两人在性格上一文一武,本就大相径庭,而迥然不同的气场一旦相撞,就容易演变成分歧甚至争吵。
回顾往昔,气哭程大小姐的事,霍四那呆子又不是没做过!
“阿越,我再也不要理霍令辰那家伙了!”
不过陪霍令辰去挑了半天新宅,程咏薇就带着一身怒气归来,匆匆走进卓越的房间后,便找好友诉起苦来。
程咏薇抱怨般的将某人的坏品味批判了一通后,惊觉自己反应太过反常,索性紧抿着双唇,面色不愉地坐了下来。
卓越知她是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不好意思,尤其事关霍令辰,程咏薇羞于将自己与霍四交往中的各种糗事,讲给他们共同的好友听。
于是,卓越体贴地转移话题,拿出一本杂志来给她看:“薇薇,灵音回国了,你知不知道?——她如今做了主编,自己创办起时尚杂志来了。霍二小姐的生活,精彩依旧啊。”
程咏薇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愠怒的面色稍缓,伸手接过那本杂志,还未翻开已是大为赞叹:
“光是看封面,便知灵音对这杂志下了大工夫,以摩登女郎作封面早不稀奇,但她却要将美人的面容遮住,半露半遮不仅有看头,也有噱头:恐怕看到这封面的人,都愿意参加这‘猜美人是谁’的活动,何况还有奖品。”
她这未来人,看这时代的书籍杂志,常有看古董物品的感受,但霍灵音的时尚品味与别出心裁的各式灵感,仍让她钦佩。
卓越关心的却不是这劳什子的杂志,她见程咏薇只顾翻阅杂志,小心翼翼地抚着气球似的肚子,慢慢凑近过去,张口便爆料道:
“对于这件事,你怎么一点也不好奇?就凭灵音那酷爱游荡天涯的性子,她为何突然中止环球之旅,回到这里来?”
卓越说到这里,面上似笑非笑,语调也微微怪异起来:“是我哥将她追回来的。”
“老天!卓大哥和灵音?阿越,你在开玩笑吧?”
卓越懒懒地应道:“你当我和我哥为什么总躲着灵音?早在很多年以前,霍二小姐就对我哥表白,要与他交往来着,但却被我哥拒绝了。”
“那现在为什么……”程咏薇目带疑惑,“卓大哥为什么又要追灵音回来?”
卓越看她一眼,笑容里充满深意:“薇薇,是你告诉过我的,各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相同,所以常有爱情被无心误解成友谊。”
她的语调因带上戏谑而慢慢拉长了,悠然说道:“你就没想过,霍四为什么会这样待你?按照霍四的作风,他那些在你眼中‘讨人嫌’的行为,也许就是他表达感情的方式。”
她还有半句话并未说,程咏薇性情温柔,也只在霍四面前,才会任性与撒娇。
见程咏薇神色微怔,卓越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说道:
“薇薇,我要说句公道话。——霍四他为了你,已经做出诸多努力,只不过效果微弱。但念在他对你一片痴心,你也稍微体谅他一下嘛。”
程咏薇一时面红耳赤,支吾道:“……什,什么一片痴心?我才不稀罕呢!”
程大小姐既羞恼起来,卓越眼珠一转,适时打住这话题,立即又开始出卖兄长,大聊特聊起卓大少与霍二小姐的八卦来了。
——
就在霍四与程大小姐的吵吵闹闹之中,他的新居总算是定下了。
纵然程咏薇在挑选宅院的过程中屡次生气,但等她回过神来,与霍令辰一同站在那收拾停当的漂亮小楼前,那瞬间才恍然醒悟:霍令辰根本就记住了她的每一句建议,虽然态度恶劣了些,但最后完全是按了她的心意,选了一幢符合她审美品位的房屋。
她当然记得,曾经,曾经也有人为她这样迁就过。
但此时此刻,那“曾经”宛若一缕轻风,在她心间短暂拂过后,于她再无关紧要。
她忽的想起许多事,与霍令辰相识以来的那些往事。
种种情绪凝聚一处,她的眼睫不由微微湿润了。她轻轻回过头,去看青年那俊秀的侧脸,低声说道:“阿辰,谢谢你。”
她谢他多年相伴,敢于背负舆论压力与她交往;她谢他放下骄傲,在程氏夫妇面前坦诚心迹,做出郑重许诺;她亦谢他为自己收敛心性,容忍她在他面前展露的坏脾气……
她最想谢他如此情深似海,即便受时光煎熬、受命运捉弄,亦能有勇气坚持到底,默默守护她的人生,直至成为她人生里最意外的幸福。
“什么谢谢?”
女子低柔的语声传入耳中,青年那略带茫然的英俊脸庞,突然逆着阳光侧过一边,不甚自在地说道:“真搞不懂你们女人,总是突然生气,突然又感动,还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仿佛从他们初次见面起,他就总有本事来误解她的心情。
世上怎会有这样不知情趣的人呢?白白披了一件漂亮皮囊,却是个呆子。
程咏薇扑哧一笑,目中却似泪光闪闪,摇头叹气道:“你这个人啊,真是……”
但唯有这样,他才是霍令辰,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就算这个人有时不解风情,有时言行幼稚,但与他并肩同行,她便觉安心,仿佛在他身旁,是她人生的归宿所在。
程咏薇默默感受着身旁青年的气息,心中一时十分安稳。
“我在谢你总是直截了当,心思都不必让我来猜啦。”
她虽然语气娇嗔,埋怨意味甚浓,但身体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女子垂目咬唇,嘴角含了一点羞怯,蓦地将手搭在青年的身上,温柔靠近他的胸前,踮起脚亲了他的薄唇。
要程咏薇当众表白,这种事她实在是很难做出来。
所以她干脆以行动代替言语,主动上前吻了霍令辰。反正之前那次,吻也吻过了,更激烈的……也做过了,何必还扭扭捏捏?
霍令辰当即呆住了。
这是程咏薇初次主动吻他,虽然只有轻似羽毛的触感,但纵使迟钝如他,也大概知道这吻的意义重大。
愣了一愣后,霍令辰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在与这女子交往时,他刻意按捺急躁脾气,只为了体谅她的心情,他清楚他们在交往之初,她的心并未完全属于他。
而现在,一切都变得不同了。
得了程咏薇的示好之吻后,霍令辰几乎快活得意地要当场大笑起来。他蓦地伸出手拉住程咏薇,宽大的手掌将程咏薇细长的手指握了又握,最后十指相扣,在路人奇怪的目光中跑了出去。
他用强势而又温柔的姿态,带着她一路狂奔,待程咏薇气喘吁吁地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竟然来到了华京大教堂的门口。
情况,有点微妙啊。她呵呵傻笑了一声,突然就害羞起来,不敢直视霍令辰那紧盯着她看的炯炯目光。而霍令辰哪管她害不害羞,不由分说将她抱紧在怀,回应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