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甜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是她的后辈李碧微。
“最近有些累,便在这里寻个清静。”程咏薇朝她一笑,“碧微,你近来怎么样?”
这清秀少女笑容勉强而无力:“咏薇姐,我最近很不好。”
她眼眶泛红,吸了吸鼻子,闷闷地继续说道:“我发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便鼓起勇气去表白,可是这个人却告诉我,他早已有了心上人。”
少女这故作坚强的模样,惹得程咏薇几分怜惜,抚了抚她的发,柔声安慰道:“不要伤心。我们碧微这么出色,竟有人敢看不上,一定是他眼光太差。”
这安慰却没有奏效,李碧微先是伏在女子肩头哭了一会,然后突然醒悟般的抬起头,蓦地退后几步,与程咏薇保持了一点距离。
“咏薇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拒绝吗?”
程咏薇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凝眉看向李碧微,少女这句话语气很是不善,仿佛不是陈述,而是质问。
“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喜欢的是我最崇拜的前辈。”
程咏薇愣住。“碧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碧微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他是整个燕华最英俊的男人,是华京最有身份的少爷,还是受军部赏识的军事人才,可是他却偏偏鬼迷了心窍,去喜欢一个名花有主的女人。”
这话过于直白,程咏薇心思敏锐,一下就猜到了其中内情。
“这是他告诉你的?”
李碧微一脸哀伤,几乎要落下眼泪:“他将我拒绝地彻彻底底,又怎会告诉我这些?”
“是那一天,他在百悦门喝醉了,我亲耳听到,他说……”
“碧微——别再说下去。”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适合公诸于世的。比如李碧微口中的这一个。
程咏薇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只有打断少女的话,借此缓和一下心里的震惊。
“我为什么不要说?我就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咏薇姐,你凭什么这样做,凭什么去糟践别人的真心?!”
“李碧微,请你慎言。”程咏薇皱眉,慢慢沉下脸色。
她突然对这少女的任性妄为感到了一阵心烦。有些事,当事人既不想捅破,旁观者又何必来搅局?
程咏薇这回避的态度,分明是早已心中有数,只是不愿去谈论。
李碧微被她这冷淡的反应激怒,陡然生出勇气来,大声说道:“咏薇姐,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都要讲出来——霍令辰他喜欢你,一直就喜欢你!”
她到底是捅破了这层玻璃纸。
程咏薇闭了闭眼,强自压住心中那强烈的情绪,悠悠叹气。
她是否该庆幸,此刻这儿只有他们二人,既没有霍令辰这当事人,也没有其他旁听者探知到这个秘密?
霍令辰这阵子的古怪,她隐约地感觉到,与自己是有关系的。但她没有时间去细想,她如今程氏、学校两头忙碌,又刚接了国安局交代的任务,连谈恋爱都顾不上,何况是这带着猜测的暧昧?
她和霍令辰是好友,但她从未给过他错误的暗示,也从未接收到他的心意。
况且,她已经遇到了霍令昕。
今天,程咏薇原本是抱着放松的意图,前来参加戏剧社的聚会。
被李碧微这么一闹,她只觉得脑中沉重,竟比先前还要疲累不堪。她不再去看少女那义正言辞的表情,伸手在眉间揉了揉,想要驱赶掉那急涌而上的阴霾心绪。
她这强自忍耐的举动,却给了少女一个假象,以为她是在心虚,便受了鼓舞一般,继续为霍四少伸张正义:“咏薇姐,你若是不喜欢霍令辰,就放手罢,何必这样吊着他的心,又去和霍学长……”
“李碧微!”程咏薇厉声喝道。
一贯温和的女子,在怒喝的瞬间,眸光里竟是带着煞气的,显然是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少女被她这罕见的模样吓住了,语调一抖,就那样停住了言语。
连程咏薇自己都暗暗吃了一惊。
她并不是容易发怒之人,对李碧微又格外优容,按理说,不该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但她清楚得很,在这少女面前,自己的情绪竟险些失控了。
也许是最近太忙,神经紧张,又也许是太过失望。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还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失望过,而李碧微却有这种本事,让她差点抛却理智,当场将怒气付诸于暴力。
程咏薇的右手已握成了拳,刚才的那个瞬间,她是真的想要教训这少女一巴掌的。
她蓦地苦笑一声。
自己从来都是和平主义的拥趸,又比这少女多活了差不多三十个年头,怎么也会为了这样一件事,就变得心浮气躁呢?
她不打算再与这后辈继续争论下去。
而且,她已看透了这少女的心:李碧微之所以为霍令辰抱不平,不过是因为,将失落恋情的罪责加在了自己的头上。
在爱情的领域,本就没有多少公平可言,何况李碧微这样不懂人心的女孩子。
她对这少女的单恋已毫无怜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而李碧微显然罔顾了这一点。
真心空落,自然会伤心,这是人之常情。但程咏薇不明白,只是出于一点感情上的嫉妒,就来质疑她的人格,朋友间的关系怎么能脆弱至此!
这样的李碧微,已不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可爱女孩了。
温和之人,其实比常人更加决绝。
程咏薇再度叹息,冷淡地看一眼怔住的少女,低声道:“碧微,你今天让我失望透顶了。你既对我有如此多的抱怨,那么也不必做我程咏薇的朋友了,再会罢。”
此时的她已心灰意冷之极,连李碧微的回应也不需要,说完这句话后,就立即转身离去了。
燕华校园。
程咏薇带着满腹心事回到了学校,她还有论文要赶,并没有空暇去思考这错综的感情线。但她心中早已纷乱,只不过能维持一点表面上的镇定罢了。
在这意乱心烦的时刻,她却偏又碰到了霍令辰。
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在燕华那空阔的绿荫道上不期而遇了。
互相打过招呼后,程咏薇就沉默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拿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人。
而她还未开口,霍令辰却主动与她说起国安局的事:“咏薇,我听说,你受到了国安局的职位邀请?据我所知,要被国安局的老大们认可,首先要接受一项试炼。”
程咏薇点头。这些事当然没有公开,但霍四少若是知晓,也不算奇怪。
“难怪,你看起来有点憔悴。”霍令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道,“国安局的人都是绝顶聪明,出的题大约不简单,要不要我帮忙?”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举起一只手,习惯性地屈起了手指,仿佛是要去敲程咏薇的额头,却突然醒悟般顿在了半途——在程咏薇还未恋爱时,他们之间,偶尔也会有这样亲近的小动作,但现在却不行了。
“令辰,”程咏薇假装没看到这一幕,没话找话般的与他乱扯:“你不觉得,作为一个淑女,我不该去国安局做事么?”
霍令辰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淑女?你是指你自己?程大小姐,老实说,就你这样的表现,我可从没当你是位淑女!”
青年越说越觉有趣,深邃眼眸定定地凝视她,笑道:“若是旁人,我也许还会觉得不适合,但对象若是你……就算哪一天,你突然变成卓二那副模样,我也毫不吃惊。”
他言语中满是嘲笑意味,但瞧着女子的目光里,却悄悄地注入了一丝温柔。
他早就知道,程咏薇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而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止。
因为,只要她开心满足,他便觉得安心。
霍令辰不是个会收敛本性的人。
但近来在程咏薇面前,他却突然学会了适可而止,有些谨言慎行起来。
他不敢对这女子有进一步的触碰,仿佛有什么顾忌,克制住了他在程咏薇面前的一贯随意。
玩笑话还是一如往常地进行着,也还是那充满调侃的语调,但两人之间,已失去了当初的肆无忌惮。
程咏薇并不习惯霍令辰的刻意守礼,但她也无力去挽回。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程咏薇可以心无旁骛,可以与霍四互动自然,如今却不行。
只要一想到他那长久深藏的晦涩心意,程咏薇就觉得,他对自己做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带上了那难以言明的隐忍爱意。
不是尴尬,而是心酸。
她为这男人暗藏的心事而心酸不已。
她怎会不知,无法袒露真心的那种感受呢?
不甘、悲伤、悔恨、心灰、怅然、放弃……这些苦涩心情,会在不同的时刻悄然出现,然后给你温柔一刀,让你沉默忍受这可怕的钝痛。
而这长久的折磨,非但痛苦难当,还无法对旁人言说。
她忍不住去看这青年俊美的侧脸,问他道:“令辰,如果一段感情无法得到回应,那么,这个人还应该坚持下去么?”
霍令辰一如既往的迟钝,毫无所察地答道:“你这是什么奇怪问题?如果能够轻易舍弃,那就不是爱情了罢!”
一向粗神经的霍四少,罕见地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实在值得表扬。
程咏薇却蓦地转过身去,不敢去看那张俊秀面孔上的认真神色。
人皆说沧海桑田,每当回忆往事时,总是开心多于痛苦。她不过稍稍回味一遍那曾经的暗恋岁月,心中仍然还会难过。
曾为天涯沦落人,如今她却要看着别人,因为她而受这样的煎熬,唯有感同身受,于心不忍。
“令辰,你……”她心里有股冲动,想要与这青年坦白。
但她终究做不到。在霍四面前,她永远无法硬起心肠,去说那些无情的话。
霍令辰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凑近一些,仔细凝视她那微怔的面容,问道:“咏薇,你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到底怎么了?”
程咏薇其实已有些哽咽,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然后低声答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纵然她心中有无数理由,想要在这时向他坦诚,但终究觉得太过残忍。
霍令辰,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请你放弃我罢。
这样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穿珠
作为国安局的新人,程咏薇既是由邱毅所选,便隶属于情报业务处第二处,即邱毅负责的部门。而第二处的主要职责,是掌握以华京为主的中心地区的整个情报网。
这次对程咏薇的试炼,由直属上司邱毅亲自出题,简单说来,不过二字——寻人。
搜集情报,需要的是敏感度。对细节的敏锐观察与感知,这正是程咏薇的长项。
但光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胜任情报处的工作。
国安局对情报人员的素质要求很高,不但要伪装性强、感应力好,具有高度的敏锐力,从平常事件中抽丝剥茧,找到有效情报,而且要有穿珠成串的能力,在情报有限的情况下举一反三,进行逻辑性的分析总结,从而得出最有用的情报。
用某位文坛大家的话来说,即是要能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这也是邱毅出这道题的用意所在:
他想看看,这心思敏锐,而又对情报工作感兴趣的女孩子,到底是否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于这领域上有一种天生直觉,能够带着目的性,从有限的资源中去伪存真,快速获得最终情报。
这“寻人”的范围很有些广阔:程咏薇得到的线索,只有一本私人印制的小说集。
邱毅要她在一周之内,寻找到这本书的作者。
少即是多,道家所言,一生二,二生三,三则生万,无穷无尽。
在这位情报处主任看来,这线索看似只是一本语焉不详的小书,但内容已足够丰富。给程咏薇一个礼拜的时间,已是格外的宽容了。
当然,对程咏薇这个新人来说,这试题并不算很容易。
她初初拿到这唯一线索的时候,几乎是一头雾水,茫茫然不知所措。
为了解开这难题,程咏薇常常外出,而方棠留给她的咖啡馆,就成了她的休息中转站。
在这家名为“好辰光”的老派咖啡馆,近来便常能看到,有一柔雅女子,常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不是皱眉冥思,便是闭目小憩。
今日也是如此。
程咏薇眉头紧锁,负气地一把将手里的书扔在了桌上。
她花了四天时间,全心全力地来解答这道试题,却还是在中途遭遇了不小的挫折。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
她首先将范围缩小在了华京的几所高等学府内,因这书所描述的,全是大学生的日常生活,笔触之细腻真实,非是亲身所历绝不能写出。
她猜测这作者极可能是位女大学生,因书中对女性的独立与恋爱问题涉笔最多,且语带讥讽,不少评论的观点冷酷而犀利。
随后她便开始搜寻文中所提到的特殊细节,想要将目标锁定在一所学府内,而以她对母校的熟悉程度,她确定这本书正是以燕华校园为叙述背景。
甚至有那么一两件事,她脑中还有模糊印象:托她那几位万人迷朋友的福,她自己虽交友不广,那几位朋友却仿佛万事通一般,有时也会与她谈论校园里的八卦话题,其中有几件极其秘密的事,也出现在了这本书里。
于是,程咏薇在燕华文学院度过了漫长的两天,但竟至一无所获。
她几乎拿出无上的决心,总结所有线索,推测一切可能人选,却还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