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过了下午四点,咖啡馆里坐的满满当当,程咏薇甫一进去,便感受到了一股温馨的人气,这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林聆正在里头忙着端茶送点心,一时也没有顾及到自家小老板的光临,等忙过一阵,这才得了空,站在柜台那边与程咏薇闲谈了几句。
程咏薇看他这悠然忙碌的模样,心里不知怎的,就生出了几分羡慕:她有时又觉得,自己是否太逞强了,就如林聆这样随遇而安地过安稳的生活,不是也挺好么?
她这样想着,便看到了摆在柜台旁的一大束蔷薇。蔷薇花的花瓣上还覆着一点水汽,仿佛是刚摘下来没多久的,便趁着新鲜送了来的。
“咦,这花儿开得真好,是谁送来的?”
林聆摇了摇头,说道:“几位店员我都问过了,谁也不知道送花的人是谁,只知道每天下午这时候,就有一位姓贺的先生差人送花来。”
姓贺?程咏薇心中一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急切问道:“那送花的人,有没有留下什么旁的东西?一张字条也好。”
林聆又想了一下,便打开底下的抽屉,在里面翻了一会,拿出了一沓用丝线捆着的信封来,“是不是这个?”
程咏薇几乎两手发抖,接过那些信封数了数,发觉若从他们冷战时算起,几乎隔日便有一封。
林聆也意识到了这事的不同寻常,见程咏薇脸色有些难看,心里有些不安:“这些信我也是昨个儿才看到,之前都是小金收着的,是不是耽搁了你什么要紧的事?”
林聆向来迟钝,他并不知,小老板与霍三少的恋爱近日不顺,当中出现了一些不愉快的波折。
程咏薇回过神来,朝林聆笑了笑,“没事,这些信是我一个朋友寄给我的。”
她将那厚厚一沓信封都放进包里,马上便要告辞。
临走前,她又看了一眼那娇艳欲滴的蔷薇,突然温柔一笑:“林聆,至于那些花儿,摆在店里装饰也好,自己送人也好,你们几个就替我收下罢。”
在去城郊的路上,程咏薇先是发了会呆,面上便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
她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她的令昕这样用心地来维护他们之间的感情,她又怎么还会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主动迈步呢?她可是同他一样,时刻陷在思念的泥淖里啊。
对了,还有那些信。
她抱着那些飘着淡淡香气的信封,几乎有些急切地,动手拆开了最近的一封信:
咏薇,那晚的庭院冷极了,我一直在等你,可惜你却没有出现。
现在我知道你失约的原因了,但心里还是不太好受:出了这样严重的事,你却不来寻求我的帮忙,而要去找令辰,你究竟把我放在了心的哪里?
霍令昕自小便练习书画,写得一手极漂亮的钢笔字,可这信笺上的字迹却不那么平稳,字如其人,显出一股低落的情绪来。
程咏薇将那信笺握在手里,无法再继续看下去。
信中那扑面而来的深沉低诉,挟带了男人那不为人所见的脆弱一面,让她只觉得满心酸楚。
这究竟是谁在折磨谁?
她整日心神不宁地想念他,本以为已经够痛苦的了,没想到,他竟似乎比她还要痛苦。
霍令昕是那样一个沉着优雅的男人啊,她根本不忍心,让他与自己受同样的苦,又怎知自己已经更深地伤害到了他呢?
他到底等待了她多久?而她又庸人自扰了多久?
程咏薇将那信笺紧紧贴在心口,为两人间的错失而心生酸涩。
霍令昕此刻,的确是在城郊的“小屋”里。
他醉眼朦胧地坐在庭院里,独自举着酒杯,对着落日的余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便一口饮尽杯中醇酒,形容茫然,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他最想见到的人是程咏薇,但他却又不敢去见她。
一朝落败,便满盘皆输。
如今的他,既失去了理想与抱负,还有什么资格去拥有爱情?
“令昕!”
程咏薇一赶到这里,便看到了这让她心痛的一幕:
一向最为注重仪表的俊秀男人,衣衫不整地半躺在藤椅上,衬衣的领口早已解开,几颗纽扣松松地散落着,竟似是被强行扯坏了。
“令昕,你怎么……”程咏薇看着男人的颓废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你来了啊。”
男人怀中抱着一瓶洋酒,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便懒散地半闭起眼来。他身上原本洁白的衬衣上点点酒渍,拿了一双醉醺醺的眼朝女子看着,也不知是醉是醒,平日里的优雅气质荡然无存,哪里还有半点贵公子的风范?
程咏薇眼圈一红,就要去夺他的酒瓶,却被他一把推开。
霍令昕忽的冷冷一笑,便喃喃自语起来:“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罢?”
“其实我心里早就预料到这一场败局,但却一直像催眠一样的对自己说,只要结果未明,就还有赢的希望。”
他转过头,迎着那渐渐散去的金色微光,“我知道,我不该去计较一时的得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放弃的东西还少么?但我——实在是不甘心。”
他眼里闪过一点异样,恍神般的看着那掉在手心里的眼泪,只是一滴眼泪,却仿佛重若千钧,让他伸手捂住了脸,“我实在是不甘心!”
他的语气越发激愤起来:“他们说,长幼有序,说这位子原本就该是霍令琦来继承的,无论是霍家家主,还是帝国总理,都还轮不到我来觊觎……他们根本不去看我的能力,不去看我在国家改革上做的努力,他们甚至都不屑于去解释!什么长幼有序,什么出身顺位!封建社会都被推翻了几十年了,他们还来这一套!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陈旧时代!”
他那冷清的笑声,在小小的庭院里回响不止,更让人听来心酸:“呵,这么个可笑的理由,他们竟然用这么可笑的理由,就否决了我全部的心血!”
“咏薇?怎么会是你?!”
霍令昕似乎是清醒了一点,伸手去按住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痛似裂。
他一瞧见程咏薇那带着心疼怜惜的目光,面色不由一变,“咏薇,你为什么要来?我怎么会让你看到我这副样子?”
他索性自暴自弃般,将自己的败局说了个清楚:“咏薇,这一次我失败地彻彻底底。大选还未开始,我已输给了我大哥,父亲的那帮幕僚,没一个人支持我。——只因为我不是霍家的长子。”
“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我本想着,这次若是成功了,便与你结婚,如今我怕是没有这个资格了……咏薇,你还是回去罢,让我这败将独自清静一会。”
程咏薇哪里肯走,心爱的男人遭受了这样大的打击,她除了心痛便只有心痛。
她眼前一瞬模糊,也顾不上去擦干眼泪,就上前抱住了男人那张写满失意的面容。
“令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说着说着,她便泪流满面。
乔装
霍令昕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既能暗自蛰伏十余年,又经历旁人所未经历之种种挫折,心性早已坚韧地不同往日。
纵使那一晚那般失态,不过隔了半日,他便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他实在是个善于忍耐的男人。
而程咏薇,却在那一天之后,暗暗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微薄力量,去帮助恋人重振旗鼓。
毕竟,霍总理还未退位,大选还未开始,一切都还有可能。
卓扬与傅婵芷终于定下婚约,而这也代表着,卓二少的好日子即将到头了。
这天,程咏薇去卓家找卓越时,便听到了她的一肚子苦水。
“阿越,你总不能一辈子不结婚呀。”程咏薇倒是乐见其成,还劝她道,“仔细看看照片,挑个顺眼的,将来生孩子才不会太丑。”
卓越被她说得越发头大,几乎当场要跳脚,“薇薇,你若是再说这些话刺激我,我可不帮你了!”
“好啦好啦,我是开玩笑嘛,你生什么气?”
程咏薇正站在镜子前自我打量,朝她招手道,“阿越,快来看看,我这身打扮……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程咏薇难得接到了一个打探情报的任务,兴奋得很,“那帮纨绔子弟,说要到武宁路上的粤菜馆去吃粤菜。到时候,我就是程家少爷的远房表兄,只要有小树引见,骗骗那些人总还是可以的……”
打扮得像个假小子一般的程咏薇,顺利与目标人物坐在了一处。
但她还没坐下几分钟,就有些不太自在了:她知道男人在酒桌上一向较为放肆,彼此间说话没个顾忌,却没料到有人提到了她与霍令昕的事。
她悄悄抬眼看去,那说话的人有点儿眼熟,仿佛在燕华见过几面,难怪对她与霍令昕的恋情,评论地头头是道:
“你说程咏薇?她在旁人面前都是狡猾的小狐狸,唯独在霍三少的面前,就变成了乖巧的小猫了,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啊……哈哈,来,咱们继续喝……”
程咏薇听着这些男人的调侃之语,心里几乎要气死了。但因为她今日是乔装身份,偏偏又不好发作,只好一个人默默地喝着闷酒。
这样喝下来,就算她酒量如今已很不错,也不免有几分醉意。她见众人都已面色微醺,便趁着无人注意时,一个人跑出来吹冷风。
“怎么,听到别人拿你开玩笑,不高兴了?”
恩?这声音……
程咏薇刚要回过头去,就被那人用力握住手腕,拉到了隔壁的休息间里。
“令——”她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唇上便传来温热的触感,唇齿间被长驱直入,肆意吮吸。
男人一手揽在她的腰间,一手取下了她头上的贝雷帽,让她那半长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她刻意装扮出的中性帅气,被男人这样一破坏,便只剩了淑女的娇柔与妩媚。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一吻结束,程咏薇倚靠在霍令昕的肩头,气息不稳地问道。
“自然是心灵感应。只要附近有你的气息,我就能感受得到。”霍令昕说得一本正经。
程咏薇“扑哧”一下笑了起来,“霍三少,你这些话,骗骗小姑娘还行,我嘛,可一点儿也不信。”
霍令昕伸臂将她更紧地禁锢在怀中,皱眉不满道:“你难道不是个小姑娘么,怎的就不像旁人,偏要如此的难哄?”
那温润的眉眼,一旦皱起眉头来,也就失却了程咏薇最爱的沉稳笃定。她凝目看了一会,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霍令昕,你皱眉的样子,真是好生难看。”
她说着就伸出一根白皙细长的手指,去触碰男人的额头,然后慢慢顺势滑下来,摸到了那眉宇皱起之处,便要轻轻去抚平。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取笑我。”
霍令昕轻轻松松地,就捉住了那根正在到处作怪的手指,握住了在手心里,低声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我丑,你这小坏蛋,是存心要挑衅我么?”
程咏薇正要反驳,却感到手指上一阵湿润触感,不由浑身一颤,转头一瞧,却是霍令昕将那根手指含在了自己口中,轻轻舔舐不止。
对上她迷茫的目光,男人的眼眸深沉如夜,程咏薇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暗自在心里呻吟了一声:就算她已知道,霍令昕在情爱上并不如表面斯文,但他骤然做出这么煽情的动作,她还是有些吃不消。
霍令昕近来与程咏薇相处时,不再如往日那样具有分寸,目光中常带有急切的侵略,让程咏薇诧异之余,便要怀疑这男人是否和她一样,也被换上了另一个灵魂。
霍令昕知道,自己最近实在太心急了。
当知道程咏薇就是程音的那刻起,他便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时而欣喜,时而恐惧,时而迷茫,时而焦虑,陷入各种矛盾的煎熬之中。
但他对程咏薇,永远都不会假意演戏,他从一开始,就是打算奉上真心的。因为,他想要拥有她的渴望,已经存在太久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有时都觉得太不真实。
而现在,他暂时还不想把自己的秘密揭露,他心里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是越早坦白越好。
“咏薇,如果你曾深深爱过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并且告诉你,他其实也一直爱着你——咏薇,你会怎么做?”
程咏薇微微一怔,答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会怎样做。”
她为这莫名的问题,突然心烦意乱起来。
她几乎要花好些力气,才能将那个名字从层层叠叠的记忆里,挖掘出来。——她曾爱过的那个人,顾宁新。
那个叫顾宁新的男人,曾教她要警惕世事人心,冷静看透旁人伪装,但他在教她的同时,也成了骗她最深的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存在过顾宁新这个人。
前世的事,于她已是时过境迁。
而她虽然早已放弃了那段感情,但那个人在她心里,永远是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毕竟,直到世界末日的那天,她也还在爱着他。
霍公馆近来很是平静。
赵之婉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但却不时忧郁彷徨,整日向小罗问道:“小罗,令琦呢?怎么还没回来?他又在忙些什么?”
小罗那张眉目疏淡的面上,依旧露着平和的笑容:“如今大选在即,大少最近太忙,实在没空陪您,要不,我陪您在花园里走走?”
赵之婉不高兴了,她已经好久没与丈夫仔细说过话,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