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地方其实也像。”
言格跟在她身后:“律师事务所通常会有心理咨询师?”
“嗯,我们老板就是,他很专业。”
“你咨询过他吗?”
“我好得很,干嘛要咨询。”她似乎很抵触。
言格不问了。
很快找到唐羽的住处,在一栋七楼高的小产权房里,每层都分割出数不清的小房间。楼道里全是炊烟味。
唐羽的房间就是一室,电饭锅,简易衣柜和床都挤在一起。真不知道那300万用去哪儿了。唐羽只约了言格,所以看见甄意很意外。
她九点半上班,没时间寒暄。
言格拿着表格向她打听吴哲的家庭情况父母住处联系方式。
“怎么还住这里?”甄意故作随意地问。
唐羽脸色不好:“唐裳用命换来的钱,是给我享受的吗?”
甄意四处看。房间很小,东西很多,却一点儿不乱,收拾得很整齐。窗台上养了几盆花,开得灿烂。床底塞着玩偶,床头摆着和姐姐唐裳的合照。墙上则贴满各种照片,她和形形色色的男女勾肩搭背。这不奇怪,她在帝城一家健身房当教练。
“我记得你的工作是隔日,晚上十点半下班。挺累的。”甄意语气看似无意。
“嗯。”
“今天是双号。唔,案发那天星期六也是双号。你10点半下班,而2小时车程外的林子翼会在11点死去。”
背后没有声音,甄意都不用回头:“哦,看来那天你请假了,不在健身房。”
唐羽冷声:“我生病了一直在家休息,邻居应该有人看见我。”
“你应该是傍晚请假,那时在这里看到你的人不能做不在场证明。”甄意盯着照片墙看了很久,两根手指夹住一张照片,慢慢转身,“啊,我见过这个男人,ecstasy会所的店长,叫索磊。”
照片上身着紧身运动衣的两人搭着肩,立在跑步机旁。
“学员,有什么稀奇的?”唐羽说。
“的确不稀奇。”甄意把照片粘回墙上,学员里不乏和唐羽肢体接触更亲密的。
“我们都已经得到赔偿了,还杀他干什么?”
甄意:“我记得你说那些钱全给父母养老,现在看,你的确这么行动着,真像交代后事。”
“警方都没问我,你怀疑什么?”唐羽彻底黑脸,“有这么多闲情来调查我,不如多操心你的委托人宋依,法庭还没开,网络就开始攻击她了,你不该多花心思替她摆脱困境?万一宋依受不了风言也……”她越说越火大,近乎斥责,“作为律师,你保护好你的委托人了吗?还是她们不堪重负自杀了你也不会有多难过?”
甄意没有多不自在。只是在言格面前被人骂,有些尴尬。
言格收好表格,对唐羽说:“没问题了,谢谢。”语气平淡得仿佛没听见两个女人的争锋相对。
唐羽客气下来:“不用谢,吴哲就麻烦言医生了。”
甄意和言格下了楼。
近9点,城中村一派热闹景象。小商小贩挤满巷子,没人管的孩子们上蹿下跳。有几个追追赶赶从甄意脚边一溜烟飞过,她踩着高跟鞋走在砖板路上,摇晃了一下。
下一秒,手腕就给人握住,温热的掌心,非常有力。
可她还是撞向他,额头从他的衣领擦过,一瞬间,心跳到嗓子眼。她凝着呼吸,抬头看他,目光茫然。
他依旧克己,瞬间松开她的手,可他指尖细腻微凉的触感却刻在甄意的手腕,心似乎梗在脖子里落不下来了。
她红着脸做深呼吸。
两人闷不吭声地走了一会儿,他问:“在想什么?刚才,你看上去很开心。”
“哦,我只是发现,唐羽撒谎了。”
、chapter 16
言格从他的专业角度看出了异样,但他知道甄意有她的角度:
“比如?”
甄意昂起头,自信道:“她被我惹爆后说了一大段话斥责我。人一急就容易脱口而出。她说话的语气像不像她确定宋依不是凶手?可她怎么确定?那晚,她一定去过ecstasy。”
“她的语气的确有问题。”言格中规中矩道,“可以理解为她不希望宋依出事,却不能理解为她确定宋依不是凶手。你引申太多了。”
“是你想的太古板了。”甄意自言自语,又道,
“她和店长索磊是情侣。”
“何以见得?”
“照片里,店长左手戴了情侣款护腕。”
“可照片里唐羽没戴。”
“她是没戴,她把它绑在袖珍花盆上了。”
言格不语,没想她能看到这种细节。
甄意扬起下巴:“男朋友有什么好隐瞒?无非是不想让人把她和案发现场联系在一起。”
“牵强。”他不客气地评价,“有些人就不喜欢对外公开。”
“你以为都像你呀!”说完才发觉嘴快,甄意轻轻瞥一眼他俊秀的侧脸,不起风澜。和其他人打交道太久,她差点忘了,他不会介意。他太淡然,原本什么都不介意。
不用担心惹到他,或印象打折扣,或暗生龃龉,这也算是和他相交意料之外的好处了。
甄意毫无负担地重拾话题:“好吧,就算我说的论据不足,还有一点呢。”
他走在一旁,微微颔首,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记不记得,她说警察没来找过她。为什么?一定是因为现场的人都没注意到她,而那几个烂监控器也没捕捉到。”
“所以?”
“所以一定是店长对场地的熟悉和便利使她躲过了。”她激动地宣告。
“也有可能是,她真的没去,她也不喜欢说男友的事。”他清晰地提出另一种可能。
“啊,这么说也没错。但我还有一点可以证明。”她很努力。
“哦,大开眼界。”他说。
“什么?”她还没提出下一个论点呢。
“你是个蹩脚的侦探小说家。”
“哈?”
“你让我看到了强词夺理的终极艺术。”他毫不吝啬地“夸赞”。
“你血口喷人。”她义愤填坑。
“你胡说八道。”他淡淡回应。
“……”
言格侧眸看她一眼:“你假设她去过案发现场,然后找证据线索来支持你的论断。像做实验一样,方法是对的。可刚才你列举的证据,只在‘她去过案发现场’这点成立的情况下才成立。用这些论据去证明你开头的假设,你觉得呢?”
甄意哑口无言,这一番科学的论证,真叫她词穷。似乎以前就是这样,她呱啦呱啦说一通,他听也没听,一句话就把她变成无理的那个。
她脸发烫,臊得慌,却也很庆幸。庆幸有个足够清醒的人洞悉她的错处,敲一敲她的脑袋,不至于让她把这危险错误的方法发展成思维定势。
她的确该反省。凭着律师同事们没有的刑侦敏锐嗅觉和小聪明在工作中顺风顺水太久,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很危险!
甄意深深吸了一口气,红着脸抬头:“谢谢你,言格。”
她这么一说,他反而闭嘴了,紧紧抿着,再也不发一言,插着兜继续走路。
甄意跟着他,说:“但实际上,我这种不科学的方法在现实中经常用到,很多时候还效果卓著,这该怎么解释呢?”
她不经意间声音轻软下来,是在思考,在疑惑,而非挑衅。
“我知道。”他嗓音清隽而温沉,“很多时候已经有蛛丝马迹,你才会开始第一步的怀疑和设想。概率五五分,有失败,也就当然有成功。而且在客观证据不足时,有一部分人的直觉和经验真的能起到作用。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感觉的,但依我判断,唐羽的确撒谎了。她和这个案子有牵连。”
“你真这么想?”
“嗯,我刚才说那些,只不过是希望用这种‘不科学’方法时,要随时提醒自己看清楚。记住还有另外50%的失败。即使成功,结果正确也不代表过程合理。”
甄意低下头,在心中默念。
她正是因为获得了很多正确的结果,才错误地认为过程都是合理的。这是多么危险的想法?
“我会记得的。”她轻声说。
他依旧没回应,不知听也没听。
巷子里狭窄而拥挤,没走几步,见到一排成人用品店。甄意想到了案子,对言格说:“你站在这儿等我,我进去买点东西。”
言格看一眼店门口夸张的招贴画和大字报,各种姿势加各种大长久粗。。。。。。他目光还算淡定,落在甄意身上。后者非常坦然,一扭头,雄赳赳气昂昂走进店里,留他立在门口接受路人审视的目光。
半分钟后,甄意出来了,很遗憾:“没有我想要的,有待扩大经营。”
言格不予置评,以为她消停了,没想她一家店一家店地窜,走过一个街区,下个街区再来。
甄意见路人看他们的眼光奇怪了,问言格:“我没让你觉得不舒服吧?”
“没有。”他寡淡道,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甄意使坏:“哦,那就是让你觉得舒服了。”
“。。。。。。”
言格果断不开口了。
又经过一家成人店,甄意再度把言格撂在又大又粗又长又持久的字样前,跑了进去。
店里非常狭窄,脏兮兮的货架上摆着各类计生情趣用具,不一而足。
“咦?甄律师怎么来了?”老板十分热情,甄意给城中村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打过官司,不少人都认识她。
“是不是来调查案子?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甄意咧嘴笑:“不,我来买东西。”
老板的表情微妙,虽然干这行,但仍对“性”戴着有色眼镜。
甄意一点儿不羞:“反正都要用么,让大超市赚钱,不如支持零售小商贩。”
老板喜笑颜开:“要点儿什么?”
“嗯。”甄意神秘兮兮往外看了一眼,弯腰凑近老板,小声说,“唐羽前几天买的那个,她说很好用,推荐给我的。”
老板蹙眉,不说话了。
甄意盯着他的表情,渐渐灰心。或许这家店和之前无数家一样,会说:“是打官司那个唐裳的妹妹吗?她从不来我们这儿。”而她会立刻改口,“唐宇,一个男的。”人家更不认识,她便铩羽而归。
但,回忆几秒后,老板一拍脑门,更小声:“你等等,我去拿。”
甄意顿时满血复活,等到老板把东西拿出来,她看到上边的标签,心都差点儿跳出来。天助我也!
老板往店外望,看见笔直立在路边的言格,好奇:“甄律师的男朋友?”
甄意转转眼珠,用一种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伤感表情摇了摇头。
老板看看她手中的东西,自以为知晓内。幕,他把甄意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奉承:“甄律师这么漂亮,想俘获男人的心,完全不需要这个。”
甄意想起言格对她的视而不见,坏点子又来了。她挺胸昂头,狡黠又傲然地一笑:“我是很美,但他阳痿。”
、chapter 17
甄意再次来到Ecstasy。这一片到了白天非常荒凉破败,甚至丑陋。夜里灿烂的建筑物没了夜里霓虹的彩光,像是被拆掉血肉,只剩枯旧的或钢筋或塑料的骨头。
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里边黑黢黢的,开灯也阴冷。
甄意穿着会所的员工服,所以一路上,寥寥几个为晚上开业做准备的服务员都没注意她。甄意摸索一圈,找到了行政办公室,正是下午,没人值班。
她翻箱倒柜。
既然说推理和做实验一样,她就要来找最客观的证据。来之前,她用她的分析说服了司瑰。此刻,司瑰就在街区外等着。
很快甄意找到了想要的,正认真翻看,身后传来索磊的声音:“你在这儿干什么?”
甄意没理,飞速翻阅拍照。
“我说话你没听到吗?不在前边清点货物,在这儿偷懒!”
甄意转过身去。
索磊愣了:“是你……你,你怎么穿着我们店的工作服?”
“做个实验。”甄意说,“ecstasy常有临时酒水促销员,所以员工看见穿工作服的陌生人也不会注意。”
店长这次没上次客气:“甄律师,你这么做很不恰当。”
“我有事情想再次请教,能喝杯酒再说吗?”甄意提议,她手机藏在背后,另一端连着司瑰的录音器。没有证据,只能套话逼迫嫌疑人认罪了。
店长并没怀疑,转身带她去内厅的吧台。
没开几盏灯,酒吧里阴森森的。
甄意坐上高脚凳,偷偷看一眼手机,刚才拍的资料已经发出。抬起头,店长在混酒。身后桌椅昏暗,甄意望一眼,漫不经心地问:
“在酒吧里给别人的酒下药,成功率多大?”
索磊正往酒里混合碎冰屑,头也不抬:“看对方的防备心。”
“有道理。”她点头,“要是林子翼,酒吧里遇到的女子给他下药,有点难。”
他没理,剧烈摇晃着调酒杯。
“不过,要是酒保给他的酒本身就不对劲,那几率就大了……”
“你想说什么?”他抬眸。
“你应该清楚。”甄意直视他。
隔着一束蓝色的圆筒吊灯光,她身后是无边的黑暗,只有她的脸格外白皙,轮廓分明,“我看过你们的登记表和签到簿,每个卖酒的临时工会待至少3天,但案发那天的卖酒妹只在当天出现过。身份证号码是……。”
“她干的不好,做一天就走了,有问题吗?”他不慌不忙,把调好的酒倒进鸡尾酒杯,一层一层,姹紫嫣红,“血色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