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他这样捧场,心情也好起来,便自动自觉地收拾起碗筷来。这样的待遇倒真的是百年难遇,以往李阿姨有什么事情不在家里,他们俩也要为谁来洗碗这种琐碎的事情辩论半天,最后一致决定用扫雷游戏的胜负来决定。这样小儿科的游戏,偏偏他却乐在其中,有时候心情好了,故意输给她一次,还能看到她得意满足的笑容。
从厨房里出来,客厅的灯光依然大亮着,只见程邵岩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暮春的夜晚,依然透着丝丝寒意,林曦拿了沙发上的毛毯给他盖上,“怎么还不睡啊?”
“睡了一天一夜了,睡不着。”程邵岩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十分温和,如晴朗的夜,深沉却明净,“你先回房睡吧。”
林曦没有说话,没过一会儿,她也搬了个椅子出来,看到他投来的询问的眼神,她只笑笑说,“我也睡不着,陪陪你吧。”他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拒绝。
这几年,在C市,无论再晴朗的天气,都看不到记忆中的满天繁星了。遥远的天边,只有疏疏朗朗的几颗星星,在宁静的夜里,闪着薄弱的光芒。十年前,在程家的阳台上,他们都还在一起打闹,他不曾离开C市,她也不曾遇见让她刻骨铭心的男孩。那夜的星光如此璀璨,他们都不曾想到几年之后再不能在这个地方见到这样好的夜空,正如没有想到他们会在一起纠缠那么多年,直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曦忙了一天,倦意终于如潮水般涌来,她将头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眼里水汽氤氲,视线渐渐变得朦胧起来。似醒非醒,她仿佛又见到了那漫天灿烂的星光,一如十年前那个夜晚。
程邵岩轻轻地将她抱起,她似乎被他惊动了,睁开眼睛来看了他一眼。他以为把她吵醒了,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却闭上了眼睛,只是往他的怀里更深处靠了靠,又安心地睡去。
清晨,程邵岩是被乍然亮起的光唤醒的,他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到林曦正将拉开的窗帘夹起来。之后便转过身来盯着他看,那目光不怀好意,仿佛想要将他的身体盯出个洞来才罢休。他有些毛骨悚然,“又怎么了?”
林曦走到床边,一手慢慢地移到床头柜抽屉的拉手处,修长纤细的手指搭在上面。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刚刚想要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抽屉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条早已撕扯地失去了本来面目地围巾。她眯着质问道,“你不是不稀罕吗?不是早就把它扔掉了?”
“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爱怎么处理它就怎么处理,你管不着。”他声音别扭,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把从她手里抢过那条破围巾,又将它塞进了抽屉里。
林曦不生气,也不再纠结这件事情,只轻咳了一声便叮嘱道,“我今天要去上班,早餐在厨房里,你待会吃完后再吃药。今天你也不要回公司了,再休息一天,我晚上下班再来看你。”没有得到回答,她只能又唠叨了一句,“听见没有啊?”
“小曦。”他依旧没有回答她,却无缘无故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晨曦笼着他大半个身体,仿佛镀上一层绒绒的光圈,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声音却显得无奈,“你这样子,我会更加放不下的。”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将两只手分别放到他的两只掌心里,那里宽厚温暖,“放不下就不要放啊。”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得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就这样一句话,倒将他绕得晕晕的,仿佛是连感冒发烧都不曾有过的感觉。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却只留给他一个微笑,早就起身往外走,“走了走了,我要迟到了。”
“诶,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有些反应过来,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有些话只能说一遍,没听见就算了。”她的脸颊绯红,几步便闪了出去,背影消失在房间门口。
那天程邵岩就在公寓里面待了一天,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他觉得自己像个刚刚恋爱的高中生,因为女孩子的一句话而忐忑不安又兴奋焦灼,他等着她回来将早上的话讲清楚,可她,到底还是失约了。
《灯火阑珊》沈谖 ˇ回不去的时光(八)ˇ 最新更新:20130317 22:36:23
白墙黑瓦的老房子,石桥下面是静静流淌,蜿蜒绕镇的小河,林曦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再次来到这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她沿着河流旁的青石板一路走,拐过一道弯,明明是她记忆里的路线,没有错,可偏偏已经找不到一点熟悉的感觉,连原先路旁那家小店铺也早就没有了。她有些犹豫地往前走,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好在前面就是谭郁凯的家,还是几年前她见到的那个样子。
她没有敲门,轻轻一推,门便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响,仿佛在岁月这把老旧的琴弦上轻轻一拉,便发出喑哑的声调,努力地想要奏出当年的曲子,却发现琴弦断了,怎样都是徒然。看到客厅里正在搭积木的程念和谭郁凯,林曦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原本,今天林曦的心情是很好的,中午她还在医院里面遇见了蒋公子。蒋公子请她和许佳宁在医院外面的餐厅里吃午饭,却不想吃到一半就接到谭郁凯的电话,说他到幼儿园带程念去木杨镇了,只这样没头没尾的一通电话,根本不给林曦说话的机会,便挂断了,再打回去也只有关机提示音。她只得让许佳宁帮忙请了假,自己则一路驱车去了小镇,整整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谭郁凯竟然跟她玩先斩后奏这一套,她越想越火大,一进门也顾不上程念就在旁边,就质问起他来,“谭郁凯,你到底想干嘛呀?”
“妈妈,你来了。”小姑娘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一脸怒容,牵着她的手去欣赏她和谭郁凯合作完成的作品。而谭郁凯也并不打算跟她一般见识,好脾气地将椅子拉开,招呼她坐,又说要去厨房去烧水泡茶。
“不用了,念念,我们回家。”林曦的火气还没降下来,拉着程念的手就要往外走。程念仿佛有些犹豫,一边跟着她往外走,一边又不断回头张望着。
“林曦,能不能等一等再走,今天是我妈的忌日,我想带念念去看看她。”谭郁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算强势的声音硬是将林曦的气势压下去一半,她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院子里有几张被风垂落的梧桐叶,叶色枯黄,叶面经脉斑驳,客厅里的窗户全都蒙了一层细细的尘,的确像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住过人了。
“伯母,什么时候过走的?”
“两年前,那时候我还在国外,她生病没有告诉我,我接到通知的时候她已经病重,我赶回来,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一般,却偏偏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遗憾和无奈,他说,“那几年,我真的错过很多。”
橙红的霞光印染了大半片天空,云朵层层交叠,如一浪一浪的潮水,接踵而至。松柏枝头笼着一层夕阳光辉,安静挺立。林曦将一束百合放到墓地前,带着程念一起鞠了个躬,她蹲下去对程念说,“念念,叫奶奶。”
程念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看她又看看谭郁凯,似有些不解,不过还是转过头去对着墓碑上的照片,喊了一声奶奶,“奶奶,我叫念念,我和谭叔叔还有妈妈来看您了。”
谭郁凯背对着夕阳,眉目分明还是当年的样子,他说,“谢谢你,小曦。”她不晓得他为什么谢她,她只是摇了摇头。
霞光终于由橙红慢慢向暗紫渐变,他们从墓地下来的时候,天空已被蓝黑夜幕覆盖遮掩,只余一轮清冷月辉。程念今天乘车到这里,本来就有些疲惫,还没吃晚饭就已经困倦。若是现在再开车回市里,又是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到家也得是半夜了。为程念的身体着想,林曦只好听谭郁凯的建议,在附近找一家旅馆先住一夜,第二天一早再回去。
她记起早晨跟程邵岩约好的事情,怕他担心,便想给他打个电话。刚刚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拨通,他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
“你去哪里了,还有念念呢,你不是说要带念念过来吗?”电话一接通便是铺天盖地的疑问,还不是一般的暴躁,她自知理亏,只想要耐心地解释,“我和念念现在在木杨镇,我们……”
可惜他并没有耐心听她将话讲完,“啪”一声挂了电话,再打回去他也不接。她一天之中竟被挂了两次电话,郁闷至极,心想不接就不接,有种一辈子都别接。
小姑娘有些认床,刚刚明明说困了,可关了灯,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林曦的胳膊上蹭了蹭,“妈妈,你给我讲故事吧。”
“可你不是说我讲的故事不好听吗?”她搬出以前的茬来堵她的嘴,可她只是嘿嘿地笑了两声,“那你给我讲讲你跟爸爸的故事。”
“我跟爸爸啊?”林曦想了想,又想了想,只觉得凭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好像没办法完成这样庞大的工程,便只能这样说,“妈妈不会讲,明天回去以后让爸爸讲给你听好不好?”
“那明天爸爸会回家吗?”
“当然会,但是念念要快点闭上眼睛睡觉,这样我们明天才能早点起床回家,早点见到爸爸。”她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哄她睡觉。
月光在窗台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光辉,如月白色的光滑绸缎,她小心翼翼地将小姑娘扒在她胳膊上的手拿开,起来拉窗帘。不经意地一瞥,便看到楼下院子里一个熟悉的背影,曾经意气风发的男生,如今在夜色里竟显得有些落寞。
旅馆的后院里有一张圆形石桌,林曦披了外套踱步到石桌旁,在谭郁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见她来,也不觉得意外,只问,“念念睡着了?”
“嗯。”林曦点了点头。
“今天我带走念念,没有提前告诉你,我向你道歉。还有那天在医院天台上,我说话太冲,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念念。当初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也没有对念念尽到半点父亲的责任,我没有资格跟你说那些话。”他看着她,语气平静而真诚,此刻又多了几分认真,他说,“林曦,对不起。”
月光下她能够清晰地看清楚他的脸,他靠着椅背坐着,薄唇微抿,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眉目清俊的大男生。那个男生占据了她大半的青春岁月,在她的人生里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C大图书馆里,明知道他在看她,却依旧不动声色地装睡,其实心里如有小鹿乱撞,只为享受窗户里透进来的一缕阳光,那片刻的温暖。甚至还握着他的手那样坚决而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年轻的时候就是有这样的勇气,如运动员对待百米冲刺那样,毫无保留,义无反顾,以那样的速度前行,一旦摔倒,必定皮开肉绽,以至于后来每每想到他的名字都会觉得痛到要窒息。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坦然相对,他对她说对不起,而她,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了一声“没关系”。她发现这三个字说出来也并没有那么难,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她说,“其实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为了理想出国念书并没有错,而且念念的事也不能怪你,你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存在。我当初介意的其实是你从来没有为我们争取过。”
当初她真的希望他可以说一声“小曦,你跟我一起走”或者是“小曦,你等等我,其实五六年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可惜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让我觉得我是你生命里的一个意外,意外的出现又意外的消失,但其实什么也不会影响,可有可无。”
“小曦。”她说得平静,却让谭郁凯的心里一阵钝痛,蹙起了眉,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当初没有挽留,是怕耽误她,却不想自己的怯懦造成的是更大的伤害。年轻的时候,不懂得如何去爱,如何去把握,去珍惜,等到懂得,已是失去之后。
“郁凯,我说这些,并不是责怪你,我们已经结束了,”林曦顿了一下,“我只是希望,你将来遇见喜欢的人,能让她知道你是在乎她的。”
谭郁凯的眉目重新舒展,他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是不愿意原谅,而是已经错过了。他问,“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了吗?还是你已经爱上他了。”明明是个问句,却偏偏是陈述的语气,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其实那天送她回家,在路上遇见程邵岩跟另外一个女孩,他就已经明白了,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愿意相信,只怕连林曦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她的表情有多在意。那个与他手牵手走在C大林荫道上的女孩,那个会在冬季寒冷的早晨站在他家门口说“我想你了”的女孩也终于不再等他了。
他仿佛并不想得到林曦的回答,只是又转了话锋说,“我以后能来看念念吗?”
“嗯。”林曦点头,“当然可以,你是她爸爸,况且你还救过她的命。”谈及程念,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声音也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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