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很不对劲,连在猎场打猎时都显得心不在焉。他这少年维特式的忧郁嘴脸,实在刺激到了一起出来玩的几个人。
“咱们的霍四少,今天这是怎么了?苦着张脸,像个小媳妇儿似的。”
秦岷知和徐放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霍四难得流露出这样不设防的一面,他们又怎能辜负他扮了半天的忧伤,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玩笑话来。
直到霍令辰威胁般地晃了晃拳头,咬牙骂了一句,这些年轻人才偃旗息鼓,不再取笑他。大家心里都清楚,霍四平日里虽然没心没肺,不拘小节,什么玩笑都开得。但这位少爷若是真动了气,他们几人就是全上,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霍令辰在这些人中,原本就是领袖者一般的存在,只是今天这狮子王不知何故,消沉地仿佛失去了斗志。
卓越一直出奇地平静,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那几个混小子乱起哄,而她一向是最爱凑热闹的。
她当然是这群人里唯一猜到原因的,却根本不预备说出真相。她只是看不惯霍四这蔫蔫的模样,这不是她所欣赏的那个霍令辰,一向鬼神不惧的霍四少不该是这样的颓废!
但她终究不能忍心,于是悄悄拉了霍四过来,问道:“你老实说,是不是为了我家薇薇?”
霍令辰面红耳赤,他不会撒谎,但说真话又实在难为情,于是支吾了半天,才蹦出了一句:“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个呆头鹅,小爷我早就看出来了好不好!卓越腹诽道。
好在这厮经过这么多的教训,总算云开雾散,发现了自己的感情。
反正佳人如今仍是孑然一身,霍四还是有机会的嘛。
既然把心思摊开来说了,霍令辰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很直接地问道:“卓二,你说,程咏薇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反正啊,不是你这样的。”卓越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立马头上一痛,被霍四揍了一拳头。
“哎哎,我这可是实话,你若不爱听,我也没法子。”
卓越这回可不怕他的武力了,干脆拿起乔来,抬脚就要走:“小爷我今天没心情了,霍四少若是有本事,自己去问我家薇薇吧!”
霍令辰一脸挫败地拉住她道:“你这是落井下石……好了好了,我这回打到的猎物都归你了,怎么样?”
卓越勉强满意,朝霍四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霍四如今为了恋爱,能屈能伸,也不介意卓二少那打发宠物的语气,乖乖附上双耳,听她低语几句,将信将疑道:“你确定她喜欢这种类型的?”
卓二少莞尔一笑,竟大胆地顺了顺霍四的头毛,很是笃定地说道:“你要相信,这世上只有我最了解程大小姐,也最了解她对男人的品味。”
她说得如此有底气,倒也没有诳霍四的意思。只不过,人心向来变幻莫测,就算霍四能变成程咏薇最喜欢的类型,能否顺利追到人,也还要看天意呢。
霍令辰是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
他最近很注意外表的修饰,说话也含蓄了许多,在旁人看来,简直有些脱胎换骨了。但就算外表改变成功,很多内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在程咏薇的眼里,他的一番苦心并没有奏效,她只觉得他越发妖孽,也越发风骚地像个孔雀了。
当然,这种想法,霍四本人是一点儿也不知晓的,他还在忙着策划另一个计划。
这年十月的一个周末,他约了程咏薇出来喝下午茶,只他们两个,连卓越都没有在场。
“程咏薇,我要与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程咏薇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吓到,不由问道。
霍令辰竟然有几分忸怩,他呼吸了又呼吸,这才将一张请柬放到了程咏薇的面前。
“下个月是我的生日,家里要办一场舞会,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女伴。”
他没有说的是,那场舞会规模不小,定然会成为华京上流社会的大话题。而作为霍四少生日舞会的女伴,这个身份自然也是颇有涵义的。程咏薇在这方面阅历不足,竟也被糊弄过去,丝毫没有怀疑霍四这安排有什么不对。
在燕华,钟情霍令辰的女生其实很多,但他一个也没看上。程咏薇只当他眼光太高,从未把原因想到自己身上去。论起当局者迷,她实在也是个中高手。
“可是我不太会跳舞欸。”程咏薇突然一皱眉,为难道,“万一丢了你的脸怎么办?”
霍令辰简直要被她的转折惊出一身冷汗来,忍了又忍才说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可以教你的。”
环绕在他们之间的微妙气场终于消失,程咏薇承认自己是故意吓霍四的,她不喜欢刚才那古怪的暧昧氛围。
她清楚地感觉到,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向她的目光里有很多东西,有认真,有期待,还有紧张。他这个人向来如此,不会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心里有一些不安,但又不愿去正视,便不再自寻烦恼,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来:“那么霍四少,到了那天,记得恭迎本小姐的大驾光临哦。”
入画
因为手上的伤口还未痊愈,程咏薇得以逃过好几次的射击课。
虽然在其他事上也不方便,但她还是认为这是因祸得福。那日的晕倒于她还有些阴影,她不愿去回想自己当时那失血过多的悲惨样子,要叫她大小姐马上再去拿手枪练习,她还真会有些犯怵呢!
趁着这空隙,她往南部去的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
北部虽然有许多养眼的俊秀少年,但那些少年多数已经是军人的身份。
程咏薇如今对这些人只敢欣赏,而不敢有任何染指的念头:那些慑人英气的背后是流血流汗,而她更想要的,是能让她心情愉悦舒适的翩翩文雅,是浪漫柔情,而不是令人畏惧的铁血精神。
她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就算嘴上再怎么憧憬英武型的男子汉,归根结底还是更偏爱稳稳当当的正常恋爱。
当她漫步在南部迥然不同于北部的惬意环境时,当她看到那一对对欢声笑语的年轻情侣时,便更加确定了这一点。
秋风带着一股凉意,突然拂过了她的脸庞,身旁的大树沙沙地发出一阵声响,几枚红色的枫叶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这空气里的寂寥,将两只手默默地插进了大衣口袋里。
秋天,可真是一个适合恋爱的季节啊。可我,却只能一个人站在这儿看别人你侬我侬,除了愈加浓烈的寂寞,什么收获也没有。
她在心里伤春悲秋了一会儿,却不知她站在水边发怔的模样,早已被旁人看在眼里,顺便收归到了他笔下的世界里。
“原来,冒冒失失的小女孩儿,也可以是安静得能够入画的淑女啊。”
那人远远望着那静立不动的年轻少女,手下飞快动作,寥寥几笔,就在画布上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人物来。
与他一起写生的贺卫楠,见他像是要画好了,不由凑过身去朝那画布上瞄了几眼,评价道:“霍学长,你不是在画水边风景么,怎么又添了个美少女?这样一看,那风景倒像是在陪衬这画里的人了。”
霍令昕没有回应,他还沉浸在绘画的专注情绪里。
他退后几步,朝着自己的作品看了又看,又上前用画笔点了几下,直到画面的层次感变得鲜明起来,终于放下手里的画具,淡淡地笑了一笑。
“我的目的本就不在这风景上,又何谈喧宾夺主之说?”
霍令昕的心情很是不错,他的画技只有一般,难得今天能发挥出如此令人满意的佳作。
贺卫楠见他很是在意那副画的模样,不由笑道:“什么都不画,偏偏画了个小姑娘,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吧?”
他思维敏捷得很,马上就调侃起霍令昕来:“这幅画,我看就叫《水边的阿狄丽娜》好了,与学长你的心思正好相配。”
这个名字是有典故的,来自于希腊神话中的一个美丽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孤独的塞浦路斯国王,名叫皮格马利翁。
他雕塑了一个美丽的少女,每天对着她痴痴地看,最终不可避免地爱上了少女的雕像。
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情的奇迹。他的真诚和执着感动了爱神阿芙洛狄忒,赐给了雕塑以生命。从此,幸运的国王就和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贺卫楠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在取笑霍令昕春心荡漾,不惜自塑神女来求得恋爱。
霍令昕挺喜欢这个聪明而有分寸的后辈,被开了玩笑也不生气,笑道:“我能有什么心思?倒是你的心思又放在了哪里?整天对着这些莫须有的事捕风捉影,真是八卦得很。”
“何况,这画中人并非我自己虚构,而是确有其人。”他伸手往河对岸指了一指,“喏,她人就在那边,站了好一会儿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少女却突然有了动作,不再维持凝视远方的静立姿势,一转身就离开了黎水河边。
等贺卫楠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时,伊人已去,一切重归寂静。
“原来真的有人站在那水边啊,学长还真是好眼力,我在这里半天了居然没发觉。”
他自然也更没发觉,那个有点熟悉的背影,是他那直系学妹程咏薇的。
霍令昕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年轻背影,怔仲了一会,突然感到几分遗憾:说起来,他虽与她屡次碰面,却连这女孩子的名字还不知道呢。
不过,燕华北部向来不对外人开放,她既能出现在那里,一定是理科部的学生了。
霍令昕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笑了一笑。
他虽然已经毕业,但因着某些缘由,总要时不时来燕华的,所以很多事他并不着急。
来日方长。
程咏薇是被黎水河畔的冷风吹醒的,她不料自己竟能独自在河边发呆这么久。
今天下午还有一节心理学的课要去,她边看手表边粗略计算了下时间,就赶紧往医护室那边走去:她的手已经差不多痊愈,只差最后一次的检查了。
她前几次来医护室,碰到的都是其余几位医生,直到这最后一次,才遇上了白琳琅。
她早已从霍令辰的口中知道了那天的情形,虽然某人心虚地隐藏了一部分内容。她对这位白医生一直心存感激,想要好好地道个谢。
没想到白琳琅非但长相漂亮,性格也是程咏薇喜欢的那一种。在这雄性生物人满为患的北部,竟然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女医生,程咏薇有一点找到同盟的惊喜,话语间也热情了几分。
而白琳琅是什么人?不过三两句闲聊,就轻巧地套出了程咏薇不少实话,包括那天射击课上她当众晕倒的真正原因。
“晕血症?这也真是难为你了。”白琳琅吃惊道。她在燕华也有好几年了,自然知道燕华的军事训练到底有多艰苦。
就算是预备班,恐怕也不会收有晕血症的学生。燕华军事系几乎算是军部的人才培养基地,一切都是为了培养出合格的军事人才,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一个学生畏惧流血!
过不了军事训练这一关,就无法成为真正的燕华人。这是燕华的骄傲,他们的军事生都是文武兼备,可支援战场,也可建设帝国事业!
程咏薇向白琳琅求情:“请替我保守秘密,我一定会尽快克服的。在这里虽然要吃许多苦头,可是也很充实,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离开燕华。”
她的话自有一种决心在里面,脸色也有些苍白,仿佛白琳琅不答应,她就会伤心绝望。
白琳琅调戏起男学生一向手到擒来,但面对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反而不知如何应对了。她真是有些怕了这个女孩的固执,若是她不答应,这女孩就会一直用这种坚持的目光盯着她不放罢。
“真是怕了你了,我不说便是了。”
白琳琅瞥一眼程咏薇,见她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那愁云密布的小脸上也露出温柔的笑意,不由想道,这女孩子虽然算不上漂亮,一旦笑起来,却显出一种让人格外舒服的气质,难怪那个霍令辰这样喜欢她。
就算外表再怎么沉稳,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罢了。
她微微叹气,对着程咏薇叮嘱道:“燕华的军事系历来严格,尤其是前两个学年,熬不过去最后退学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我在这儿几年,对这些事都清楚得很,燕华不是什么教育慈善机构,有时候法大于情,半点情面都不会讲。你一个女孩子,还是要当心点。”
程咏薇眉眼弯弯,认真倾听这贴心的一番话,想道,这个白校医真是个不错的人哪。她心里暖暖的,朝着白琳琅感激道:“琳琅姐姐,你真是个好人,多谢你的提醒了。”
琳琅姐姐?
嗳哟,白琳琅被她这亲昵的叫法弄得有几分心花怒放了。
她一直呆在北部,平时见到的都是些大男生,听惯了男孩子硬邦邦地叫自己白医生,突然有一个温柔的女孩子对着自己柔声叫着姐姐,还真是让人心里软绵绵的,很是受用。
于是她也笑眯眯地说道:“以后有空常来玩,姐姐认识的漂亮男孩子很多哟。”
她这最后一句又露了本性,倒把正要离开的程咏薇惊了一惊。
除了卓越,她在这时代还从未见过在感情上如此作风奔放的女性,白琳琅是第一个。
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