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佑有很长时间没作声,那漂亮出众的脸在中午的光线里格外白皙。良久,殷红的唇角缓缓浮起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没有。”
他轻松地呼出一口气:
“言格,如果你想这样挑拨,让我说出那个人的消息。你未免太小看我。而且,不管动用哪种方式,只要是继续执行着我们的实验,我就不会生气。”
言格不动声色,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微表情。因为他知道厉佑也是一个看“脸色”的专家。
他和外面的那个人能信任能到这种程度,信任到理念不同也无法分开的程度,只怕不是一般的组员合作,应该有某种更牢靠的关系。
MSP在选择实验监督执行者的时候,一定考虑过这种牢靠的纽带关系,让组员之间绝不背叛。
一切都是早计划好的。
以孤儿院为背景的那一串的实验品里,甄意一开始是废弃品,但在她惊艳的成长轨迹下,她已逐渐变成中心点。
既然是中心点,接下来的实验强度会更大,这就意味着给她设计的刺激和惨剧更强烈。
言格心里微微有点儿闷滞,表面却未显露。
厉佑在外面的那个同谋,不,应该说真正的*oss,在一路清除实验品的同时,最近已经开始亲自设计陷害(刺激)甄意了。
很可能下一步就是。。。。。。
他心里已有猜想,却用询问的语气:“实验到最终阶段了吧。”
“嗯,到了。”厉佑仰起头,夸张地呼吸了一下空气。
“最终阶段要做些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吧?”厉佑微笑,“回收我们最完美的实验品。”
这次,最完美的实验品不再是安瑶,而是。。。。。。甄意。
不,应该说,是甄心。
言格没再多言,叫人把厉佑重新关回去。他说:“我想,你以后没有再见面的价值。”
厉佑坦然微笑:“言格,你深入观察过甄小姐的潜意识。你应该很清楚,你或许能治愈别的人格分裂患者,但你永远不可能治好她。一辈子。”
他站起身,被护工控制着,呵呵一笑,“和她耗一辈子吗?”
言格已拔脚离开。
“真不好意思,你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我们却不会给你机会。”厉佑眼眸变深,说出最后一句话,“我们要回收甄心,我们的队员。”
言格脚步未停地离开,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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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小厅,从口袋里摸出电话,两条未读短信,是甄意的:
“言格~我觉得杨姿的案子好多疑点的,她坚持说和她发生性关系的是真人哦~反正就是各种细节~呃,你懂的》_《 见面了告诉你:P”
“言格,杨姿说的应该是真的,我记得好像看见有只手从她的身体里拿出了几枚钢环,增加摩擦的”
言格停住脚步,拨打甄意的手机,没人接。
她的彩铃是一首快乐的求婚曲,轻快活泼的幸福旋律是她最近的心情:
“。。。。。。don’t say no no no no no; just sayyeah yeah yeah yeah yeah; and we’ll go go go go go; if you’re ready; like i’m ready。。。。。。 It’s a beautiful night we’re looking for。。。。。。hey baby; i think i wanna marryyou。。。。。。just say i do 。。。。。。”
可歌曲对面,可爱的准新娘没有接电话。
他记过时,她接他的电话,从来不会超过7秒钟。现在已经。。。。。。
时间太久,自动转语音信箱了:“嗨,我是甄意,现在不能接听你的。。。。。。”
“。。。。。。甄意。。。。。。”他对着“嘟嘟”声后的信箱,唤出她的名字,然后,挂了电话,手心已微微发凉。
尽管理智告诉他,甄意出现危险的概率很低,可不知为何,仿佛有种解释不清的不安情绪。
沉闷,窒息,他不敢深入探究。
拨了另一个号码出去,对方接起了电话:“先生。”
“甄小姐呢?”
“她在前面的车里。”对方回答。
“确定?”
“是。”
“嗯。”他刚准备挂电话,对方又说,“车里还有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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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意盯着淮生手中的摩擦环,头皮发麻,条件反射地猛踩刹车。淮生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陡然前倾,差点儿没撞上挡风玻璃。
“你干嘛?”淮生揉着被安全带勒痛的胸口,痛苦地皱眉。
甄意手摸进包里,一边找利器,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姐姐的啊。”淮生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松开安全带。
甄意以此判断出,他对她并没有要加害和攻击的趋势。
她诧异:“你这段时间见过淮如?”
“没有。”淮生捂着胸口,低下头,“我和姐姐在体育馆有一个储物箱,两把钥匙,一人一把。姐姐逃出来后,一直没去找我。可我感觉……算是心灵感应吧……她一定会去那里,留什么东西给我。”
这就是为什么警察守了淮生的住处和电话那么久,都毫无头绪。
想起姐弟俩这样的默契,甄意心里一时感慨,再度缓缓发动汽车,出了地下车库,驶向光明的户外路面。
“所以你去那个储物柜里拿过东西?”
“对。有钱,还有信。那些钱全都是零零碎碎的,拿橡皮筋捆成一摞摞。”淮生说到此刻,鼻子红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她在外面逃亡,能去哪里赚钱呢?她在信里只字不提,只说现在天气冷了,我们淮生要注意饮食啊……”
淮生别过头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声音却哽咽了,“我给她留了信,要她不要管我了,我可以赚钱的。可她还是往柜子里放钱……”
甄意眼睛湿了。
车厢内一片静谧。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说了句:“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淮生举起手臂,拿袖子抹眼泪,“上星期我在柜子里看见这几个环。上面有血还有透明的油。那时候我就知道……”
他的手狠狠握成拳头,头埋在手臂里,泣不成声,“就知道姐姐会要死了。”
甄意狠狠一愣:“你是说心灵感应?”
“不是。我猜得到姐姐为什么要杀许莫,一定是她制药做了什么不法的交易,有人要害死她灭口。甄律师,”
淮生用力抹去眼泪,
“我想,是有人想杀我姐姐,然后推到你头上。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警署。拿着这个物证去。”
说着,他重新用塑料薄膜包好了摩擦环。
甄意张口结舌。
果然是写恐怖悬疑小说的人……思维缜密,一清二楚……
淮生眼睛红红的,吸着鼻子,努力控制语音:“甄律师,我姐姐也绝不会是什么连环害人的嫌疑人。她以前杀过人,但我知道这次不会是她。她只想出来赚钱给我用,她不敢冒险去杀人,让警方再次抓到她。甄律师,我确定。”
甄意望着淮生再一次泪湿的眼睛,那样清澈,那样悲伤,却那样信任,她一度无言。
鬼使神差的,她脑子里划过一个想法:如果真的不是淮如,她愿意帮她正名。
她从座位上摸出刚才吓掉的手机,才知不小心碰到了静音钮。划开一看,言格的未接来电。
打过去,那边接起来。
“甄意?”声音很沉,稍稍探寻。
“诶?有事吗?”
“你现在在哪里?”那边问。
“在车上啊。”甄意奇怪,他很少这么问,于是又道,“我和淮生一起,准备去警局呢。”
“好。”他平平淡淡的,“我刚好也要过去。”
隔了几秒,他轻声说,“在那儿等我。”
“唔。”甄意收了手机,不知为何,被他最后清沉的一句叮嘱弄得心咚咚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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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格到警署时,甄意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垂着头,脸色不太好。
但看到她,他便心安了。
言格去她身边坐下,问:“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下巴朝审讯室扬了扬:“那里,淮生在接受审问。”
她把来的路上和淮生的对话都告诉了他,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本来是想帮他姐姐么,结果陈sir和季sir好像怀疑他是淮如的同伙,就关起门审问了。”
想起上次尹铎还有自己受审的情况,甄意有些同情淮生:“只怕所有的凄惨往事和苦难史都要被挖出来了。这种抽筋剥皮的审问,审一次,都是对被审者的摧残。”
可她也理解他们。
不到最终证据确凿,就得广撒网,所有可能的嫌疑人都要被审。
言格见她无奈不悦的样子,没多说什么,只手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顿觉温暖,遂歪头靠去他的肩膀,小声道:“言格,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其实派人跟着我。”
他稍稍一愣,低头看她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不自禁脸微红了,窘迫道:“抱歉。我不是想监视你或是探寻你的行踪……”
“你好贴心。”她抬起头,红唇轻触他的耳垂,柔声一句情话叫他剩下的话凝滞在了嘴边。
“言格……”她亲昵地缠住他的手臂,声音异常的温柔乖巧,带着满满的幸福,“你是担心我的安全对不对?好sweet~”
她缓缓吻一下他的耳朵,又歪头靠去他肩膀:“所以下停车场,在车上看见淮生手里的环的时候,虽然担心,但没多害怕。因为我知道呀,如果我有什么事,我未婚夫的人就一定会冲出来救我。哼!”
一番话里毫不掩饰的幸福和骄傲让言格的脸愈发有些红了。
他没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我也不认为郑颖和杨姿的案子是淮如做的。”
“是吗?”
“嗯。”他把今天见厉佑的事情和她说了。
甄意听了,纳闷:“你的意思是,确定这个凶手就是和我打电话的人了?他想杀死淮如,陷害我?”
“是。”
“可为什么呀?”甄意不解,“我又不是他们的实验品。”
言格稍愣,道:“或许是担心你知道太多了吧。”
“哦。”甄意对这个解释能够接受。“对了,刚才你在电话里说你正好要来警署。是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疑点太多。
凶手留杨姿活命的理由。
凶手是怎么不乘电梯把杨姿弄上高楼的。
还有最重要的,同样是催眠让人自杀,前面都是跳楼,为什么到郑颖这里改变了作案模式,换成了羞辱讽刺式的性窒息?”
“讽刺?”甄意奇怪。
“嗯。”言格道,“把郑颖打扮得那么漂亮并非对她的尊重,而是讽刺。”
“为什么?”
“她的打扮其实是百老汇前段时间很流行的闹剧表演形式。”
“闹剧?……但凶手为什么要羞辱郑颖呢?”甄意觉得矛盾,“刚才你不是说,你和厉佑说,这个凶手改变了他的信仰,所以才转变了作案模式吗?”
言格抿了一下唇角:“那是我故意试探厉佑的。只是想测试一下他对外面的这个主导者的信任程度。”
甄意不经意鼓了一下嘴,她已经觉得厉佑很奇特了,没想外面这个主导者更诡异。
言格垂眸看她,缓缓解释:
“单环蛇标志是MSP的传统和本源,坚持这一派的成员有天生的优越感,让一个始终坚持传统自然实验方法的成员改变信仰,遵从双环蛇那一派的药物刺激,不太容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把神圣的双环蛇图徽随意地画在镜子上。”
甄意眼睛亮亮的,认真倾听,想了一圈,一下子明白:“你的意思是,凶手在郑颖这个失控点上掺入了个人的仇恨?”
“对。”言格看着她兴奋参与其中的样子,大拇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她的手背,
“郑颖不是MSP的实验品,凶手杀她是私人泄愤。如果用以往的催眠跳楼,太不解恨了。”
甄意惊叹:“那这个boss很聪明,他想用性窒息羞辱死者。而这时,我们已经开始关注那几起跳楼案的诡异之处。再次催眠郑颖太引人关注,所以他把郑颖的死和‘卫道者’联系起来。”
“对。”言格赞许地点头,“可与此同时,他发现卫道者的画像符合尹铎。于是想到了设计一出淮如陷害你和尹铎的戏码,能够除掉淮如的同时,还能反过来陷害你,拖你下水。”
甄意听完,只觉不可思议:“这个人太处心积虑了。这么说来,淮如也有些可怜。难怪那天去害我的时候,她看上去不太对劲。眼神一直怪怪的。”
说到这里,她一面觉得淮如可怜,一面又觉得那个幕后主谋太可怕太恐怖。
她问:
“所以你来警局是要差郑颖的事情吗?”
“嗯,查郑颖的背景和死亡报告。”
她“喔”一声,松开他的肩膀:“那你现在在等什么?”
他不紧不慢道:“等一个电话。”
“电话?”
甄意话音未落,审讯室里的人都出来了。
淮生眼睛更红了,脸上全是泪痕,低着头不作声。
陈sir看到甄意和言格,刚准备说什么,旁边有人递电话给他,他接过去皱眉听着,目光一直往言格这边瞟。
言格则淡定如常。
甄意思考了一下,觉得言格不太可能会用家里的关系压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把情况反应给了当初负责抓厉佑的上级部门。于是……
陈sir放下电话,对言格道:“你可以跟我来了。”又看向甄意,“你不可以。”
甄意默默想:我又没想去。
言格回头看甄意一眼,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也并没说什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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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而隐蔽的小会议室里,只有言格,陈sir和季阳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