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舍并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模样,他接过筷子埋头就吃,刚吃了两口就停住,转头问我,“你吃过没有?”
我微笑着点点头,“吃了。”
果果立马跳过来,“染让没吃,她省给你吃的。”
周围立刻传来口哨声调侃声。
“江医师,你女朋友好面熟啊,是不是上次在我们医院住院的?”
“江医师,你们谈了多久啊?”
“江医师,你不是从来不吃快餐的吗?”
“江医师,你不厌女了?”
另一个人推了下发问的人,“谁说不厌女了?只是不厌女朋友!”随即,八卦地看向江慕舍,“是不是啊江医师?”
江慕舍含笑不语,将手中的饭盒推向我,目光柔柔地落在我脸上,“你吃。”
“哇,江医师好温柔哦,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温柔的一面呢……”
“江医师与人合饭吃呢,真是一大奇迹,我得通知所有人来围观!”
“哈哈……”众人都齐齐大笑。
只有陶静阴沉着脸站在角落里。
江慕舍到底是脸皮子薄,很快就被大家调侃得面红耳赤。
“好了好了。”一个年长的医生止住一群嬉闹的年轻人,“大家别逗慕舍了,让人家小两口好好待一会儿,你们该干嘛的干嘛去,实在闲得慌,我待会儿还有个手术,你们准备准备……”老医生话未说完,大家已经做鸟散状。
一瞬间,房间里的人都撤光了,就剩陶静、果果,我和江慕舍。
果果埋头大吃一通,然后抬头看到我还未动,“染让,你怎么不吃?”
我将饭盒推回慕舍跟前,“我不饿,还是你吃吧。”
“不行。”江慕舍眉峰浅浅蹙起,“饿了对胃不好。”
我正要说话,陶静却突然冲过来,一下子掀翻我的饭盒,我避闪不及,所有的饭菜汤汁都泼在我身上,陶静红肿着眼睛愤怒地指责我,“吃什么吃?都什么时候了还卿卿我我?你们不嫌恶心我都嫌恶心!苏染让,哲辛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依然昏迷不醒地躺着,你居然跟别的男人在公众场合打情骂俏,你就不觉得愧疚吗?”她的视线又转移到江慕舍身上,绷紧面孔,义正言辞地说,“这位先生,麻烦你不要光明正大地骚扰别人的未婚妻,不管你们以前曾经有过什么,哲辛都不在乎,他现在生命垂危,你这个时候趁虚而入会不会太小人了?”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满身的汤汁,一时反应不过来,果果忙冲过来掏出纸巾帮我擦,“染让,你没事吧?”回首瞪陶静,“你发什么神经呢?谁都不希望林哲辛有什么不测,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染让什么都不记得了,当初林哲辛提出分手的时候,染让多么痛苦,她差点自尽的时候林哲辛在哪里?她被坏人劫走的时候林哲辛在哪里?她悲伤欲绝的时候林哲辛在哪里?甚至她追到车库时,林哲辛明明看到她跌倒了都没有扶一下,在电梯被困的时候,染让有幽闭恐惧症,他知道吗?他问过吗?他曾经有过那么多次复合的机会,他没有珍惜,现在染让失忆了,不再痛苦了,他再想要回头是不是太晚了?”果果拉着我走向洗手间,临时冷冷地搁下一句话,“而你,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替他打抱不平?”
陶静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我下意识地拉住江慕舍的手,不用看他的脸色我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怒极了,“慕舍,我没事,只是衣服有点弄脏了,洗洗就好了,你别生气啊。”
江慕舍沉默少顷,然后轻轻地反握住我的手,“我陪你去。”
果果默默地退开了。
江慕舍细心地帮我用湿毛巾一次次擦拭着污秽的衣物,我穿着奶白色的大衣,不管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净,反而污秽越抹越开了,我轻轻握住他修长的手指,“慕舍,别忙活了,擦不干净的,有油渍,回头我送去干洗。”知道他有洁癖,很难忍受这样的污秽,我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
“染让……”看到我的动作,江慕舍有些了然地笑了,一把将我拉近怀中,证实他并不在意,“染让,我没那么严重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我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微微退开他的怀抱,“要不我回去换件衣服吧?”
“不了,你先留在这儿,麻醉过了林哲辛就该醒过来了。”江慕舍伸出右手抚上我的脸颊,拇指的指腹轻轻磨蹭着我的眼睑,“我想,他醒过来,第一眼想看到的人,一定是你。”
我将脸贴近他的掌心,“你放心让自己的女朋友去陪别的男人吗?”
江慕舍看着我,眼睛一转不转,“我不放心他,我放心你。”
“真放心我?”我笑了,眼底有醉人的甜蜜。
“真放心你。”江慕舍接触到我的视线时微微闪躲了下,然后俯下身飞快地在我额际亲了一记,我知道,他不放心。
我盯着他看,江慕舍撇开脸去,匆匆说了句,“你在这儿陪着他,我去工作了。”
我拉住他,提醒,“你今天休息。”
“哦,对,我今天休息……”他像是恍然想来什么一般,对我露出一记抱歉的笑容,“那我去休息一下。”说完不待我反应,匆匆离去。
我看着他几乎是仓皇而逃的身影,心下凄然,我们那么相爱,那么温馨,那么甜蜜,他依然无法对我信任吗?
看到果果在收拾快餐盒子,我也跟着一并收拾。
陶静走了过来,抢走我手中的垃圾,“我来收拾,你去陪着哲辛,他应该马上醒了。”
我刚想反驳,看到她红肿的双眼,欲出口的话终是咽了下去,脱去污秽的外套,洗好手,我推开那道厚重的大门,床上睡着的人包得像木乃伊,依稀辨得清轮廓、眉眼,确实是那一日绑了我的陌生男人,那个曾是我深爱的男人。
坐在林哲辛床边,近距离看他,我怎么也忆不起自己曾经跟这个男人的点点滴滴,那些别人口中的美好,不过现在就算用力去想我和他的过去也不会再头痛欲裂,我很想知道,这是一种偶然?还是江慕舍治愈了我吗?
“林哲辛……林……哲……辛……”我轻声念着这几个字,总觉得有一股无名的熟悉感从身体里溢出来,仿佛我曾经在梦里唤过千百回,一点都不会觉得生疏,“林哲辛……林哲辛……哲辛……”阿辛,阿辛……心底有个声音在呼唤,我及时住了口。
阿辛?
我轻轻闭上眼,脑中有一丝紊乱,我曾经是叫他阿辛的吗?是吗?
阿辛……阿辛……
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似乎有针刺在我心口,麻麻的疼痛着。
将脸枕靠在他伤痕累累的手旁,我闻着他指尖的血腥味,鼻头就莫名酸了,然后心口也酸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刷刷”下滑,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好冷好冷,冷得仿佛没有一丝人气般,我突然被一种很害怕和恐惧失去的情绪包围住,仓促地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紧紧贴在我面颊,企图给他一些温暖。
可是直到他的冰冷快要冻伤我的面颊,他的手却始终暖和不了。
我有些急,有些慌乱,竟然傻傻地对着他的手心呵气,呵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这种举动真的很幼稚很傻,而我的这般举动根本不是处于朋友之间,就如同情侣般的呵护和爱恋……思及此,我像触电般匆匆丢开林哲辛的手,然后目光下意识地朝着玻璃外看去,只见陶静、果果、江慕舍都站在外头看着里面的我们,我有些心虚的看向江慕舍,莫名紧张,他会不会误会我刚刚对林哲辛的举动?可是那些举动并非出自我本意,仿佛是习惯使然,我那么自然那么自然就那么做了……
江慕舍的目光对上我,因为隔着玻璃,我瞧不见他眼底的神色,却见到他对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笑了,我心底却越发不安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那么那么在乎他开不开心?高不高兴?在不在意?
就在错愕间,果果已经拉着江慕舍离开了。
只剩陶静依然默默地看着我们。
有时我恨她,有时又觉得她好可怜,那么那么爱一个男人,却得不到?不但得不到,还要成全他和别的女人?不管这个女人是否愿意,她只要他开心幸福就好,这是多么伟大而无私的牺牲?
也许我没必要那么恨她,毕竟她比我更爱林哲辛,不是吗?
我支着脑袋看着病床上的林哲辛,心中念叨着,什么时候醒啊?什么时候醒啊?不是说麻醉过了就醒的吗?难道麻醉还没过?他不会就这么一睡不醒了吧?呸呸呸,乱想什么呢?
也许是紧张了好几个钟头实在是有些困了,加上一阵胡思乱想,我竟然不知不觉睡去了,直到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挠我的脖子,怪痒的,我抽手一拍,便听到一声沙哑的惨叫声,我瞬间就惊醒了,然后看到林哲辛伤痕累累的脸揪成了一团,身后的大门迅速被推开,一道疾风从我身边刮过,手臂被人粗鲁地拉起,好痛——
我冷抽口气,甩开手,回头一见是陶静,有些恼怒,“你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呢?他是病人!你还打他?你有没有良心啊?”陶静愤怒地指着我,像一只怒发冲冠的老母鸡。
“我不是故意的!”
“我明明看到你打他的,还说不是故意的?”
“是,我故意的,我看他包得太丑就要打他!”我怒了。
“苏染让,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毒了?哲辛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还不放过他?”
“是啊,我不放过他,谁叫我来的?别忘了,你求我的!”
陶静气得娇躯颤抖,“当我瞎了狗眼,当初看错人,交错朋友了!你说得对!是求你的!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不该强迫你的,让你受委屈了!请你从这里滚出去!”
我正欲离开,听了她的话反而顿住了脚步,“妈的,你什么意思?你叫我来我就来,你叫我滚我就滚,你当我什么了?”
“婊子!”陶静气得口不择言。
我直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上前就是一耳光,“妈的,你才婊子!”
就在两人要大打出手之际,播报器里响起护士小姐急促的声音,“你们两个赶紧出来!不要打扰了患者休息!”
我掉头就走,陶静捂着红肿地脸也转身离开。
“别走……”身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陶静首先回过头,她奔到林哲辛床头,“我不走,一直陪着你。”
我微微顿了顿脚步,就在听到陶静的话之后,不再犹豫,大步往门口走去。
“染让……”那道沙哑的声音微微急促起来,“染让……染让……”他只是念着我名字,饱经沧桑,无限怀念。
我的脚步再也迈不开。
“你回来了?”他问,口吻中有难掩的惊喜。
我缓缓转过身子,没有向前迈步,只远远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口的某一处又开始揪痛了。
“染让……”林哲辛似乎想说什么,可只是唇瓣翕合了几下,终究是没能说出话来。
我想他是刚刚醒来,体力太差了,没有力气说话。
林哲辛的目光投向陶静,然后又转向我。
陶静的脸色愈发阴沉,有些不甘不愿地对我说,“哲辛希望你留下。”
我原本不想计较留不留的问题,可是现在我倒是真不想走了,为了赌一口气,现在也不能走,不但不能走,还要伺候好林哲辛,让他因我高兴,因我开心,气死她!
我看到林哲辛干涸发白的嘴唇,忍不住问,“渴不渴?”
他吃力地点了下头。
陶静立马跳起身,“我给你倒水。”倒来一杯温水就要喂林哲辛喝下,我忙止住,冷冷瞪她一眼,“医生有没有交代手术后六个小时内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天天跟着江慕舍,不知不觉中就被他普及了很多医学常识。
陶静愣了会儿,然后脸红了,有些讪讪地说,“好像是说过,那怎么办?”
“我来。”我夺过她手中的杯子。
“你——”陶静有些急,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阻止我。
我从医药柜中找出一包棉签,打开,抽出一根,然后就着杯中水,浸湿了,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林哲辛干涸龟裂的双唇上,林哲辛迅速抿了抿唇角,急切地将那一点水分吸入体内,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我,我轻轻地温柔地帮他湿润着双唇,整个过程中,他就一直看着我,眼神直勾勾的,一动不动,我却专注着杯中水和手中的棉签,没有看他。
这一幕应该是相当和谐而美好的,因为我不经意回头的时候,看到陶静苍白的脸和呆滞的表情。
心中原本该有窃喜的,可是看到她这样,内心的小宇宙却也不禁跟着难受起来。
林哲辛的脸色突然煞白一片,身体不受自抑地微微颤抖,额际、鬓角、鼻尖慢慢溢出薄汗来,陶静忙扑倒床边,焦急地问我,“他怎么了?”
“麻醉过后,疼痛是难免的。”
林哲辛紧紧咬住下嘴唇,咬得嘴唇泛白,然后慢慢溢出血丝来,陶静心疼不已,“染让,他好痛苦的样子,要不让护士给打一针止疼针吧?”
林哲辛紧紧握着我的手,我看到他挣扎着摇头的动作,放下手中的杯子,双手包住他受伤的手掌,温和地微笑,“忍一忍,马上就不痛了。”
林哲辛在极力忍受痛苦的时候还对我露出一抹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