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吸鼻子的声音,郁欢愣了一下,伸手去开墙壁上的开关,却传来一声低哑的制止,“别开!”
她没有见过他这样颓然的样子,记忆里的他总是固执而霸道,即便有脆弱的时候,也从不暴露在别人面前。
她轻轻的坐过去坐在他身边,抬手搭在他的身上,声音轻的几乎微不可闻,“亦晨……”
仿佛加重一点音,就会惊扰到他一样。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伤口还在疼吗?”
“欢欢。”他仰面对着天花板,手遮在自己的脸上,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薄唇像是锋利的刀片,显得那么清洌,“当初……岳父去世的时候,你一定也很怕吧?”
他一定是很担心父亲的身体,郁欢叹了口气,轻轻的点了点头,“很怕。当时我爸从抢救到过世,时间太短,短到我来不及反应,医生就只扔给我几个冷冰冰的字,我们已经尽力了。”
当初的声嘶力竭,泪流满面,至今想起来仍然那么清晰,仿佛还像是刚发生不久一样,可是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你当时,是不是很恨我?”
“是。”她答得果断而诚实,“我那时很恨你,就是很真实的恨意,没有嫌弃,没有讨厌,就是明明白白的憎恨。我恨你在最后一刻给我留了这么深的一个回忆,恨你打电话不接,恨你让我爸带着遗憾离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我那么恨你,但是也更恨自己,恨自己爱上你。”
她后来一直不敢回想见父亲的最后一面,父亲撑着一口气,气息奄奄的说,叫亦晨来……我要见他……
“欢欢。”他哽咽了一下,“对不起……我当时不在你身边,可是那时我手机没带,我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其实后来他从南非回来,语音信箱里有好几条她的留言,从哭着让他回来,到后来的乞求,每一个字眼都让他窒息一样的疼。
可是那时已经晚了,她已经被告知葬身大海,从此再也不会有一个女人言笑晏晏的叫他“亦晨”。
鼻头有些泛酸,郁欢吸了吸鼻子,声音低哑道:“算了,都过去了。”
“我是不是很失败?”
他突如其来的话,让郁欢一愣,下一秒便抢着应道:“怎么会……”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也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仍然维持着自己的姿势,却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的话。
“我没有当一个好儿子,也没有做一个好丈夫,更没有成为一个好父亲。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成功的,年少的时候,我曾获得过很多荣誉,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正视过那些绒面的小红本。他从不出席我任何家长会,每一次都是我妈去,我一直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努力,所以拼命的出风头,以为这样能博得父亲的喜爱,可是他仍然是那副样子。”“他的心里只有公司和他的帝国,从来不曾在意过我和我妈,我讨厌他那副冷淡漠然的样子,可是越大,我的性子却越像他。孤傲冷漠,不可一世,甚至目空一切,当然也包括他。我曾想,既然他不在意我,那么我怎么潇洒堕落,他应该都无所谓。我跟人玩赛车,甚至煽动靖谦他们几个逃了高考,我做尽他一切讨厌的事,终于成功的激怒了他,他把我从琏城抓回来,咬牙切齿的把我打了一顿。他一个当过兵的人,抬腿踹在我背上,差点踹掉了我半条命。后来他关了我好几天的禁闭,饿得我头晕眼花,却始终不肯和他低头认错。”
他哽咽了一下,拿开手,侧脸看了看外面的月光,才发现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
原来是十六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却错过了和父亲相坐的日子。
想起年少对峙的日子,他忽然发觉自己浑的厉害。
他处于一个少年叛逆的青春期,可是面对的却是固执而强硬的父亲。
“后来还是我妈从中调解,偷偷买了他喜欢的紫砂茶壶,以我的名义给了他,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的那么开心,眼里是满满的喜悦和欣慰,发自内心的欣喜,那个壶子一直到现在他都在用,我对他不敬的时候,他总是抚着那个茶壶唉声叹气,眼里充满了失望。”
“我们父子彻底决裂,是在我妈过世之后。我一直记得那一天,那是一个雨天,外面下着很大的雨,他去外面应酬,回来身上带着酒气和香水味,我妈很生气,和他大吵了一架,他喝了酒,醉醺醺的,我妈哭着说他没心没肺,他甩开我妈的手,说我妈无理取闹。”
“外面是声声震耳的雷声,闪电一再的从晦暗的天空上劈下,我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我妈冲上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推了一把。我妈坐在了地上,他一个人径自上了楼,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也只是轻轻的瞟了我一眼。”
“我妈坐在客厅的地上,哭的声嘶力竭,最后忽然站起来,拿着车钥匙冲出去了。”
“再后来……医院打来电话,让我们去认尸……”
“电话是我接的,我一直记得对方冷冰冰的话,他说的是认尸,不是认人。我妈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没了……”
沈亦晨重重的抽泣了一声,郁欢看到他的双眼通红,眼里已经聚满了水波,有眼泪顺着眼角滑了出来,落在了他黑密的鬓发之间。
“亦晨……”她也哭了,哽咽的泣不成声,弯身转过去揽住他的头,两人的头紧紧地挨在一起,那么痛。
“后来我们去了太平间,我妈那么爱美的一个人,却在车祸里几乎毁了容。我看我爸浑身瘫软,几乎站都站不稳,却始终没有上去扶他一把。我妈没了之后,我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他每天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我从来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有一次喝醉了酒,迷迷糊糊的走进了我的房间,摸着我的脸和我说对不起,他说他没有对不起这个家,那天也只是有个名媛多灌了他两杯,却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我一直和童非玩赛车,他知道我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他,因为我妈就是出车祸才离世的,他想制止,可是心里对我有亏欠,怎么也制止不住我的任性。”
沈亦晨的手环上她的背,声音嘶哑的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再后来,是因为你。”他转过头看向她,眼里有着后悔和苦涩,“你离开后,我想了很久,其实我对乔安娜并不能算爱。那时我刚被董事会罢免,每天都是颓丧低迷,我喜欢她的花言巧语,喜欢她的奉承迎合,所以我也愿意对她好,我以为那就是爱了,其实只不过是一种大男子主义的满足。”
他说着,拉过她纤细的手,细细的摩挲着,又展开自己的手指,和她十指相握,那么缠绵。
如果能一直拉着这只手,他的余生,该过得有多完满?
“如果当初能早点遇到你,是不是会有一些不一样呢?”
郁欢猛地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他却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可是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也没有好好珍惜,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是我错过了最好的爱情……你现在已经是向锦笙的女朋友了,说这么多也无济于事了……”
她的眼睛泛着红,眼底有泪波动,她想和他说,其实他们很早以前就见过了,可是他也说了,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了。
沈亦晨挪了挪身子,把头枕在她的腿上,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外面的月光,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诗,不太合这样的场合,却很合她的心情。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郁欢的手拨撩着他浓密的黑发,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他又往她的怀里凑了凑,伸开手臂紧紧地环住她的腰,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汲取着自己想要的安慰。
她记得谁说过,其实每个男人的骨子里都有一个孩子的天性。
郁欢紧紧地抱着他的身体,两个人像是交缠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兽,她懂他的痛楚和无助。
一直都懂。
他把自己埋在她的怀里,很久之后,才闷闷地说:“向锦笙是不是要回来了?”
她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守护在她身边的人就要回来了,她也要回到那个人身边了。
“欢欢。”
“嗯?”
“我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个事?在我爸脱离危险期之前……你可不可以陪在我身边?”的声音很低,带着浅浅的乞求,郁欢一顿,“我……”
“你放心,时间到了,我马上就会放手,不会纠缠你的,我知道你们……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只是需要有一个人在我身边,给我一些支持。”
他说的那么悲戚无助,让郁欢不答应,只是简单的思索了一下,她便重重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楼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紧,沈亦晨握在她的怀里,闷声道:“欢欢,谢谢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那也是她叫过“爸爸”的人,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坐视不管,可是他却已经学会了和她说谢谢。
月色凉薄,郁欢抱着怀里的男人,想尽全力给他一些支持,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一刻,如果她能全心全意的在他身边,那才是最大的支持。
沈亦晨忽然想起一句话。
你是我借来的幸福,镜花水月,若即若离。
、044 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向总发飙,5000+】
向锦笙说到做到,果然第二天就坐飞机从美国赶回来了。
他以为郁欢至少是要来上班的,可是锦芯却告诉他,自从他去了美国那天起,郁欢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来过了,打电话给她,也只是说扭了脚,或者身体不舒服云云的。
整整一上午,他做事都是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郁欢和沈亦晨在一起的场景。
锦芯收了东西,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地推了推他,“哥……”
向锦笙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问:“安然被绑架的事,很严重吗?甾”
“挺严重的。”锦芯看了看他的脸,“电视上都报道了,虽然当时绑架的情况没有拍到,但是后来听人说,情况很危急,沈亦晨还受了伤。”
向锦笙冷冷的轻笑了一声,他受了伤,想必现在一定是想尽各种办法缠着郁欢,不让她离开吧。
向锦芯看了看他沉静冷毅的侧脸,皱着眉轻声问道:“哥,你这两天和她怎么样?条”
“还是老样子。”向锦笙淡淡的道,抬手合上面前的文件夹,一边说:“她现在应该陪着沈亦晨,我们能怎么样。”
向锦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有些气恼的说:“安然出事,她现在一定还很后怕,现在不是你计较那些细节吃醋的时候,而是应该给她关切和安全感的时候,你和一个受了伤的人吃醋,你吃得过吗?且不说他俩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但是沈亦晨为了孩子受伤这件事,你都没有理由,也没有胜算和他争风吃醋。”
向锦笙也有些气了,一把甩开桌上的文件,“那你说我怎么办?”
锦芯拍了拍他的肩,“去多关心她一些,把心态放平和,即便你吃醋生气,也不要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给她一些空间,她才会把心偏向你。”
锦芯说的没错,如果一再的逼迫郁欢,只能是让她越走越远,对他心生厌恶。
妹妹的经验传授和开导让他心里舒坦了许多,坐了那么久的飞机,又只是匆匆的睡了一觉,向锦笙伸了伸懒腰,信口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和高晨相处的怎么样了?”
“啊?”锦芯一愣,没有料到他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她身上,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讪讪的答:“没什么啊,就还是那样……”
“高家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给你们准备婚事?”
“婚事?!”锦芯提高了声音惊诧的问,“什么婚事?”
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向锦笙皱了皱眉,脸上有些沉色,“高家的老爷子说已经在给你们准备订婚了,高晨没和你说吗?”
“我……那个……”向锦芯一脸的紧张,说话也结结巴巴地,“我还没准备好,现在不想订婚。”
“向锦芯!”他沉声喝住妹妹,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你老实告诉我,你最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见过高晨?”
左右也是瞒不住的,锦芯咬了咬牙,心一横,转向哥哥,一脸坚决的说:“哥,我已经决定和慕城在一起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你说什么?!”向锦笙陡然站起身来,声调骤然提起,满脸惊愕的看着面前的妹妹。
向锦笙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锦芯心里突突直跳,只觉得自己的气息都有些紊乱了,紧张不已的看着面前已经勃然的哥哥。
但是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高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再名门的千金小姐,他们也不会接受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
向锦笙怒不可遏的看着紧咬下唇的妹妹,忽然一把攫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拉着她向外走。
他用得力道很大,锦芯只觉得手腕几乎要被他拽脱了,一路踉踉跄跄的跟着他。
一出会议室,向锦笙便对门口的Daniel冷声道:“去把苏慕城给我叫到办公室来,马上!”
他这个妹妹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然都学会了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
好一个苏慕城,别的不会,勾搭富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