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发难
霍令琦正坐在总统府的办公室里,凝神听着有关这次大选的费用汇报。
帝国选举,按例是要花费一笔资金的。而由于近年来各报社杂志对政治的参与性逐渐增强,一场大选所需的资金也越来越高,就算能拉拢几个财团在背后支持,也需要精打细算,免得在为选举造势时周转不灵,出现尴尬境地。
政治一旦被当作舞台秀来看,曝光率便成了举足轻重的一项指标。
而霍家再显赫,霍家的资产,包括霍令琦的个人私产也是有限的,完全不能与因投身商业而崛起的“新贵族”来相比。
打个比方,霍家这样一个家族,整个家族的家底,可能还不到程氏资产的十分之一。而这还是霍总理深谋远虑,将一部分家族资产转为股票份额,才维持住了霍家身为贵族世家的光鲜华衣。
而资产丰厚的程氏,在霍令琦看来,显然已经成了霍令昕的财政后盾。
对这一点,霍令琦倒没什么嫉妒之心。
像程咏薇这种身价不菲的富家千金,若是心思简单些还好,偏偏又我行我素,任意妄为。
她与霍灵音一般思想新潮,却又比霍灵音更聪明敏锐,这样的女人,除了他那心思深沉的三弟,谁能消受得起?谁又能降服得了?
论起女人,霍令琦还是更偏好自己妻子那一类型的。女人么,乖巧可人些,总更赏心悦目。而他向来自负,也从不需要什么贤内助在背后做支援。
他不禁嗤笑一声。
他敢肯定,程咏薇那女人既然有几分本事,只要有机会,定然会去帮助她的情人。这样一看,他的三弟也算有识人之术,谈情做事两不误,连他也要甘拜下风。
说曹操曹操便到,霍令琦不过刚想起自家三弟的罗曼史,便有人登门求访。
这不速之客正是霍令昕。
聪明人与聪明人对话,从不需要多绕弯子,开门见山,将事情直接说明便可。而霍令昕正是这样做的。
霍令琦坐在办公桌之后,很快便将那份资料浏览了一遍。
即便是此时,他依然能维持王者般的沉稳姿态,只是那骤沉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件事的确是真的,告密者提供的细节没错,国安局的调查也没错,这就是他的一桩陈年过失。
那时他刚进入政界不久,年纪轻轻,便因为霍家长子的身份而做了资政顾问。
一个充满抱负的年轻人,若是不费什么力气,便能一举站在这国家的高处,不免有些意气风发,降低警惕。聪明如霍令琦,也不能例外。
他便是在那年少得意之时,没能抵制住诱惑,犯下了一个错误。而更无可弥补的,是他在犯错时还授人以柄,被有心人告发。
那时,若不是他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罗启,肯为他背负罪名,高处不胜寒,他恐怕早已如同攀爬雪山的登山者,只一脚踏空,便要失足落下高峰,身败名裂。
过了许多年,旧账再度翻出,这男人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有些神思恍惚,仿佛是想起了那因他而死的忠诚下属。
而霍令昕却不会给他时间来为故人惆怅,既是前来发难,便已罔顾兄弟情分,只管咄咄相逼:“大哥,你我都清楚,要让各大报社曝光这件事,再容易不过。”
霍令琦这时居然还能沉得住气:“行政院……父亲那边怎么说?”
霍总理如今深居简出,还未回到霍公馆里去。
这件事事关整个霍家声誉,霍令琦知道,作风谨慎如霍令昕,一定也不敢轻举妄动,势必要先去老爷子那里试探一番的。
霍令昕似笑非笑,“我原以为,父亲这次还会护着你。不成想,老爷子这回倒是爽快得很。——父亲让我向你转达一句话:你既不能藏住自己的弱点,便只有认输这一条路,而强者是不需要旁人庇护的。”
“父亲他,这么说了么……”霍令琦终于动容,他原本信心满满,以为霍总理会一直偏向他这边的。
这件陈年旧案,霍总理恐怕早已知晓,却在这关键时刻转向了霍令昕,大概也不是因为霍令琦的贪污渎职,而是为他行事上的疏忽而失望了罢。
霍令昕则察言观色,步步紧逼:“大哥,并不是我要逼你,只是大选在即,我不得不选择这个法子。”
“好,我选择退出。”
利害关系这样明晰,霍令琦很快便做出了决断,冷冷说道。
“给我一天时间。我会召开记者会,当众宣布退出大选。”
男人这样说着,心中已是滋味难言。他手下暗暗用力,几乎要将那一纸文件捏成碎片,但面上依然沉着。
纵使向旁人妥协退让,他也还维持着一贯的上位者风范,抑制住心头急涌而上的狂澜巨浪,稳若泰山。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只是,我没想到,这件事竟会被三弟你知道。”
霍令昕笑了笑,他如今是胜利的一方,风度上自然更显大方。
他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坦诚,向霍令琦提醒道:“原本我是不会知道的,但有人向国安局写了匿名信,大哥,你也许该查一查自己的身边人了。”
霍令琦瞳孔一缩,浑身泛出一股冷意。
他心中一沉,眉间现出阴霾之色:身为强势的领袖人物,他在华京也参政数年,却不料竟会遭遇这样耻辱的事:难道自己身边,真的出了奸细?
夜色深沉。
霍令琦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霍公馆时,甫一进门,便看到自己的妻子,正罕见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态平静,仿佛是在等他归来。
他不由皱眉,低声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他今天实在没有扮演温柔丈夫的心情,语气也稍显不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卧室,一直沉默的赵之婉才突然开口:“令琦,我有话要对你说。”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罢。”
赵之婉却有些坚持:“不,就今晚,我心里只要存着这件事,便永远睡不着。”
她这语声带了点激动,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颇有些突兀。
霍令琦不由朝卧室一边的婴儿床看了一眼,直到确定小安琪没有被吵醒,这才按捺住心中烦躁,问妻子道:“婉儿,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
赵之婉欲言又止,面上是掩不住的重重忧虑。
昏暗的灯光下,霍令琦看了一眼赵之婉,又看了一眼那婴儿床,索性纵容了她,不容分说地将她推转过身,半搂着人就往卧室深处的小套间走去。
“你既然有话要说,我们就到里面去谈罢。”
他这幅模样,像极了一个发号施令的国王,但她并不介意。因为她知道,他的内心里,其实有很多温柔的地方,只是很难被人发觉罢了。
小套间里有一张圆桌,两把柔软皮椅,只是平时用来晒日光的一处地方,装饰性大于实用性,不免空间狭小。这两人一进来,便自动分开,很有默契地坐了下来。
这对年轻夫妻,自从结婚后,除了一起用餐,还未有过这样对面而坐的谈天时刻。
夜半时分,人心仿佛最为坦诚,也最易说些藏在心底的真心话。
赵之婉悠悠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唉,咏薇说得对,你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我还是没办法不对你心软,真是一物降一物,你生来就是要欺负我的。”
“婉儿,你说什么?”
她的喃喃自语,促使霍令琦俯下身向她靠近,那股陡然迫近的男子气息,一瞬间占领了她的四周,让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对她的影响力,从来没有改变过,但她自己却变了。
“令琦,我们离婚吧。房产、股份,那些我都不要,我只要琪琪。”
赵之婉深深地吸了口气,平静地说道。
霍令琦这一次耳边听得十分清楚,但他却依然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他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自己的妻子,下意识便凌厉地瞥了她一眼,却意外地收获了妻子的平淡一笑。
“你说,你要跟我离婚?”
霍令琦拧起眉,陡然压低的嗓音已经带出了危险的气息,仿佛随时都将爆发。
“是。”
赵之婉不敌他刀锋般的直视,调转过头去看向一旁,语气里却还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霍令琦心里突然有些茫然不定:这个女人,真的是赵家三小姐、他的妻子赵之婉?
他第一次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低估了她。
赵之婉穿着一身白色衣裙,却不再像个纯洁的天使那样天真无邪。她的目光里透着坚决,那双常显无辜的眼眸里,此刻唯有冷淡。
她对待他,就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客客气气,得体却疏离。
这态度上的转变,让霍令琦心里很不舒服。他已经习惯了那个事事以他为先的小女人,习惯了那个小女人逆来顺受的温柔。
“该死,你一定是被那个程咏薇带坏了!”
他紧握拳头,忍不住往桌上重重一击,心里又浮起几分戾气。
他突然很想念那个曾经温柔如水的小妻子,但是现在,好像有一些值得珍惜的东西,在他尚未察觉之时,便悄然改变了。
“是程咏薇搞的鬼吧?她都让你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恩?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令琦,我现在的样子,你不喜欢吗?”
赵之婉有些疑惑,语声还是一贯的低软柔和,让霍令琦有一刹那的错觉,以为她还是原来的赵之婉。
但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和姿态,已经暴露了一切。她不再是那个懦弱地只会依附自己丈夫的胆小鬼,他所迷恋乃至呵护的、那个来自没落贵族的怯生生的赵三小姐,已经改头换面,正在试图成为所谓的“独立新女性”。
“不过,不管你喜不喜欢,在我自己,是很高兴能有这种改变的。”
赵之婉笑了笑,柔婉的面上露出罕见的坚定。
她向丈夫静静讲述自己这阵子的心路历程:
“当初知道你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时,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挽回你的心。我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只会在家里胡思乱想,就像一个怨妇,我还担心自己会和你离婚,会成为被抛弃的、被人看不起的女人。”
“但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离婚不是一件严重的事,是我以前的想法太陈旧了。就这样分开,总好过哪一天撕破脸皮,闹得满城皆知要好。”
她望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说道:
“何况,你那个王小姐,已经哭诉到我面前来了,说是你……搞大了她的肚子又不肯娶她。如今我愿意离婚,不是刚好遂了你的意么。”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霍令琦承认,自己最近确实在外面和其他女人有来往,但那都是逢场作戏,根本算不得数的,而王菁菁肚子里的孽种,根本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赵之婉与霍令琦做了一年夫妻,对他的心思也摸透了几分。
见到男人这种坦然否认的模样,她心里知道,在王菁菁的事情上,霍令琦大约真的没有对不起自己。
于是,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些,柔声说道:“这件事,如果是我误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也不完全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跟你分开的。我也希望,离婚以后,你还能生活的很好。毕竟,你还是琪琪的爸爸。”
她频频提起“离婚”二字,语气又很是自然,仿佛他们之间就将再无瓜葛,而他于她,唯一的身份只剩下一个——安琪的生父。
霍令琦的眼里闪动欲起的风暴,语气也变得激烈而冷冽:“我不会同意的,赵之婉,离婚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这男人从前都是温柔丈夫,从未在妻子面前流露出这样失态的一面。
赵之婉毫不畏惧他的怒意,坦白说道:“我已经找好了律师,如果你不同意,那么就法庭上见吧。”
她神情认真,并非是随口骗他。那日在人民医院,她就曾向程咏薇询问过帝国的离婚程序。程咏薇虽然不很赞同她的决心,但也表示愿意帮忙。
而霍令昕若是不肯和平离婚,凭程咏薇的能力,要在华京的律师行里找一个名律师,来打这离婚官司,也还不太难。
霍令琦也立即猜到了,赵之婉有勇气作出这番举动,这其中一定有程咏薇的作用。
他对程咏薇本来就无甚好感,又因霍令昕今日的发难而更添一份厌恶。现在,这女人竟敢撺掇赵之婉与自己离婚,拆散他的婚姻……实在是欺人太甚!
不过短短一日之内,向来骄傲的霍大少,便因接连而来的两件意外,而尝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人生还很漫长,品尝失去、面对失败……
这些无法逆转的挫折若是定要来临,早来,总比晚来要强些。
隐情
春季的柔风,透过窗户,吹进了房中,吹散了女子的一绺额发。
程咏薇站在镜子前,试穿一件新衣。
不知何故,年纪稍长了些,她便渐渐地爱上了旗袍。
她现在身上穿的这件,便是程氏成衣铺做的新款“花边旗袍”,紫色的绣花精致婉约,周围的装饰却又个性十足,正是传统与摩登的成功结合。
这件长旗袍两边开叉很高,露出女子一双秀美白皙的小腿。旗袍里面衬马甲,使腰身变得极窄,以至贴体,来自女性的曲线美,在这旗袍的包裹下尤其妩媚动人。
穿上高跟鞋后,程咏薇再往镜中看去:
穿着旗袍的女子面容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