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妹要喝点什么?”见大哥迟迟不开口,怀礼打破略微尴尬的气氛。
“尝尝香槟好吗?我们从法国带回来的,相信你会喜 欢'炫。书。网'。”怀德回过神,彬彬有礼地征求她的意见。
戴染赶忙点点头,心中有一丝失落。在他们面前,她有一种完全被压制住的感觉。
怀德转身向吧台走去,怀礼似笑非笑地靠了过来,用研究新奇玩意儿的眼光打量着戴染,看得她很不自在。她刚要开口,却见他侧过身拿着帽子挡在嘴边,满眼促狭:“你爹把哪个姨娘怀孕时的衣服给你穿了?赶明儿哥哥送你几件合身的。”
说着,还伸手在她腰间捞了一把衣料,瞬间另一半的纤腰便显出了弧度,少女丰满的胸型也被勾勒了出来。怀礼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口无遮拦道:“染儿是大姑娘了啊,这么好的身材藏着掖着做什么!”
戴染又羞又恼,啪地拍掉狼爪,恨恨地说:“不知羞!留洋留的男女有别都不知道了?!”
怀礼附在她耳边,声音带着笑意:“咱们还挤过一个床呢,有什么别啊!”
“你,你!”戴染对于吵架驳嘴之类的事委实不擅长,此刻搜肠刮肚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词骂他。
怀礼觉得十分好玩。近几年来在国外生活,哪次不是女人挖空心思来贴他们,他以为女人都那样开放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像她这种民国超级保守宝宝,真是有趣。
怀德拿着香槟往回走,宣茹半道拉住了他,附在他耳边说着话就不撒手。怀德笑着点点头,抬了抬手中的香槟,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戴染。宣茹便顺着他的手也看了过来,看见戴染时微微颔首,一双凤目精光四射,唇角微微勾起。
戴染和她本也是点头之交,于是赶忙还礼。
怀德低头和宣茹再寒暄两句,便直直走了过来。待走得近些,便看清了她面带粉色眼眶微红,怀德立刻转头看着一旁的捣蛋鬼。
虽然大哥什么都没问,但他的眼刀却是□裸地威胁。怀礼永远都受不住大哥这招,委屈地瘪瘪嘴:“我可没欺负她,是不是啊染儿?”
戴染看着他那无赖样,忍不住噗哧一笑,笑嗔到:“怀德哥哥,就是他欺负我!”
见势不好,怀礼嘿嘿一笑,将帽子扣在头上转身就开溜:“哥,我去看看那边的客人。”跑之前还顺手扯掉了她头上的发饰,那一头卷曲的青丝瞬间就倾泻下来,披洒了满肩。
戴染声音不受控制的大了起来:“孟怀礼!你这个坏家伙!”
黑发衬得她洁白如玉的脸庞更加清透,微微嘟起的红唇愈加艳丽。怀德眼中染上了一丝暖意,伸手将香槟递给她:“别跟怀礼计较,别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他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
戴染撅起嘴说道:“这头发我盘了一早上,他一来就搞破坏。”
怀德笑着拦住她想去别头发的手,说道:“这个样子比较适合你。很好看,真的。”
手背传来他掌心的温热,像是早春的暖风化开了一池冻水,戴染的心也热了一下。
大厅中响起悠扬的女声,带着无尽媚意,带着纸醉金迷。撩拨的情绪在人与人之间聚拢来,像蔓生的水草,只管让人纠缠不清: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
这园风儿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满人间……
“会跳舞吗?”怀德问。
戴染点点头。
“一起跳支舞吧。”怀德伸出手。
突然,两人中间多出一只匀白纤细的手,轻轻滑近怀德的掌中。宣茹笑道:“戴小姐,不好意思,抢你的舞伴了。只是我爹爹和孟老爷交代让我们两开场。”
“没关系,你们来开场十分恰当。”戴染心中尴尬,但面上却维持着落落大方。
舞池是年轻人的天下,有酒精状胆和喧扰的音乐做掩护,男人、女人纷纷开始滑进舞池中,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对舞伴的倾慕之情掩饰的很好,殊不知早被有心人猜了个透。也有未抢到舞伴的,形单影只的伫立在舞池边,只是那双眼早已跟随心上人跳了一曲又一曲。
孟家的大公子当然不能只招待一个人,必是每个大户的面子都要给,几乎是满场转。怀礼和戴染跳了几支曲,一停下来便有好几个与戴家交好的世家公子上前向她邀舞。一时间,舞池中人影纷纷,越是声望高的家族儿女越是不得空,一张张姣好的面容在眼前翻飞,仿佛不知累似的,用他们的青春演绎着浮华。
第二章
酒会一直持续到很晚,年轻人的精力总是出奇的旺盛。戴染凌晨时分才踏进家门,直接扑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
昨日的酒精仍在刺激着她的脑袋,一阵阵钝痛突击着脑门和太阳穴。她在床上翻过身平躺着,抬手使劲敲着头。昨晚初试那种叫香槟的酒只觉得清甜爽口,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谁知后半场便头疼起来,如果不是跳舞挥发了大量酒精,她估计得当场栽倒在孟家。
门口传来几声叩门响,戴染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应到:“进来,给我倒杯凉水过来。”酒后,嗓子就像被太阳晒得干沙沙的薄纸,就快冒烟了。
房门应声而开,可站在门口的并不是佣人。闺蜜阮涵穿着墨绿色的旗袍站在光影下,小腰盈盈不足一握,跨进房门的一刹那,修长的大腿一览无遗。
戴染情不自禁的“呀!”了一声,立刻撑起身来,心中纳闷道:她昨天在酒会上也喝了不少,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阮涵笑着白了她一眼,笑道:“懒虫,还不起!我是妖精么,还能吓你一跳。”
戴染被她带进屋的清新空气激了一下,人清醒了不少,伸出葱白手指捻起她的裙摆,一脸嫌弃:“你……你穿的像什么样!衩都快开到大腿根儿了,也好意思出街。”
阮涵也不把自己当客人,一屁股在床边坐下,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戳:“傻子!你没看到昨儿个去孟府的那些女人都穿的这种新式旗袍吗?”说着还一脸懊悔地瘪嘴:“昨天第一面,咱们输了啊!”
她身上兰花水的清香飘浮在空气中,恰似女儿家丝丝柔情蜜意,香甜的很。戴染吃吃的笑起来:“孟家哥哥市面见得多了,从来都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阮涵长得柔弱娇小,可性子却很大气直白,从未在姐妹面前掩饰过对怀德的倾心,即使听说了戴孟两家的亲事,也未打消心里的热情。在她的世界里,她喜 欢'炫。书。网'谁和谁喜 欢'炫。书。网'她完全是两码子事儿,也算是相当稀罕的性格了。
戴染忽地想起自己昨天土气的打扮,没由来的心里一沉,不屑道:“再说了,大家闺秀怎能穿这种衣服。”
阮涵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倒是好,借着未婚妻的便利和他跳了两支曲,可惜我昨天连他衣角都没捞着。哼!眼巴巴的盼了五年,却被那些紧腰露大腿的女人给占了!”
这个闺蜜性子火爆的很,虽然知道她没别的意思,但和她讨论自己的未婚夫,戴染还是有些别扭。抬起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还未散完的酒精让她看起来媚眼如丝:“我说你精神那么好一大早就巴巴地跑来了,原来是昨天的劲儿没找到地儿使,今儿跑我家来捣腾了啊。”
阮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性子得改,现在什么时代了,这么年轻就学了些老派保守的劲儿。赶明儿我送一套给你,你也该变化一下了。再说了,你也得衬你男人啊。”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看看阮涵,跟只小喜鹊似的她穿上这种新式旗袍后,竟然也多了几分妩媚。想起昨天怀礼的调笑,戴染有些动摇了,自己穿上这样的衣服是不是就会和他们相衬了?但很快,她又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屑。才子和佳人,难道只看皮囊就能辨识?一套行头,也没见得有天壤之别,只不过是沾着一层世俗的灰罢了。就算高傲艳丽如宣茹,若是换了寻常人家的布衫,可能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呢。
阮涵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又顺手捻了几颗葡萄,走回来将水递给她,又丢了颗葡萄在自己嘴里,收起嬉笑的样子,这才说到正题:“我今天来找你是有正事说的。”顿了一下,吐出葡萄籽,叹了口气,接着道:“林庭勋订亲了……是若兰的妹妹若姣。”
窗外传来一阵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戴染一言不发躺平下来,双眼望向白纱帐顶,仿佛能看见湛蓝的天空上有灰败的雨云正在迅速游走。
“起风了呢……”喃喃后,心中各自辗转,两厢无话。
若兰是他们的好姐妹,当年戴染第一天去女校上学,还是她主动过来打的招呼。她是杨家的大小姐,一母同胞的还有个妹妹若姣。若兰生性端庄守礼,若姣活泼可爱,两姐妹出落的各有千秋。若兰对妹妹很忍让,从心底怜惜着这个乖巧的妹妹。只是,不知林庭勋是不是也是她忍让的结果呢?
两个女孩都静了下来,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若兰还好吗?”
阮涵摇了摇头:“我还没见到她,这消息是听我爹说的。我想,要去我俩一起去。我又不会开解人,你多和她说两句,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
戴染心中一声长叹,情缘难琢磨,悲喜不由人。果然应该趁着还自在,日子过得糊里糊涂,该玩的玩,该吃的吃,就是不能言爱。若真心里有了谁,这无忧无虑的日子怕就到了头了。
戴染和阮涵坐着黄包车到了杨府,这里已经开始洋溢着喜气了。门口家仆拎着大包小包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熟门熟路径直往若兰的小院走去。刚入院没几步,就看见若姣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看见来人也是一愣,赶忙点头行了个礼:“两位姐姐来了。我姐在里面,你们快请进。”一边说着一边手指绞着手巾,面上有些尴尬:“我……我还有事忙,就不陪两位姐姐了。”
说完,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戴染蹙着眉,看着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很是憋闷,想说她两句又不知道说什么,不说心里又堵的慌。
阮涵也无奈得紧,拉拉她的手:“走吧,我们还是先去看看若兰吧。”
晌午的太阳还真有点烤人,外面就像刚蒸熟的热糍粑,黄闷闷的,还散着风都吹不走的热气。屋内窗子也没开,偌大的屋子黑嗡嗡的,空气又热又闷。
抬眼扫视一圈,桌上、地上、椅子上都散着书和本子,完全不似往日的整洁有序。若兰坐在桌边,这才几日不见,跟变了个人似的,脸颊深深凹下去了一大块,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现在肿的跟胡桃一般,小下巴尖的让人看着都心疼。
她人定定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忧伤的意味。戴染和阮涵上前,一左一右挨着坐下来,拉起她的手,那指尖的冰凉传到手心里让戴染生生打了个冷颤。
“你还好吧?”阮涵平日那么伶俐,竟也问得这样多余。
“我们一听到消息就过来了。”戴染用力捏捏她的手,想传些力量给这个像是随时会散架的人儿。
若兰被两个好朋友的温暖包围着,好不容易冻住的伤心又化成了水,这厢一问,那厢的眼泪便大颗大颗地滴了下来,贝齿死命的咬着下唇。良久,才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好痛,我的心好痛啊。”
十六七岁,正是伤春悲秋的年纪,想到她十年痴情空付流水,戴染和阮涵的五脏六腑都揪了起来。被人撩动了情绪,若兰更是哭的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伤心都从眼眶里排出来,可是心痛却固执的扎根在那里,一副不离不弃的蠢模样。
不知何时,她们俩也跟着哭上了,好像一个人的心疼三个人来哭就会排解的快些似的。多年后戴染曾回想起这一幕,当时的自己以为这就是最痛的悲伤,原来命运的程度远远不止于此,但此时的他们又哪儿能预料呢。
两人安慰了她好一阵,若兰才渐渐止住了哭。戴染帮她擦了下脸蛋儿上的泪珠,问道:“这事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前天。”若兰的声音又涩又哑。
“那……林庭勋怎么说?”阮涵是个直肠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亲事都拍板了,林庭勋显然已经下决心了。
果然,若兰又开始抽泣起来,右手紧紧抓着心口的衣服,像是想把疼的地方生生扯出来一样。
戴染瞥了一眼桌上散着的本子,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抄着当下最流行的徐先生的诗: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
听着听着,就醒了,开始埋怨了;
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诗意低婉锥心,是这诗勾引了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