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我喜欢你,好久以前就喜欢你了!”
轮廓俊秀的少年没有回头。他站在路灯下,被那淡淡的灯影笼罩住了大半身影,在半明半昧中显得格外遥不可及。他不想给这少女任何无用的希望,沉默片刻,只淡淡说道:“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唐依依伸手抹去了面颊上兀自流淌的泪水。
是的,她早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所以才不得不鼓足勇气,把那句话说出来。她不甘心,但再不甘心也要向现实屈服。
他们都明白,霍令昕的回应已经很宽容了。唐依依这种小门第的女儿,根本不可能和权倾华京的霍家有什么交集。她早就知道这冷酷的真相,但却始终沉在少女的梦里不愿出来。
不过今天,她真的很高兴能把一直憋在心里的表白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二人一路无话,唐依依兀自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之中,甚至忘记去关注一下坐在她身旁的心上人。——性情冷淡的霍三少,仿佛也被勾起了什么心事,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这俊秀少年一路上都微微沉着脸色,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时而迷茫,时而又露出恨意。他的目光低低的,一直看着车窗外,却又像是透过窗外的一片迷蒙,去看什么别的东西。
等车子开到了宁虹路的居民区,庞大的轿车开不进太过狭窄的巷子,为了节约空间,华京的居民区多是些这样的窄巷。
司机将车子停在了巷子的门口,回头询问道:“三少爷,这巷子车是开不进的,您要不要把这位小姐送进去?”
霍令昕猛地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他掩住眼下那一闪而过的懊恼,若无其事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等一下。”
他一边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司机这边开了车门,他就先下了车,又扶了唐依依下车来。
这个人即使在自己家里,也常常把神经绷得太紧张,刚才那种无人注意的时刻,让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情绪,露出自己的另一面来。
但只是那片刻的松懈,也足以让他警戒起来,甚至对唐依依的态度,一下冷淡了许多。
唐依依看着霍令昕毫无表情的脸,突然就有些莫名的畏惧起来,那种可怕的压迫感,让她怀疑,自己是否从未看透过这少年的真面目。而当霍令昕用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问她,要不要送她进去时,她下意识地就拒绝了。
“那你自己小心些罢,再会。”
眼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影很快又坐进了车里,她莫名松了口气,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人的命运有时真的很微妙,总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灾祸会从天而降,落到无辜之人的头上。
那天晚上的意义,对于唐依依来说,正是如此。
她当时只顾着为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伤心流泪,却不料更可怕的事情紧随而来。
那天晚上,窄巷里的路灯不知被谁齐齐砸坏,唐依依迷迷瞪瞪地擦着眼泪走进去,就走进了一片漆黑之中。而她的人生,也从那一刻起,进入了黑暗。
赎罪(下)
“三少爷,我怎么好像……听见那边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司机正要发动车子,有一些疑似女人惊叫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到他耳朵里,在这寂静的夜里竟显得有些诡异。
“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开车回去罢!”
坐在后座的少年心不在焉地说道,他可没听到什么怪声。他其实根本没听清司机说的话,只是默默地将思绪又浸到回忆之中,想要找回一点残存的美好。
听少年这样吩咐,又是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司机便不再多言。霍家的三少脾气不坏,但极讨厌被人打扰清静。
轿车缓缓地开动起来,越开越快,很快就驶离了宁虹路。
自那天以后,唐依依三天没去学校。
她家里人特意来学校请了假,说是身体上有点小毛病,要休养一阵子。
但霍灵音心想,这哪里是生病,分明是失恋症发作么。暧,依依家里也真是宠她,这样的小事也要请假。
她暗暗在心里取笑了这位女友的娇气,一时又有些想念女友的可爱性情,便生出了上门探望的念头。只不过,她也有些不确定,在这种时候去唐依依家里看她,是不是有点儿不合时宜?
纵然觉得有些冒失,霍灵音却实在等不及了。挨到了周末,她便拎着一盒唐依依最爱吃的巧克力蛋糕上门了。
她心里对这好友有几分亏欠感,刻意打扮地很是低调。她平素也不爱坐家里的轿车,这倒不是为了低调——她那时还有点儿晕车症。
她晃晃悠悠地从家里出来,坐了电车到市中心,又去了一趟蛋糕店,这才往宁虹路那边去。而等她走到唐依依住的那片居民区时,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我饿着肚子就来看她,这样有诚意,她总不能对我生气了吧?
霍灵音想象着唐依依见到自己后的惊喜神情,不由加快了脚步,拎着蛋糕盒子走进那窄巷,一直走到最里头一户,踌躇了一下,就伸手敲了敲门。
“谁呀?”这是唐太太的声音,她的嗓门一向很大。
“阿姨,我是灵音,霍灵音。”霍灵音不是第一次来了,唐家的人跟她算不上熟稔,但都是识得的。
里头却一下没了声音,也迟迟没人过来开门。
霍灵音拎着盒子站在门口等了一会,隔着门听到一片混乱的语声,像是唐依依和唐太太两人的对话:
“妈,你开开门,我知道是小音……”
“唐依依,你说说,他们害你成了这个鬼样子,你还有脸去开门?!”
唐依依的声音很不对劲,仿佛带了哭腔一般:“妈,你讲讲道理,害我的是那些流氓,不是小音,小音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妈……”
依依她,难道真的出了什么事?
霍灵音突然觉得心里一冷,害怕起来。
那几句意义不明的对话,给了她一个模糊的暗示:唐依依根本不是生病,也不是她猜想的失恋,而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而这事竟严重到,让她一个礼拜没有去学校!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一条细细的缝。一个小男孩探头探脑地站在门那边,小声问道:“是霍姐姐吗?”
“小远?”霍灵音激动起来,“是你姐姐叫你出来的吗?我很想见见依依,你让姐姐进去好不好?”
唐谊远有些犹豫地转头往后看了看,摇头道:“我妈好像不大愿意见到你,她说,你们霍家人都不是好人,只会害我姐姐。”
里面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摔东西,情形仿佛很是糟糕。
霍灵音知道,自己今天是决计进不了唐家的门了。她只好从小朋友身上下手,向唐谊远假意妥协道:“好,霍姐姐今天不进去。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霍灵音几乎是灵机一动,把手里的蛋糕盒子从门缝里露给他看,诱惑他道:“你告诉我,我就把这个巧克力蛋糕给你吃,好不好啊?”
小孩子都很容易被美食攻略,唐谊远挣扎了一下,还是抵不过蛋糕的魅力,说了实话:“就是那天晚上呀,姐姐跟你们家的少爷出去玩,回来之后在门口的巷子里遇到了坏人,恩……然后就被欺负了。”
男孩年纪还小,并不懂“被坏人欺负”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霍灵音已经懂了。她瞪大眼睛,心头一阵发凉,蓦地跌坐在了地上。
“霍姐姐,我的蛋糕……”小男孩不知自己说出了多么可怕的秘密,只一径地催促着霍灵音实现她的承诺。
霍灵音慢慢站了起来,只觉得两腿软软的,毫无力气。她浑浑噩噩地把蛋糕盒子放在了唐家门前,一个人茫茫然地走出了巷子。
她从没觉得,这条巷子如此狭窄,而又如此深长,深长得能在一夜之间,就吞噬掉一个妙龄少女的未来。
霍灵音听说罗兰出事的消息时,某些刻意封闭的回忆就此开启。她这人向来高调张扬,满身坦荡活力,却只对一个人心存愧疚。
在那之后,唐依依再也没有回过学校,她的母亲前来替她办了退学手续。
出了那种事后,这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就像一朵提前凋零的娇花,长久地呆在家里,迅速地苍白起来了。
这中间,霍家姐弟都曾走进那条狭长的窄巷,想要为这女孩做一些补偿。但唐家根本不理睬他们,无论去过多少次,都只有吃闭门羹。
那个时候,霍灵音偷偷问过自己的一个外国女友,在弄清楚了男女方面的某些知识后,简直又惊又怕,整日里心神不宁:她担心唐依依有怀孕的可能。这对一个未婚少女来讲,实在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所幸,她的担忧并没有成真。
大约又过了几个月,霍令昕突然告诉了她一个消息:唐依依不仅没有怀孕,还从家里偷偷逃走了。他已经派人将整个华京都翻了个遍,却找不到唐依依的踪迹——这少女仿佛变成了一只鸟儿,一夜之间便飞离了华京这片繁华却也狭隘的天空,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直到半年后,这少女莫名失踪的谜才终于解开。
某一天晚上,霍令昕被朋友邀请,要带他去一家新开的夜总会消遣娱乐。霍令昕原本不想去,只是碍于友情而答应了。没想到的是,他却意外地在那间名叫百悦门的舞厅里,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谁也想象不出,这少女是如何在走投无路之下,遇到了百悦门的幕后老板的。
原来,唐依依一直都在这个繁华之都里,从没有离开过半步。
在遇到周老板时,她身上的钱正花完了,又没有去处,十分茫然无措。以她那十几岁的年纪,孤独无依的立场,在华京也根本找不到其他能赚钱的工作。
于是,她在懵懂之下受了那人的诱惑,签下了一份长期的契约,尔后便一直呆在百悦门里,做了一名舞女。
霍令昕有过带走唐依依的念头,却被她拒绝了。
这少女已经告别了从前的娇气与任性,提前尝到了人生的复杂滋味。她既被迫走出象牙塔,又为那从未见过的灯红酒绿所迷,已无法再回到从前的世界里去,也不愿再见到从前的朋友。
何况,还有那份要命的契约。
那位周老板仿佛颇有些来头,霍令昕无法动他,诚意去谈判又谈不拢,一时之间,竟是无计可施了。
这种种的救赎手段都失败了,而那时唐依依已经改了名,摇身一变,成了百悦门的红牌舞女罗兰。
霍令昕无法,只好做了百悦门的一名常客,不时来捧她的场子。
霍三少这样的人物,向来是引人关注的。他来百悦门的次数一多,舞厅里的客人便都心照不宣:人人都知道了,百悦门的罗兰不是普通的舞小姐,她背后可是有霍三少为她撑腰呢。
一向爱惜羽毛的霍令昕,在听到这类传言时,却什么也没有说。他这默认的态度,表明了是要让这误会一直存在。反正那些传言,根本不会传到霍老爷子的耳里。
事到如今,他已帮无可帮,唯有用这个法子来保护罗兰的安危。
他宁愿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赎罪。
杜三爷那件事平息后,霍令昕特意抽了个空去了趟百悦门。
自从知道霍灵音来找过罗兰后,他心里总有些不放心:霍二小姐那大大咧咧的脾气,就算是好心好意前来帮忙,也难免会伤到罗兰的心,让她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往事。
罗兰最近仿佛心情很不错。她听了霍令昕那委婉的问题,愕然了一下,便笑了起来:“三少,你我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何必还与我兜弯子?”
她正在后台对着镜子补妆,语气很是平淡:“小音是来这儿找过我,还说要帮我——她如今也算是个精明人了,怎么还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她一个大小姐,能帮我什么?”女子那浓妆淡抹的面上突然流露出一丝嘲讽,“难不成,她还要帮我招揽客人么?”
她这副样子,倒让霍令昕不再担心了:既然还会用“小音”这个旧日的称呼,又是她惯常的带了些微刻薄的口吻,正说明罗兰对霍灵音还顾念着一点旧情。
霍令昕觉得自己或许是多虑了。他吩咐随从将几个漂亮的花篮送进来,之后便不再多呆,与罗兰淡淡说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百悦门。
霍令昕前脚刚走,就有人从角落的椅子上坐起身来,打着呵欠懒懒地伸了伸手臂。
这人仿佛是刚一觉醒来,将头上那快遮住脸的学生帽随意正了一正,这才露出本人的面目来:眉目清秀,眼带笑意,看起来很是年轻。再看他那身上的学生制服,竟像是个高中生的模样。
“小兰,你的三少走了么?”他笑吟吟地凑过去,看镜子里那个还在梳妆的女子,“暧,你这妆怎么画得这么浓,都看不出原来的漂亮脸蛋了……”
“程嘉树,你怎么这样聒噪?”罗兰不耐地朝他挥挥手道,“我现在可没空理你,程大少爷,您请自便罢!”
“亏得我今天一放学就溜出来看你,小兰,你还真狠心。”程嘉树小声抱怨道,眼里立即流露出几分委屈。
罗兰简直要被他气得笑了,却又碍着面上的妆,不敢作出太丰富的表情,唯有用眼睛瞪了他一下:“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的,我让你天天来了么?”
她说着又瞪了少年一眼:“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