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线美,在这旗袍的包裹下尤其妩媚动人。
穿上高跟鞋后,程咏薇再往镜中看去:
穿着旗袍的女子面容柔和,眼眸中暗含神采,浑身透着一股知性与优雅。
唉,只是太瘦了点。
她这样自我欣赏了一会,忽的皱眉想道。
“姐,你换好没有?我可以进来了吗?”
程嘉树在外头轻轻叩门,似乎是等得有些没耐心了。
“进来罢。”
程嘉树一进来,就看到了正对镜自揽的女子。
他目中不由闪过一丝惊艳。程咏薇这一身旗袍打扮,与以往的干练风格相比,实在很有点柔美的女性韵味。
程咏薇顾不上看他,还在镜子前自我端详:“小树,我这身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极了。”
少年走上前去,温柔地抱了抱自己的姐姐,也抬眼去看镜中,此刻亲密相拥的一对男女,眉眼间是如此地相似,只是女子的脸略显几分苍白。
程嘉树微微皱眉,说道:“姐,你最近瘦得厉害,难道是思虑过度?”
程咏薇佯怒般去拍他的头,“我最近好好的,哪来的什么思虑过度。整日疑神疑鬼的——你又去旁听心理学的课了吧?”
“我这半吊子的心理学知识,自然比不了你这正规军的好底子。”程嘉树承认道。
但他并不会轻易就被转移话题,话锋一转,就又回了正题:“所以,姐,你比我更清楚你现在的状况。只为了一个霍令昕,你就能把自己弄得心思重重,立场矛盾,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程嘉树叹了口气,几乎有些心疼地问道:“姐,你这样硬撑着,到底累不累?”
程咏薇一怔,下意识便答道:“爱一个人,即便一时辛苦,也是心甘情愿。”
“姐,难道这就是爱情么?”
程嘉树问道。他虽有上佳人缘,却至今还是个徘徊在爱情领域外的门外汉。而他对于爱情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旁观者的局外观察。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姐姐那消瘦了的面庞上,“如果爱情就是妥协,就是自我忍让,那么还不如舍弃。”
程咏薇一时竟无法反驳。但她最怕这少年流露悲观主义的一面,于是试图挽回局面,“先前也许有些苦味,但余下的,便只有甜蜜了。”
程嘉树淡淡说道:“姐,你真觉得,这种苦是一劳永逸,再无后续的么?”
“以前你曾对我说过,王子与公主即便结了婚,也不可能永远快乐地生活在城堡里,他们终究要面对更多来自现实的问题。”
他继续抱怨下去:“依我看,爱情不是什么好东西,受的罪比得到的开心多,姐,我不想去爱上谁了。”
“小树,能为一个人奋不顾身,其实是很幸福的。”
程咏薇伸出一只手,像小时候那样轻抚弟弟的脸,“这种着魔般的感情,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所以才格外宝贵。”
她历经两世情感,这话中的感概实在复杂。
程嘉树还太年轻,也许还不能领悟到她的意思,于是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姐,不管怎样,我希望你在爱别人的同时,也多爱一点自己。”
这清秀少年又故作老成地叹气:“姐,你其实什么都明白,却要假装糊涂。你说人要难得糊涂,退一步又何妨,我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要你过得好。”
程嘉树这些话状似无心,却让程咏薇如梦初醒,想起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某些事。
傅雷先生曾在写给儿子的家书里这样说道:
要找永久的伴侣,也得多用理智考虑勿被感情蒙蔽!
情人的眼光一结婚就会变,变得你自己都不相信:事先要不想到这一着,必招后来的无穷痛苦。
这观点正与程嘉树对她的告诫相类似。
程咏薇沉默了。
她与霍令昕在各方面都算颇为默契的一对了,到了真正谈婚论嫁之时,也依然要面对这问题。
不成熟的婚姻生活究竟会怎样,她只从赵之婉与霍令琦的婚后状况,就能看出一点端倪。但那时她也以为,这不过是他们本身性格不合的缘故。
如今看来,是她太心存侥幸了罢。
她若是与霍令昕结了婚,自然会有幸福恩爱的时光。但那平静安稳的快乐,又能持续多久呢?婚后相处的男女,总要先从爱情里走出来,将生命投入到平庸的油盐酱醋、鸡毛蒜皮中,物质层面上的东西若能磨合好,才能重获爱情垂怜,再去享受二次恋爱。
事实上,虽然她与霍令昕已经交往三年,但程咏薇依然无法想象,优雅的霍三少在普通生活里,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压下心中这份隐隐的不安,程咏薇展颜一笑,赶紧与程嘉树一同走出房间,去卓公馆赴约。
卓二少难得在家里办生日宴,他们这些老朋友,自然是要大力捧场的。
卓公馆。
因为中途去取礼物的缘故,程氏姐弟到场较晚,但也没什么要紧,这本就是卓越以私人名义举办的小型聚会。
“阿越,”程咏薇与今天的寿星拥抱了一下,“祝你生日快乐,青春永在!”
说罢,还温柔地扬起面颊,任这中性青年带着调戏神色,在她的面上亲了一下。
而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满道:“什么叫作青春永在?薇薇,我是过二十岁生日,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好好好,”程咏薇没辙,只有按着卓二少的心意,重来一遍:“那么,我祝你在军中多多立功,早日做帝国将军!”
卓越扬眉一笑,利落短发下的面容,依然英气十足,“这还差不多,小爷以后肯定是要当将军的。”
程咏薇扑哧一笑,暂时也不去打击她,只笑吟吟地挽了好友的手,两人往宴会场中走去。
既是卓二少过生日,她那一帮狐朋狗友自然都来了。
霍令辰几乎是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位。他正站在人群当中,与几个相貌不俗的青年谈天,大约是在说军部新近研发的武器,面上神采飞扬,整个人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唉,他还是这样有活力,真好。”
程咏薇这句感叹却被卓越听到了,不由回过来仔细看她,“霍四一向如此活蹦乱跳,你可还是头一次夸他,真是稀奇。”
“是吗?”程咏薇笑了笑,刚要收回视线,却与那正在愉快谈天的俊秀青年目光相撞,不由心里莫名一惊,便转过了头,沉吟不语。
卓越将她的小动作俱都看在眼里,暗含深意地瞥了一眼霍令辰,这才凑近过去,说道:
“薇薇,你有心事。”
她这语气十足肯定,仿佛已洞察了女子的心事,不枉程咏薇将她引为人生第一知己。
程咏薇却采取了逃避政策,“阿越,你不要问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一直以来最为坚定的选择,此刻突然生出了动摇,这样令她心烦意乱的事,她实在无法对好友倾诉。
卓越却是懂她的,她既不想倾诉,她便不会逼问,于是主动转移话题道:“我今天请的都是些老朋友,但有些可能你还不认识,走罢,我带你去见见人。”
秦岷知和徐放正在互相调侃,也不知讲到了什么滑稽笑话,连同霍令辰在内,几个人都嘻嘻哈哈的,笑得厉害,氛围正好。
“笑什么呢?”卓越将程咏薇带过来,介绍道:“给你们介绍,这就是我的好友程咏薇。”
她瞧霍令辰面色有些奇怪,便故意加了一句,“你们还不知道吧,薇薇和咱们的霍四少,在大学是同班同学,关系一向都很亲近。”
卓越这话不仅暧昧,而且暗含深意。
在场的几人,谁不知道霍四少当年曾有一场年少苦涩的单恋,后来因为无疾而终,某人还大大颓废了一段时光。
这桩旧恋情,霍令辰在几个好友面前虽有意遮掩,却没有瞒过。若论装模作样、不动声色的本事,霍四实在很是一般。
现在卓越这暗示之语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秦岷知和徐放眼神一亮,就开始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缓缓地打量起程咏薇来。
程咏薇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不甚自在地打招呼道:“你们好,我是程咏薇。”
“程小姐才貌双全,果然是难得的一位佳人。”徐放意味深长地说道。
“的确。”秦岷知附和道,“早已听闻程小姐大名,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霍令辰有些尴尬地瞥了一眼程咏薇,到底受不住他们这样阴阳怪气的言语,微咳一声,“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去跳舞罢。”
悠扬的乐声响起了。
程咏薇趁着这时机,将准备已久的礼物送上,“阿越,这是我和小树送你的礼物。”
卓越接过那包装精致的礼盒,笑着道谢:“让我来看看,里面是什么?”
盒子一打开,卓越眼睛一瞪,就有些呆滞:一枚体积不小的粉色钻石,完美地镶嵌在银色的指环之上,在夜色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她不料,程家姐弟竟会送她这样的一份礼物。这样一份对于她卓二少来说,过于女性化的礼物。
程咏薇说起这件礼物,却是面带得色,头头是道:
“这是程氏最新推出的钻戒,目前还没有上市,你可是特别待遇哦。五克拉的粉钻,质地纯正,颜色鲜亮,样式也出自巴黎的名设计师之手,用了现在最好的切割技术,保管毫无瑕疵……阿越,怎么样,是不是很喜欢这礼物?”
她说着两眼弯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我和小树都衷心希望,这枚钻戒能为你带来好运,尤其是——桃花运。”
“真是,你们又与我开这种玩笑……”
卓越半带恼怒地说道,一伸手就将程咏薇搂住,伸手去捏她的腰。
她心里自然也很感动,只是程咏薇一提到那令她头大如斗的相亲事宜,她便要抓狂了。
程咏薇边笑边去躲这中性青年的调戏,微微喘息的语气几分认真:“阿越,我们是为了你的终生大事着急,你可要认真一点。”
这两人一动一静,在会场上不顾形象地打闹起来,除却行为不够文雅,倒是其乐融融,十分和谐,引起了旁人的一些注意。
连正与杜茵儿跳舞的霍令辰,也有些心不在焉。青年那深邃的目光,仿佛带了淡淡的茫然,若有若无地落在那笑容快活的女子身上。
纵使此刻他与她相隔不远,他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那样遥远,遥远到,他已无法再追上她。
总统府。
开完记者会的霍令琦,像一只失去霸气的狮子一般,消沉而懒散地坐在办公室里。
要一个人在大众面前亲自宣布,他要放弃自己那光明的前程,就如同无故做了临阵的逃兵一样可耻。而他却偏偏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去做如此耻辱的事。
偌大的办公室,除了霍令琦,还有小罗。这两人都兀自沉默,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小罗?”霍令琦醒过神来,就发现这年轻人还在自己身边,“今天你也早些回罢,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霍令琦并不想让自己这颓然的一面,给任何人看到,即使这人是他最放心的亲信。
小罗却置若罔闻,神情有些古怪:“大少,国安局的那封匿名信到底从何而来,您不去查一查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令琦微微疑惑,只觉得这一向坦诚的年轻人,仿佛突然变得捉摸不透起来。匿名信的事,他还未对身边的人提过,小罗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知大少是否还记得,当年曾为您顶罪的那个人?”
霍令琦眼神一动,忽的去看小罗那张素淡的面容。带了某种猜想后的审视,使霍令琦蓦然感到,这年轻人的轮廓,散发出几分让他熟悉的气息,
“竟是如此,竟然是你……你是罗启的什么人?”
直至此刻,小罗对待他的态度依然恭敬,“正如大少所想,罗启是我的三哥。——只是三哥他离家太久,与我们这些家里人早已不大联系。”
霍令琦沉默地注视着这年轻人,这个人跟在他身边这几年,无功无过,却很是忠心。因为这难得的忠心,他待他也不同于旁人,完全是当作亲信来培养的。但结果到头来,这让他赞赏的忠心,却成了一个骗局。
已经不必调查了。他知道,是小罗向国安局告的密。
“这是我欠你们罗家的,所以一切我都不追究,你走罢。”
小罗倒露出踌躇的神色,“大少,我没有与您作对的意思,只是想为三哥正名,三哥他死得太委屈了。”
这也许是这年轻人的真心话。
最初跟在霍令琦身边时,小罗还不知道自家兄长枉死之事。有的人就是有这种吸引能者的气场,让人只能选择去追随,去相信,就算那个人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强大。
霍令琦的领袖风范,原本便容易吸引一些人跟之随之,小罗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
他并不想扳倒霍令琦,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兄长洗雪生前耻辱。因罪入狱的罗家三哥,死后还要被罗家的人唾弃,他实在不能甘心。
“如果我知道你是罗启的弟弟,我是不会用你的。”
霍令琦说道,“我向来恩怨分明,既然已经欠了罗启一条命,就不想再继续欠你们罗家……”
“所以,趁着我还有这点良心,你赶快走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原本是该杀了告密者的。”
霍令琦所说并非危言耸听,他这一番话里,杀机已现。
小罗沉默片刻,对霍令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