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欢皱着眉想了想,难道是她做梦了?
房门忽然被打开了,安然已经穿齐戴整,探进来一个小脑袋,眨着大眼睛问她:“妈妈,醒了吗?”
她点点头,拉开被子下了床,跟着安然走到客厅,正准备去洗漱然后给孩子做饭,却听到一声低哑的声音,“你醒了?早上好。”
郁欢一愣,脑子飞速的旋转了一下,僵硬的转过身,看着沈亦晨已经穿好衣服,笑意淳淳的看着她,手上还拿着盘子和牛奶。
“你……”郁欢指了指他手上的早餐,眼里写满了诧异。
沈亦晨把手上的盘子放在桌上,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我也不会做什么复杂的,看你冰箱里有土司面包和培根,就只是简单做了些,对了,我用了你洗漱架上的那根一次性牙刷和毛巾……”
“沈亦晨。”郁欢咬着唇打断他,轻轻地蹙起眉,眼神有些复杂。
他以为她是生气了,眼里闪过一丝焦急,有些急切的和她解释,“你刚在还在睡,所以我没有跟你说……”
“不是这个。”郁欢叹了口气,“那本来就是给客人准备的,用了就用了,你没必要和我解释这么多。”
他总是学会的太晚,过去她追在他后面想要一句解释,他不屑于给,现在他拼命地想和她解释,可是她已经不想再听了。
沈亦晨眼里慢慢涌上了黯然,一句“客人”,轻易地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安然奇怪的看着他们两个大人说些不明不白的话,皱着小脸对郁欢催促道:“妈妈,你快收拾吧,我都要迟到了。”
郁欢看了看他,有些诧异,“你吃过了?”
安然点点头,把视线转向沈亦晨,眼里露出了笑意,“我吃了沈叔叔的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今天我去送孩子吧。”他忽然要求起来,郁欢抬起眼看他,他的眼里满是诚挚,她最后还是点点头。
沈亦晨的脸上浮上了孩子般的笑,郁欢忽然有些晃神,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她居然第一次发现他笑起来,脸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有些像单纯的大男孩,没有那些猜忌,也没有那么多的手段,那么温柔的样子。
郁欢呆呆的看着他言笑晏晏的脸,是因为他过去对她笑得太少,所以她一直都没有发现吗?
她愣神的空当,沈亦晨已经穿好了外套,帮安然背好书包,准备出门了。
“欢欢。”临出门时,他忽然叫她,郁欢抬眼看向他,沈亦晨却轻轻的笑了笑,有些酸涩的说:“你在家好好收拾一下,别忘了……我们还有最后的二十四个小时。”
他说完,帮她关好房门,带着安然上学去了。
最后的……二十四个小时……
郁欢愣愣的站在客厅的中央,心里忽然狂乱的跳起来,最后的二十四个小时,她应该做什么呢?
她呆站了两分钟,忽然转过头奔进了卧室,大力的拉开衣柜,把里面所有的衣服都抱了出来,开始挑挑拣拣起来。
既然是分手的约会,她应该穿的正式点还是随意点?应该穿的花哨点还是严肃点?
衣到用时方很少,郁欢拿着自己所有的衣服,不停地在身上比划着,可是总感觉哪一件都不好看。
穿裙子会显得装嫩,太矫情,穿裤装又显得太生硬,好像没什么情趣似的。
直到最后一件衣服试完了,郁欢无力的坐在床上,愣愣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郁欢看着看着,忽然拿起拳头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的想,她到底在矫情个什么劲?这种约会要什么情趣?
她现在已经三十二岁了,要和一个即将成为前夫的男人进行一场离婚前的约会,她究竟在打扮什么?打扮好了给谁看?
郁欢看了看堆在床上的衣服,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挑了一件深邃的藏蓝色衬衫,配了一条高腰的白色长裤,把其他的衣服收拾好了放进衣柜。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她依旧是一身随意的打扮,其实在沈亦晨心里,他一直觉得郁欢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怠慢了他,那么随意的衣服,看上去根本就不是要和一个喜欢的人见面,就像是随意应付打发一下而已。
但他其实不知道,那天的前一晚,她就翻箱倒柜的找衣服,最终还是决定以最平常的姿态去见他。
不加修饰,她或许会在他面前表现得好一点。
一切都打点好了之后,郁欢才坐到餐桌前,拿起叉子翻了翻沈亦晨做的煎蛋和培根。
她记得她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少爷,每天都得要她和李姨伺候着,五年过去了,他倒是学会做些简单的东西来打发肚子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她做早餐,郁欢却很平静的吃完,拎了包去楼下等着他回来。
她下楼没多久,沈亦晨的捷豹就回来了,车停稳后,她自觉地走向后座,沈亦晨却已经推门下来,替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样子绅士而优雅。
“坐这里吧。”他想和她近一些,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想寻找一切能拉近她距离的办法。
郁欢原本想坐到后面去,可是沈亦晨的样子很执拗,她最终还是顺从的坐好,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她却没见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欣慰。
车里很安静,静的有些尴尬,沈亦晨轻咳了一声,想要打破这样沉闷的气氛,想了想半天,最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今天的行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要听听看吗?”
郁欢侧过头示意他说下去,沈亦晨脸上露出了笑,抖擞了一下精神,一边开车,一边正儿八经的给她说起来,“我的衣服上有昨天喝酒时候的味道,你先陪我去买一套衣服,我们中午去吃云南菜,下午去看电影,晚上的时候咱们去逛逛小夜市,然后……”
“不要去看电影了。”郁欢忽然打断他,声音有些冷,对于看电影,她只有一场晦暗的记忆,她咬着唇沉吟了一下,才轻声说:“你嗓子不好,我们去医院吧。”
对于她的提议,沈亦晨慢慢的皱起了眉,有些抗拒的说:“我不想去医院。”
他们最后的时间里,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那种地方。
郁欢转过头静静的看着他,有些生气的说:“只有今天这一次机会,我陪着你去。”
沈亦晨想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都听你的。”
“晚上的时候,找个地方坐一坐吧。”郁欢看着窗外,话说得有些平淡。
沈亦晨转过头看她的侧脸,有些失落的点了点头,“好……”
沈亦晨是个穿衣服很讲究的人,除了休闲装,正装基本上都是大牌子。他其实并不想带郁欢来恒润广场,这里有她最痛苦的记忆,他不想提醒她,他曾经在这里给过她羞辱。
但除了这里,别的地方买不到他穿的牌子。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给他买衣服,别的夫妻情侣们走在一起,都是女人挽着自己的男人,两人说说笑笑,只有他们两个中间分开一大段距离,恨不得留给一个第三者的空间。
沈亦晨有些憋闷的看着逛在那些男装店里的郁欢,其实很早以前她也是给他买过衣服的,可是他却没有接受,最终把她买来的衣服全都压了箱底。
“沈亦晨。”郁欢忽然叫他,手里还拎着一件Zegna的黑色西装。
他一走近,郁欢就把外套贴在他身上,专注的比划着,轻声嘟囔道:“好像有点大了,奇怪了,我记得你以前就是穿这个号的,可能是现在瘦了吧……”
他明明是一米八几的个头,可是却很瘦,一般的号码穿在他上还会有点大。
沈亦晨的眼里有欣喜,却也有伤感,她还记得他穿的号码,可是那号码却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我不喜欢这个颜色。”他看了看她手上的衣服,忽然有些不乐意的说,随后走到衣架旁边,从一排外套里挑出一套藏蓝色的西装,挑了挑眉道:“这件怎么样?”
导购看他拿起那件衣服,急忙走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为他介绍道:“这位先生的眼光真好,这是这一季的新款,藏蓝色也是今年的流行色,您和您太太的衣服真是很搭配……”
郁欢皱着眉看了看他手上的西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衬衣,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沈亦晨倒是没有在意她的不乐意,有些高兴地和导购说明之后,拿了一套衣服走进了试衣间。
沈亦晨到底是个有眼光的男人,他穿着那套藏蓝色西服出来的时候,Zegna店里的那些女人们眼睛都快看直了,一个个的都盯着沈亦晨,几乎有种望眼欲穿的姿态。
他已是而立的年纪,有着强大的身世背景,也有着出众的自身条件,可是当他有了现在的一切时,他却失去了那个最爱的人。
原本正是工作日的时候,恒润里面却有些初中高中的小情侣,穿着一样的校服,逃课出来逛街。女孩子们艳羡的看着那些奢侈品店,男孩们却走上去,贴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了什么,女孩随即便是开心的一笑。
郁欢停住脚步看着他们,沈亦晨走上来,在她耳边戏谑地说:“你看咱们俩这一身行头,像不像是从公司逃出来偷情的?”
郁欢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下忿忿地想着,偷个屁!即便要偷情,也不会跟你偷情!她瞪够了,转身下了楼。
其实沈亦晨知道自己的声带受损,在他下了胃镜的一个月后,他又抽烟抽喝酒,声音一直嘶哑而低沉,嗓子里经常都是灼热的痛,他就知道自己的声带出了问题。
可是他却不愿去检查,像是自我惩罚一样,固执的认为他这是在赎罪。
从医院出来之后,郁欢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沈亦晨追了好一阵才追到她。
郁欢环着手臂背对着他,停了片刻才转过头,有些生气的对他喊起来,“你明知道你自己的嗓子不好,你还抽烟,喝酒,你刚刚有没有听医生怎么说?你再这样下去,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声嘶,甚至有可能失声!”
她说着说着,眼睛就忽然红了起来,她没有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方才听医生那么说,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直被提着。
“你就学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吗?”郁欢红着眼睛对他大喊,“沈亦晨,你不要以为你用这种方法我就会回头,没用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不好好照顾自己,受害的也是你,我一点都不会心疼你!”
沈亦晨握着拳站在她面前,忽然就轻轻的笑了起来,有些怅然的说:“我知道,你不会心疼我,我也不敢再想你会心疼我。”
郁欢吸了吸鼻子,抿着唇想了想,最终还是有些决然的道:“蹦极就算了,现在都六点了,我交代了芸姐去接安然,现在也该回家了,今天就到这吧,明天我们去离婚。”
她说完,转身就想离开,沈亦晨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嘶哑着嗓音说:“欢欢,你答应过我的,二十四个小时……”
郁欢看着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臂,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太阳就快落山了,我们去海边看日落吧。”在郁欢的记忆里,她只看过一次日落,那时母亲患了乳腺癌,各种化疗让她丧失了原本的风华,弥留之际,父亲带着她去海边看了一次日落,母亲的手指一直直直的指着太阳,一直到太阳渐渐没于地平线之下,她的手也跟着垂了下去。
第二天,母亲就去世了。
S市也是一个濒海城市,沈亦晨的车停在海滩之外,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向海边,郁欢的高跟鞋深浅不一的陷进沙滩里,最后索性脱下来提在手上。
与五年前一样,郁欢站在海边,似乎还能听到耳边激荡着海水的声音,她轻轻地闭上眼,周边似乎又有了那种窒息的恐惧感,不管过多久,她再回想起来仍然是不停地发抖。
海水很冷,冷得让她心也跟着死了。
海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身体,沈亦晨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脱下外套走上去裹在她的身上。
郁欢背对着他,看着海面上激起来的波浪,清冷的问他,“你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亦晨垂下头,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把事实告诉了她。
“你走了之后,我喝了很多酒,很多很多,多到我数不清,那段时间我的胃一直不好,后来得了急性胃穿孔,住了院,要下胃镜做复查的时候,我没有调节好,所以擦伤了嗓子……”
郁欢慢慢的转过头,看着他的脸,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她看着看着,忽然就落了泪,“沈亦晨,你何必呢,我又看不到。”
“我不是想做给谁看,只是那段时间,我真的很痛苦。”
沈亦晨仰头看了看慢慢昏黄的天空,怅然失落的说:“很多事都无法挽回了,我知道的。”
海水清新的味道萦绕在两个人身边,沈亦晨慢慢走上去,轻轻地抱住了面前的女人,声音里满是伤感,“欢欢,五年前你对着一片海叫了我的名字,你说过你爱我……”
可是以后,他再也听不到这三个字了。
郁欢没有回抱他,僵直的像是个木偶一样,任他搂着自己。
沈亦晨轻轻的放开她,慢慢走到海边,捡起手指,对着大海大声喊道:“郁欢,我爱你……”
郁欢看着他高大的背影,不忍的把脸转过一边,轻轻地抽泣了一声。
“郁欢,我爱你,祝你幸福……”
“你一定要幸福……”
哪怕不是我给的……
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