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靠窗而坐,刚才的缠斗过后剩下长时间的沉默。中间拉开了距离,俨然一只裂开的碗,打上十八个铜钉也补不起来了。
车子驶进陏园,她下车后直接上了楼。他在后面一步一趋地跟着,她进了原来独住的房间,要关门,被他一只手推住了。比力气她不是对手,略一较量只得无奈放弃。
他进了门,垂着双肩走到她面前,“那些照片应该是白寅初的杰作,至于出于何种目的,我不说你也知道。”
他总是这样,针对寅初是本能,这点她可以理解,可也不必事事牵扯上。她看他一眼,“根据呢?如果只是臆测,趁早别说。”语毕又嘲讪道,“在我眼里是谁送的照片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片内容,那里面的人不是你吗?”
“这是别有用心者在想方设法离间我们,既然有意图,照片上做文章也不是很难理解。”
他抵死狡辩,南钦已经没有理论的兴致,指着门说:“你出去,我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她跑了几个小时他都快疯了,现在找回来,怎么能够让她脱离视线!他往前一步,她坐着,他站着,面对面,腿和腿几乎贴在一起。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阐明他的观点:“你从陏园出去,是不是很快遇上了寅初?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你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同你汇合,你不觉得像是早有预谋的吗?还是你们本来约定好了,只等你跨出牢笼就远走高飞?我来得快截住了,若是再晚一些呢?是不是要到火车站和码头去找你们?”
“你除了倒打一耙还会什么?”南钦站起来摇头,动作里满含失望,“我和你无话可说了,你爱怎么猜测随便你,就算把我描摹得和寅初有染也随便你。我不知道你在较什么劲,如果非要把我推给他,何必费那么大的力气!少帅一声令下,把我捆扎好送进白公馆,我想白寅初一定会感激你的。”
良宴一直担心寅初对她交底,现在看来果然是了,他们又续上了,所以南钦那么义无反顾。去了穿红的自有戴绿的,无论如何亏待不了她。自己倒好,成了她的跳板,让她一步一纵,纵回白寅初那个财阀的怀里去了。他们当他傻么?姓白的离婚了,接下来就看南钦的,如果她有能耐从这段婚姻里脱离出来,那么少时的初恋就能开出花结出果了。所以抓住他的软当不依不饶,任他怎么说都没有用。
他倒退好几步,直到靠在衣柜上才有了支撑。再看那女人,他爱了三年。那些稀缺的温柔缱倦,从他那颗满带锋棱的心脏里提炼出来,是容易的事么?有时太多爱积攒着不知道怎么表达,就像个拥有金矿的人不懂得为自己打造一枚戒指一样,她从不索取,他握在手里亦无法消费。
“昨晚我是和司马及人在一起,可我保证没有动她一根汗毛,你要相信我。”说了太多次,渐渐连自己都没有底气了。她是铁石心肠,别过了脸,嘴角含着讥诮的笑,完全不为所动。他觉得自己失败到极点,败给了白寅初,毫无还手之力。同床共枕一夜,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确实过于苍白了点。他抬手抹了把脸,“我以后再也不见她,这样可以吗?你放心,我出来的时候让曲副官带她去医院,不管有没有那件事,处理干净了,她就没有机会来讹咱们……”
南钦觉得恶心,“我以前没发现,你居然是这样无耻的人!那些和你有过露水姻缘的女人,你都是这样处理的是吗?不要说我们,她要讹也是找你,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她扭过身子去,从未发现自己的人生如此悲剧。她当初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嫁给他,爱上他,不可思议。爱有多深厌恶就有多深,她没法面对他,甚至再看他一眼都会想吐,指着房门道,“出去,要么你走要么我走。”
良宴嘴角往下沉,也怕她拧脾气又发作起来,没计奈何退到门前,“好,我出去。你在外面跑了半天也累了,休息一会儿,晚饭我给你送上来。”
他走了,带上门,也带走了钥匙。南钦在回来的路上就盘算好了,经经历过那三块钱的窘迫,扬言不要一分一毫是不对的,起码把属于她的东西带走。
她很快翻出个箱子来,日常换洗的衣裳统统收拾好。还有那些细软,首饰是笔很可观的财富,大大小小的丝绒盒子,都是结婚时得的礼物。冯家的赏赐她不该拿,好在还有南葭赠的祖母绿三件套。老父亲是翰林出身,祖上也有各种金银小件传下来。当初父亲入殓时南葭把府里翻了个底朝天,她母亲的首饰装满了两个梳头盒子,就在大房的高柜顶上搁着。南葭过日子不上道,道义却是有的。在她结婚前夕把东西都分了,叫她好好留着,说那是她的底气。她把珐琅八角盒捧在胸前,不得不佩服南葭的先见之明。有钱就有胆子,先前消沉的意志重新振作起来,至少她不会再为没处落脚担心,拨点出来买个弄堂房子应该够了。离开冯家不靠任何人接济也可以过得很好,这是她尊严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都整理妥当掩藏好,坐在梳妆凳上,心里平静下来。以前过一日是一日,眼下遭遇这样的事,目标空前明确。人一旦有方向就会变得有主张,她把一切规划好,最后只等和他坐下来谈。能够和平分手最好,万一不能,写个脱离关系的启示,报上连登三日,不离也离了。
门上铜锁扭了下,他托着托盘进来,把饭菜布置在花梨的小圆桌上,低声道:“来吃饭吧!再生气饭还是要吃的,别亏待了自己。”
她把头转过去,“多谢你,我不饿。”
他皱了皱眉,“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和我闹?怎么有力气往外跑?”
他现在是说什么都不对,南钦也不打算忍让,事到如今,极端些可能更利于事态发展,便道:“你不必指东打西,我也不敢劳动你来服侍我,弄得一屋子饭菜味算什么?”过去揿铃,底下阿妈噔噔地上来了,站在门前不敢上前来。她指了指桌上东西,“拿走。”
阿妈觑觑良宴脸色,他没发话,方壮了胆过来,一缩脖子,端了就出去了。
“你偏要这么作?”他的一片心意被她糟蹋尽了,原想低声下气地示好求原谅,无奈那样飞扬跋扈的出身受不得半点委屈。他只知道他的耐心要用完了,面前的女人让他忍无可忍。
南钦脱了毛线衣,蹬掉了脚上鞋子,上床一歪身躺下来,冷声道:“你我夫妻就做到今日,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要睡了,请你出去!”
他走到床前还想同她商议,她怒目相向,声音又尖又利,“你听不懂吗?滚出我的房间!”
他真的感到无路可走,心里痛得木了,试图挽回,伸手去搭她的肩,颤声道:“囡囡,你不要这样……”
她扯过一个枕头没命地砸他,恨不得把他砸出这个世界。两下里争夺起来,奋力的撕扯纠缠,然后一望无际的白——他把枕头使劲按在她脸上,那么用力,她几乎不能呼吸,只听见他困兽一样的嘶吼,“我爱你……我那么爱你……”
、21
他爱她;爱到想杀死她。这是真的,就是有种强烈的破坏欲,像小时候得到一个喜欢的玩具;怎么盘弄都不够;最后把它拆得支离破碎,看着满地零件,反而神奇的平静下来。
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南钦,拿她怎么办才好?她尖叫,踢打,不让他近身,他却想要靠近她,抱她。
枕头捂住她的脸;这样她就能安静下来了。他加重手上的力道,品出了世界末日的快感。突然一道惊雷劈在头顶,从癫狂里清醒过来。他在干什么?真的疯了么?她果然不再反抗了,手脚软软地搭着。他慌乱起来,掀开枕头查看,头发散乱遮住了她的脸,纵横交错的发丝间隐约透出失神的眼睛和半张的嘴。幸好还有呼吸,只是抽干了力气一动不动,恍惚有种驯服的错觉。
“囡囡,我不是故意的。”他颤着声说,跪在她边上手足无措。下了很大的决心去捧她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你说句话,求求你说句话……”
她的眼神没有光,以前顾盼流转,眼里有揉碎的金。现在不见了,灰蒙蒙看不到希望,是燃烧过后冷下来的沉香屑。
她不是他儿童时期的玩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失控。他只是感觉被装进了笼子里,舒展不开几欲发狂。他没有经历过大的挫折,他的人生一向平稳顺利,只有这段婚姻是他的死穴。越是深爱越是却步不前,他还记得初初动情那会儿干的傻事,知道她每天会坐在墙边读报纸练发音,就在她隔壁订了间房。每天早晨八点傻傻地贴着墙,听着她的声音,想象和她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了,直接敲开她的门告诉她想和她交往,她看到的是他近乎独裁的一面,不知道他在她隔壁单相思了半年。
现在他们之间高墙重起,两头茫茫看不见门窗,他已经过不去了。她也不在墙根站着了,飘出去好远,连衣角都触摸不到。
他刚才干了生平最愚蠢的事,过去从没动她一根手指头,现在却想要她的命。她一定吓坏了,灰心透了,再也不能原谅他了。他跪着,忍不住抽泣一声,但很快刹住了。他不敢表现得太脆弱,怕会让她看不起。可是无论怎么和她说话,推搡她,她半点反应都没有,他甚至要绝望了。挪到另一边钻进被窝里,怯怯地伸手触她,她没有动。他胆子大了些,慢慢把她搂进怀里,心脏和心脏距离近了也许就好了。他词穷,早就不会说别的了,只不停地重复,“我们是夫妻……我们是夫妻啊!”
南钦觉得自己的心死了一大半,先前缺氧,脑子都空了,不会运转了。现在活过来,又怨恨为什么不干脆把她弄死!她受不了他古怪的脾气,他想让她死,这样的婚姻早就无以为继了。
他的拥抱依旧很有力,但是她感觉不到温暖和安全。她试着动了动四肢,总算有了些力气,于是往后挪动,低声说:“放开我。”
他扣着手臂,把脸埋在她颈窝,“我不放,你这辈子都要陪着我,哪儿都别想去。”
她闭了闭眼,“我以前一门心思要和你白头偕老,现在不是了。你放了我吧,给我条生路。”
“你还是爱我的,我不信你对我没有感情。”良宴觉得自己在垂死挣扎,其实找不到佐证,他也只是在猜测,靠着仅有的一点点自信,他觉得她应该是爱他的。她是爱他的……他被自己折磨得歇斯底里,求而不得,明明是他的枕边人,拥在一起还是那么远。他赌气去找她的嘴唇,吻她,和她作爱,他不信她可以拒绝。
然而南钦的身体是跟着心走的,这个时候他的求欢让她恶心。她狠狠别过脸,“你非要摧毁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感情?”
他不为所动,只要在一起,亲密过后她还是离不开他,还是会做他的菟丝花。他把她的头发拢起来高高挽在头顶,翻身压制住她,“囡囡,我们要个孩子吧!我会对你们好的,你要相信我。”
她没有来得及开口,他绵密的吻铺天盖地涌上来,瞬间让她灭顶。她推他,他不动如山,把她里衣的领子撕开,露出雪白的肩头,咬上去。每次都是强悍的,像发狂的野兽,弄得她伤横累累。
南钦既害怕又羞愤,她推不开他,不是心甘情愿的,他这样逼她,把她当成什么?她不能呼救,楼下那么多佣人,让人家看好戏么?她只有死死绞住腿,抓他,咬他。可他是行伍出身,飞行员臂力惊人,她的那点反抗对他来说不过儿戏,略微一掸就烟消云散了。
他冲进她的身体,动作并不温柔,每一下都像不要明天似的。她很疼,疼得哭喊起来。她越是痛苦他越兴奋,堵住她的唇,把她的尖叫都扼杀在口腔里。依旧狠狠地前进,狠狠地退出,痛了她才能记住,她的一切快乐和痛苦都是他给的,他是她的丈夫,是她今生的归宿。
她被他劈成两半,从来没有那么难受过。以前他至少能耐下心来,可是现在这样凌虐她,这种痛难以启齿,无法忍受。她呜咽着求他,“停下吧,我好痛,好痛……”
她痛,他也痛。他的视线模糊了,果真顿住,但是不出去。低头吻她,从额头一直到下巴。她想躲避,他不让,惩罚式地一沉腰,引得她细声啜泣。他说:“我们是最合适的,你心里不要装着别人,我不允许。你只能爱我,因为我也只爱你。我们是夫妻,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至少接下来是温柔的,可是南钦不觉得快乐,她憎恨这一切,憎恨这个自称她丈夫的人。他把她的尊严踩在脚底下,他让她生不如死。
房间里渐渐暗下来,她昏沉沉转过脸看窗外,夕阳只剩微微的一抹橘红,投在花房的玻璃顶上。落日没有余温,带着工作性质的很快沉下去。西边最后一点日光敛尽了,东边大而白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到半空中,她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铜床吱扭,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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