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最后,声线已经没了调子,抓着沈亦晨衣领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红着双眼看着面前已经傻了一样的男人。
他刚刚说什么?
她在海水里泡了五天?嘴唇青紫,几乎分辨不出五官?
他曾经轻吻的唇,带着淡淡的清香,却被泥沙掩盖,以至于成了她窒息死亡的致命原因。
可是她最后为什么还要睁着眼?是要看看曾经对她如此恶劣的男人,最后会有怎样悲惨的下场,还是仍然心怀期待,在等着他来救她?
他们为什么要解剖她?她是那么完美的女人,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解剖她?
沈亦晨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接着浑身都开始战栗起来,他试图握紧拳头,却怎么也无法用力。
病房里忽然传来了哭声,沈亦晨抬起空洞的眼,陶一璇捂着嘴,站在门边哭的凄厉。
童非他们几个站在一边,紧紧地握着拳头,对于这样的结果也难以接受。
他们只知道郁欢是跳海了,可是却没想到结果竟是这样的惨烈。
陆子琛还提着沈亦晨无力的身子,又把他的脸拉近自己一些,声音颤抖的继续说道:“你知道她最在意的是什么吗?她最在意的,就是在你面前出丑,她那么细致的一个人,从来都是把自己打理的井井有条,深怕自己有一点不完美就配不上你,让你出丑。现在她死了,签了你那狗屁不值的股权让渡书,你再也不用羞辱她了,不用误会她和别的男人纠缠不清,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
这样的结果……他满意了吗?
他怎么可能满意?他其实还想告诉她,他是真的很想和她再要一个孩子,这一次不要叫含烟了,像烟一样的生命,太容易逝去。
他还想要和她一起给孩子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他还没有为她洗刷抄袭的罪名。
他还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好像有点爱上她了……
他沈亦晨抬眼看了看陆子琛,眼里已经没有了一丝光亮。
陆子琛说完,忽然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他这一拳下手很重,沈亦晨本来就没有什么准备,加上他刚才一番将他推入绝境的话,沈亦晨重重的被他击倒在地上,摔倒的一瞬间,他的头撞到了床头的柜子上,没有几秒,他就觉得有腥稠的液体从后脑上流了出来,流进了脖子里。
他还记得之前他也被陆子琛打过一拳,那时他皱着眉,小孩子气的向她倾诉不满,而她也不恼,反而是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心疼的说,下手怎么这么重……
他现在也很疼,又有胃病,又被人打,头上还受了重创,应该是流了血。
可是再也没有人心疼的轻吻他,对他说,下手怎么这么重……
陆子琛似乎还觉得不够,提了提拳头,又冲到沈亦晨面前,想再补上一拳,却被人挡住了。
他抬起头,童非阴沉着一张脸,伸开一只手臂挡在瘫坐在地上的沈亦晨面前,冷声道:“陆医生,亦晨他还是个病人,你现在动手,也是胜之不武,况且……郁欢已经不在了,你即便打死他,也是无济于事……”
听了童非的话,陆子琛还举在半空中的拳头缓缓地放了下来,是的,童非说的没错,郁欢确实已经不在了,他即便打死面前这个已经失魂落魄的畜生,也换不回郁欢了。
如果他当初能再坚持一下,执意不让郁欢和他结婚,或者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陶一璇向前走了两步,紧紧地拽住陆子琛的手臂,深怕童非他们几个对他动手。
陆子琛没有甩开她,而是平淡的看着已经濒临死寂的沈亦晨,又告诉他一个更加惊骇的消息。
“你知道欢欢当初为什么非要和你结婚吗?”
沈亦晨缓缓抬起头,神情恍惚的看着他。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这个问题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郁欢要嫁给他的理由渐渐被他抛之脑后,他似乎已经完全相信了郁欢那句“我爱你”,以至于这些变得都不再重要。
陆子琛的手静静的垂在身侧,声音平淡的有些清冷,“除了她爱你之外,还因为郁书记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你说什么?!”孟靖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他们以为郁书记去世,是因为心脏病,或者是从楼上摔下来造成的,而郁欢也是这么和他们解释的,为什么,是癌症晚期……
陆子琛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话毫不留情的回荡在耳边,字字句句都在他的心上狠狠地剜着,沈亦晨脑后的血越流越多,那些黏腻的液体沾湿了他的病号服,从他的背脊一路向下,他能感觉到眼前已经渐渐的有些模糊起来。
他们的婚姻,始于她父亲的病,却也终于她父亲的病。他终于知道了郁欢当初为什么出尔反尔的要和他结婚,原来,是因为父亲已经癌症晚期了……
可是她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是因为不想让他同情,还是因为怕他攻击而又羞辱的话?
这么沉重的事情,她是怎么一个人承受过来的?
那些一个个寂寥的夜,想到父亲的病,她一定也会哭的难以自持,可是她却对他只字未提,以至于他一直误会她,觉得她死皮赖脸的缠着他。
这一刻,他心痛到麻木,再也分不出丝毫的精力去想别的事情。
看着已经没了任何神采的沈亦晨,陆子琛心里却并不好受。
他原本是想来报复他的,可是却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心里反而是像被人生拉活扯一样的疼。
从此以后,他们的心中都有了一根不能被人触碰的刺,那根刺,叫郁欢。
陆子琛抬眼看了看沈亦晨身边的几个朋友,伸手甩开了陶一璇的手,转身大步的迈出了沈亦晨的病房,重重的摔上了房门。
沈亦晨还靠着木制的柜子,眼中完全没了丝毫的焦距,孟靖谦第一时间冲过去扶他,伸手却在他的后脑摸到了一把粘稠的血液。
孟靖谦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声音颤抖的叫他,“亦晨……”
荣凌和童非也飞奔过来,惊恐的看着他,抬手在他眼前晃着,在他耳边声嘶力竭的呐喊,然而他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沈亦晨仍然直视着对面的墙壁,须臾之后,眼睛忽然慢慢的阖上,无力的向一侧栽倒过去。
郁欢离去的那一年,是他一生中疼痛最多的一年。
沈亦晨在胃穿孔手术之后,需要做胃镜复查,那还是他第一次做那种东西。
他的精神太过集中,导致喉部肌肉紧张,管子不容易通过,最后造成了咽部轻微的擦伤,连着几天,喉咙都是烧灼般的疼,说话都会牵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疼痛。
下过胃镜的那一天,他开始剧烈的呕吐,吃过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最后开始吐起了胃液,胃里痛的抽搐,他只好用喝水来缓解,整整一夜,他都在半睡半醒之间奔波于卫生间和卧室之间,以至于吐都最后,嘴里满是血腥味。
他大约是做了什么梦,吐过之后习惯性的伸手去接记忆里的杯子,可是却伸手扑了个空。
转过头,偌大的沈园也只有他一个人。然而他也只能自嘲的笑笑,无力的垂下双手。
他身后还有庞大的事业要去料理,慢慢的,便在伤痛中学会了照顾自己。他还要开会,还要工作,那之后,嗓子一直不好,渐渐地,声音有着浅浅的低哑,说起话来总让人莫名的有种砂纸刮过心尖的感觉,有些疼,更多的是让人觉得伤感。
拜陆子琛那一重拳所赐,他撞到柜子之后被确定是有了轻微的脑震荡,之后很久,他总是会不时的头晕头痛,记忆力也有些下降,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不起东西。
Vincent因为老板糟糕的记忆里没少被骂,可是却也只能是咬牙忍着。
南非钻矿的问题终于解决了,然而三个月没有新品上市,让Sunnie的销售额巨幅下降,设计部堆积了一大堆设计稿,每一个被设计总监通过的案子,最终都会被总经理卡掉。
原因只有一个,太过于西方化。
在他记忆里,Sunnie的产品不是这样的,应该是内敛,素雅,淡薄的,就像他心底里的一个女人,冷淡起来会太过疏离,热情起来又让人招架不住。
然而每一次看到那些手法细致,构思纯粹的设计图,他的心里都会是针刺般的痛。
米兰分公司终于慢慢的步入了正轨,他每天都让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如此一来才不能分出心思去想念那个让他痛到窒息的女人。
然而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拿出手机,放出那段黄昏之下的马尔代夫。
她清脆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那句“沈亦晨,我爱你”,依然是崭新的样子。
他听着海浪卷起她的声音,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她战战兢兢的站在他面前,微微的抬着细致的眉眼,小心翼翼的轻声说:“我叫郁欢,郁郁寡欢的郁欢……”
、001 五年,活在沉痛的记忆中【虐沈渣,7000+】
从这个周五开始,Sunnie大楼就像是被扫把星尾巴扫过一样,厚厚的笼罩了一层阴霾。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加上接连几天的阴天,从远处看,倒是真真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十四楼的行政会议室正聚集着Sunnie所有的高层,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会议室里的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因为正中间那个半靠在椅背上的男人,总之偌大的会议室中的气氛Down到了极点,只有静言空调低低的运转声,每个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的低着头。
Vincent坐在沈亦晨的右边,偷偷抬起头瞄了瞄脸上几乎结了一层霜的老板,心里不由得一沉,余光扫向周围的同事,示意谁站出来说句话。
沈亦晨闭着眼睛,眉心微微的蹙起,左手支在扶手上,按揉着太阳穴,修长的右手灵巧的转着一只铂金钢笔,随着他手上钢笔旋转不停,会议室里的人们心情也是起伏不定,忐忑不已。
“铛……”寂静的会议室里忽然传来一声响,沈亦晨手指间的钢笔掉了地,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孀。
Vincent看着地上旋转了三周半才停稳的钢笔,心里暗自叫苦,也许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了。
半晌,沈亦晨缓缓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如剑一般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最终停在了自己面前的那张惨不忍睹的销售报表上。
“有谁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份Data是怎么回事?”略带低哑的嗓音冷冽的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让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震嫂。
没有人说话,枪打出头鸟,傻子在会在总经理气头上去找死。
大约停了有三分钟,沈亦晨微微的点了点头,抿着薄唇道:“没有人说话是吧?”
沈亦晨勾起唇角,清冷的淡笑,“三个月后的今天,是Sunnie一百周年的酒会,到时候如果再让我看到这种东西……”沈亦晨的话陡然停住,拿起桌上的几张A4纸扬了扬,微眯起眼继续道:“你们,就全部给我回家吃自己!”
他的话说完了,抬手将报表摔在桌上,拉了拉外套,目不斜视的出了会议室。
见老板起身,Vincent也迅速站起来跟在沈亦晨的身后,出了门,却又探进头来,对着会议室里的一干人等,把手放在脖子上,狠狠地一抹,用眼神示意他们,你们死定了!
“Vincent,给我把这个季度所有的销售报表拿过来,还有这个季度Sunnie所发售的所有样品,出。售、滞销的产品报告,再把上半年所有珠宝杂志的推选评测、各大卖点的销售总结,绘成图标格式给我发过来,另外,Sunnie本部的销售状况表和旗下所有子公司的销售报表、客户调查反馈,通通给我拿到办公室,听见了吗?”
沈亦晨说得飞快,推开办公室的门,脱掉外套信手扔在白色的真皮沙发上,又松了松领带,转头皱眉对Vincent道:“都听懂了吗?”
自从五年前夫人离世,老板的行动就变得越来越雷厉风行,最常见的表情,就是他微蹙着墨眉,薄唇微抿,冷冽的发话。他用五年的时间,将Sunnie打造成了国际一流的珠宝品牌,也是亚洲首屈一指的钻石加工制造的钻石王国。
他不能再去想那个心底的那个女人,即便她常常让他心痛的整夜整夜不眠不休,辗转反侧。
Vincent抬眼看了看老板,忙不迭的点头应是。
他听懂了个屁!
真是太伤不起了,他的录音笔刚坏了有木有?他的记忆力有限,特别是最近媳妇刚生了小崽子,他每天既要照顾家里的混世魔王,还要天天跟在老板后面。
“你先去吧。”沈亦晨抬手挥了挥,有些乏力的坐在办公椅上,Vincent刚拉开雕花磨砂的玻璃门,身后忽然又传来了老板的声音,“Vincent,今天几号了?”
Vincent转过身,看了看闭着眼的老板,话语恭敬,“二十四号了,老板。”
二十四号……
又是一个结婚纪念日,同样,也是她父亲的忌日……
沈亦晨微微的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懊悔和痛楚。
Vincent识相的为他关好门,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已经五年了,他一个人独自走过了五个春夏秋冬,然而在这五年中,陪伴他的只有那些渐渐消散的记忆,还有对她与日俱增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