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趁着我还有这点良心,你赶快走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原本是该杀了告密者的。”
霍令琦所说并非危言耸听,他这一番话里,杀机已现。
小罗沉默片刻,对霍令琦说了最后一句话:“大少,您以后保重。”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总统府。
暗战
霍令琦宣布退出大选后,霍令昕便理所当然地,以第一顺位成了霍家的新任竞选人。
帝国68年6月10日,政府换届选举正式开始。
整个大选过程将持续四个月之久,从6月10日到10月10日,而双十日正是中华帝国的诞生之日。届时,新一任的帝国领袖将在华京的国家大礼堂,进行就职演讲与庆祝宴会。
由于霍家子弟参选的缘故,为了避嫌,霍总理近来少问政事,已是半隐退状态,而霍总理的幕僚,也被霍令昕收归旗下,这使他对于赢得大选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而各竞选人之间的舆论造势,也在这个六月天里正式开战。
霍令昕原本就是激进派的代表人物,他将自己的一系列改革政论,颇有技巧地做成了专题报道,以最浅显易懂,也最感染人心的话语,来吸引民众的注意力。
而据《华京时报》的调查显示,大约有三类选民:大学生、青年知识分子、开明军官,对霍令昕的政见最为推崇,而其余的选民,譬如保守派、亲民派、无党派人士等等,则仍持保留态度。
程咏薇便在这时接受了《华京时报》的采访,她以霍令昕未婚妻的身份,阐述了自己对于如今帝国政局的一些观点,也表示了自己身为独立女性的态度:
社会在不断进步,而女性的价值也越来越凸显。
职业女性的数量一直在增加,完全靠婚姻维持生活的家庭妇女在减少,同时,不畏舆论压力,敢于离婚的女性也多了起来,尤其是华京这样的思想开放之地,政府已经专门设立了离婚所,以应对层不出穷的离婚事件。
所以,她希望如今的女性们,将目光放得宽广些,为自己的人生增添一些其他的可能,多作事业上的尝试,以获得更多的人生价值,活得更丰富多彩。
她这温和派的女权主义者,很获得了一些人的赞同。
虽然采访她的记者野草君,即是谢樱草,对此颇有些不以为然,谢樱草本身是个激进女权者。但以此时的社会状态,人们暂时还无法承受激进女权者的惊天言论,程咏薇这温和理性的姿态,反而更易触动人心,一时间很受了些关注。
在采访的最后,程咏薇也机智地打了个软广告:她盛情邀请各位民众,前去华京有名的世纪剧院,观看她所创作的戏剧《新青年》。
这出戏请了华京风头正盛的剧团出演,预计将在选举期间公演二十场,达到每周一场还有余,且门票票价一律减半,旨在为霍令昕宣传造势。
这出戏剧的内容也含意明确,标题便叫做“革命之路”。
“革命之路”讲述的是一群无知无畏的年轻人,被困在一所封闭的城堡里醉生梦死,其间经历种种疑惑、挣扎乃至清醒,最终奋而反抗,亲手打破城墙藩篱的禁锢,重获自由与新生的故事。
采访一结束,程咏薇便主动起身,与这正式做了记者的学妹握手,“谢学妹,恭喜你,记者这职业很适合你。”
谢樱草也起身,虽语调平平,话里却暗含赞赏:“谢谢!程小姐坦荡直接,与你聊天也很愉快。”
谢樱草虽与她观念不甚相合,但程咏薇坦率大方,正是最合作的采访对象,这真诚态度令她心情也很不错。
程咏薇一怔,便是莞尔一笑,“我倒觉得,我这性格不懂掩饰,太易吃亏。”
谢樱草眼神专注,深深看她:“你是坦荡,并非迟钝,若是有意提防,又怎会吃亏?”
“程小姐,其实吃亏是否,从来都取决于你个人的选择。”
霍令昕近日十分忙碌。
原本选举过程一切顺利,但当他刚结束了第一轮的竞选演讲,人刚出会场不久,便在半途上遇到了不明来者的刺杀。
当时的护卫工作,恰是霍令辰在场负责指挥。
事出突然,为护兄长周全,霍令辰以身相护,但那狙击手既在暗处,当时又在人潮如织的闹市区,一时很难防备,好在护卫队训练有素,才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所幸最后,霍家两兄弟都只受了一点轻伤。
但回想那场面,着实有些让人心惊: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于明目张胆地在华京街头,做危险的暗杀行动?
国安局在第一时间知晓了这件事。
这刺杀事件太过蹊跷,并不像是有所蓄谋,而仿佛是个人行动。
连邱毅都对此事表示了不小的惊讶。
他在国安局多年,只在七八年前遇到过类似的刺杀案,但那也是在大选进入激烈环节时发生的,意在除掉竞争对手。而此时大选才刚刚开始,各位竞选人的前景还未明确,按理说,是不应出现这种意外的。
程咏薇可来不及与上司探讨这事的细节,此刻正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她一听到霍令昕遇刺的消息,便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脚步。后来听说只是受了点轻伤,这才心神稍安,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非要亲自来探看一番,才能罢休。
“令昕,你怎么样?”
程咏薇一进病房,便飞快地奔过去,将躺在病床上的恋人看了又看,几乎要去掀被子来个仔细检查了。
霍令昕并不是文弱书生,虽然他这优雅外表,常使人忘记他的军人身份。
在第一枚子弹擦肩而过时,他毫无惧意,甚至当场拔枪予以回击,只凭着军人的直觉,便目标精确地击中了那藏在暗处的狙击手。只是可惜,那人虽当场中弹,却借着当时的有利环境,得以安全逃逸。
那子弹虽未伤到要害,霍令昕的战场旧伤,却因此在这时复发,不得不暂时住院观察。这也是程咏薇担心的原因。
“咏薇,我没事,只是一些轻伤。”霍令昕淡淡安慰她。
程咏薇气得要瞪他一眼,“什么叫没事?没事你会需要住院么?令昕,别来哄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曾在战场上受伤的事么?”
她这样急切的模样,让坐在一旁的霍令辰眼神一黯,便要起身离开。
霍令昕却突然说道:“咏薇,阿辰他为了保护我,也受了伤。”
“令辰也受伤了?!”
程咏薇这才发现了那默坐一旁的戎装青年,眼光也随之落到他身上:那手臂上的绷带,让她心中一紧。在这女子的心里,霍令辰一向身手非凡,少有敌手。她却没想到,这个宛若战神的军火狂人,也会有受伤的时候。
她不由朝他凝视。
受伤后的青年,静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少了许多傲气,格外显出一点脆弱的情绪来。
见到这罕见的一幕,程咏薇却没有调侃的心情,只是微微侧过头去,低声问道:“令辰,你的伤,要不要紧?”
霍令辰忽的抬头,看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这才答道:
“只是皮外伤,并没伤到骨头。——如今要紧的,是三哥的旧伤。那几场竞选演讲,时间早已定好,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也不知三哥能不能撑得住。”
而程咏薇果然被转移了注意,紧张道:“令昕,演讲不能延后吗?我真怕你再出什么……”她讲到一半,便觉这话太不吉利,赶忙停住,懊恼地要去捂住自己的嘴。
“咏薇,我一定会成功。”
霍令昕只用一个笃定的笑容,便成功安抚了她。
男人的笑容依旧清淡如风,却有一种内在的坚韧,能给人以奇妙的鼓舞力量。这也许便是所谓的领袖气场罢。
程咏薇在医院并不能久待,她还要去参与刺杀案的调查工作。
而她刚一离开,霍令昕瞥了弟弟一眼,便干脆地摊牌道:“阿辰,别的我都可以让你,唯独她不行。”
“三哥……”霍令辰面上震惊。他不料自己的心事,竟被霍令昕直接说破。
但他如今收敛性情,并不像当年那样易于冲动,震惊一会,也便冷静了下来。
毕竟,霍令昕这样敏锐的男人,若是不知道他对程咏薇的心思,那才让人觉得奇怪。
“三哥,你多心了,我是不会与你争的。”
霍令昕眼里闪过不明光芒,若有所思道:“阿辰,你真的放下了么?”
他已错过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放手。
霍令辰难得见到自家三哥如此紧张,不由轻轻笑了一声:“放下或放不下,又有什么关系?三哥,你知道的,我与她之间,只是朋友。”
他说着,便转身往楼下看去。女子那疾步前行的背影很漂亮,只是有些纤瘦。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语气也冷淡起来:“我倒是想提醒一下三哥,你既然爱她,便不要让她做任何为难的事。我认识的程咏薇,从不喜欢勉强自己,但近来她为你做的那些事,却似乎是勉为其难。”
他说着便叹了口气:“三哥,你一向比我聪明,总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罢?”
霍令昕目中透出几分痛楚,心思纷乱。
他怎会不知霍令辰的意思?他早已知道,程咏薇这段日子付出的努力,却只能无所作为,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日忙碌。
而他纵然心中满是担忧,在这关键时刻,却也无暇分身,去将这为一心为自己事业奔走的女子抱在怀中,好好安慰一番。
他甚至不能拒绝她的相助。
因为他知道,程咏薇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帮自己的。而他若是无情拒绝,定会伤了她爱他的那颗真心。
她既要用这种方式来爱他,他便只有甘之如饴。
忠心
刺杀案的那名神秘狙击手很快落网,速度之快,让国安局的人也为之惊讶。
这还是多亏了卓扬。
卓少校得知霍家兄弟受伤之事后,极为自责,认为是自己太过失职,便亲自调兵,凭着一些蛛丝马迹在华京城中连夜搜捕,天网恢恢,终于将人抓捕归案。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凶手竟是霍大少的司机小罗。
程咏薇自然也参与了这次审讯。
小罗面色平静,主动将一切都交代清楚:他做这事,没有什么特别的阴谋,只是为了替主子报复。而据国安局的调查来看,霍令琦的确对此事一无所知。
程咏薇心中愤怒,几乎当场发飙。她实在无法理解小罗对于霍令琦的忠心,她认为这根本就是一种愚忠。
不过,士为知己者死,这年轻人恐怕不会这么想,他神情里甚至有几分满足。
审讯结束后,程咏薇正要离开,这年轻人突然叫住了她,“程小姐。”
程咏薇转过身来,疑惑看他。
小罗仿佛有些犹豫的,将手伸进贴身的暗袋,掏出一样奇怪的东西来——一朵有些干枯的鸢尾花。
这眉目疏淡的青年,将那朵花小心地托在手上,怔怔看了一会儿,便露出一个伤感的笑容来:“我想请您替我把这花,转交给赵之婉。”
这男人大约是第一次直呼自己主母的本名,咬字不甚流利,仿佛这寥寥几个字,便要花费他一生的余力。
程咏薇微微诧异地看着他,为何这人在说到“赵之婉”几字时,那语调神态,无不让她联想起,某种人类最热烈的感情?
她默默接过那朵白色鸢尾,心里便有股冲动似的,不由试探性地问道:“恕我冒犯。你对之婉她……”
小罗不料她这般心思敏锐,怅然一笑,“程小姐果然是聪明人,不愧是三少的好帮手。”
但对于程咏薇的问题,他并不正面回答,很快便沉默起来。
几天后,得知小罗在狱中自杀的消息,程咏薇终于放下心来,这次的刺杀案终于圆满结束,霍令昕的人身安全也再次得到了保障。
但她一想起那年轻人临终前的委托,便又深深感概起来。若论对爱情的盲目顺从,她和暗中付出的小罗相比,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有些人的爱情,因一开始便无所期待,所以即便一直暗无天日,也不觉辛苦。
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开心,他便开心。
这也算是一种爱情罢?
程咏薇叹着气将那朵早已枯萎的鸢尾花,交到了赵之婉的手上。
看到赵之婉那茫然懵懂的神色,程咏薇忍不住深深叹息,但这既是旁人的爱情,她纵使唏嘘不已,也没有涉足的资格。
是以,她纵有千般感慨,在赵之婉面前,也不过淡淡说了句:“这是小罗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你最喜欢的,就是鸢尾花。”
“小罗?”赵之婉仿佛这才想起了这个曾伴在她身边的平凡人物,“小罗不是辞职回乡了么,怎会送花给我?何况,这花已经枯了呀……”
花尽枯,人已逝,剩下的,不过是一腔无人察觉的情思。
程咏薇无语叹息。
的确,小罗已经辞职回乡,只不过,此刻回到家乡的,只是那年轻人的一缕幽魂。
程咏薇突觉眼眶发热,却咬紧牙关。她既然答应过他,就会遵守承诺,尽力为这年轻人隐忍的一生,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她这信使的使命已经完成,她已经将花送到了佳人手上,而不须提及其他任何事。
程咏薇觉得,自己仿佛很能明白小罗的心思:
像赵之婉这样纯粹无害的女子,还是活得封闭些为好,有些事太过残酷,便是让她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不过是再一次地刺激与伤害到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