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你你别乱说,我们这不是绑架。”
“我知道,这样,你带着我儿子来,我们一起去见我父亲好不好,顺便,也该让我父亲,见一见他的外孙。”
对方再次离开电话,似乎商量了一下,说,“好,我们在你们门外的街口见面。”
*
尹兰颐听了温暖的叙述,简直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事,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点。”
温暖收拾着东西,准备出去跟他们见面,“但是好在,并不是苏家人,跟苏家没有关系,他们虽然被逼急了,做了这种事,但是他们胆子也不大,想来不会做出伤害言言和我们的事。”
“可是你父亲……”尹兰颐还记得,她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却忽然出现,对温暖的触动,一定很大,虽然她现在看起来,还是那么自然,表面的平静,却无法掩盖,内心里的澎湃吧。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温暖摇摇头,看着尹兰颐,“我想……单独见见他。”
尹兰颐欲言又止,但是看着温暖的神情,还是点了点头。
许多年没见过面的父女,是该有个单独见面的机会。
只是,到时候,还能做到这样的-平和吗?
当初她父亲离开的时候,她母亲正巧在外出差,她一个人在家里,差点就饿死。
那样的父亲,尹兰颐真不知道,对他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但是,想想也对,温暖的母亲去世后,她父亲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所以,不管他到底做过什么,毕竟还是温暖的父亲吧。
温暖收拾好了,便走了出去。
外面,一辆白色的破面包车,看起来跟整条干净的街道都格格不入。
温暖走过去,车门立即打开,里面,张阿姨吓的脸色苍白,看见温暖,脸色终于转好,赶紧就要下来,“温暖啊……这些人忽然的……”
“张阿姨,不要害怕……”
“妈妈!”言言随后在里面叫了声。
温暖随即就看见,言言带着他的小鸭舌帽,正窜出来。
直接奔进了温暖的怀里,抱住了温暖。
温暖抱着言言,看着里面两个人,他们打扮的很平常,一个带着歪斜的帽子,一个梳着平头,穿着有点油泥的格子衬衫,看起来脏兮兮的。
“哎,不是要见你爸,上车我带你去。”
温暖点点头,让张阿姨先下去,随后,她说,“让张阿姨带言言回去吧,我想自己先去见见我父亲。”,
温暖镇定自若,将言言交给张阿姨。
“哎……”他们想要反对,但是,温暖此时已经不是在询问意见,而是在指挥。
“暂时,我还不想让我父亲见他外孙,至于为什么,这是我的家事,你带我去见我父亲就好。”
一改刚刚电话里的柔弱,两个人看着这个一身强势的女人,忽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车一路前行,温暖看着茶色玻璃窗外飞逝过的树木,如时光一般,好像一个恍惚,已经一经多年。
小时候父亲对她其实还是不错的。
只要他不发脾气的时候,他都还是个好好先生,对人礼貌,对事公平,他会给温暖看作业,教她写字,算数,给她讲故事,在母亲一直忙碌的童年,父亲陪伴着她。
只是,父亲的精神越来越不好,随着她年纪的增长,看到的父亲的阴暗面,也越来越多。
父亲不知为什么,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有时白天还好好的,晚上温暖回去的时候,醉酒的父亲,就突然将她拖进了小黑屋里,边骂她,边锁上门,骂声持续到半夜,一直到早上,父亲才头痛欲裂的打开锁,看到温暖的时候,他并不是不愧疚的,从他的神色就可以看的出来,父亲的愧疚很深,只是一向是中国式传统男人的父亲,并不善于言辞,他就是那种很传统的父亲,愿意成为一个家的顶梁柱,他对家庭的爱全体现在他的努力上,却从不说出来,不表现出来。
他对温暖的愧疚也是一样,从来不会说出来,但是,晚上,他就会给温暖买来她喜欢的蛋糕,不说话,只让她吃。
温暖因此原谅了他多次,只是,周二复返,人的耐心和忍耐力,总是有限的。
到最后,温暖终于麻木,他的脾气也终于爆发,再也制止不住。
后来,父亲走了,她好似解脱了一般。
只是心里一直不明白,爱她的父亲,为什么会变成了那个样子,为什么要伤害她,又为什么,不作一个解释,什么也没带走,就那么空荡荡的离开。
只是,有了那样的父亲的家,才是一个家,父亲走后,家里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母亲的忙碌;陪伴这她的青年生活。
最后,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车绕过城市,果然如温暖所想的,来到了温城周边的一个小村落。
温城下属的村落很多,温暖甚至没听过这里的名字。
上刘村,字面意思似乎是这里型刘的比较多。
下了车,两个人走过碎石铺成的小路,带着温暖穿过了两边宽阔的大叶柳,南方的村落,大多家里都是两层的小楼,这几年发展后,甚至许多家盖起了四五层的楼,也不知盖的那么高,弄了那么多房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自然也有专门为了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的,但是大多村民还是务实并且朴素的,只有两层的小楼。
穿过那些并不密集的小楼,里面几家的方正平房,反而成为村落里鲜见的。
没到地方,就听见了那边传来的声音。
“怎么了,温老头,又输了吧,这次输了你要卖什么?再卖要卖你的裤。头了吧。”
“谁说的,我家里还有家底,你不知道。”一个苍老的,陌生的声音,带着这里的口音,如同隔着几里路传来,听的明明不真切,她却都听懂了。
“什么家底,我看你家棺材底都要被你输光了。”
“别乱说,继续继续,下把,下把一定是我的。”
“不行,你拿不出来钱来我就不跟你玩了,总赊着有什么意思。”
“又不是不还了,我跟你说,以前我也是公司高管级别的呢,润宇集团你知道吧,我是润宇形象部总监,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咱们是有文化的人。”
“呵,温老头你又喝多了吧,你是人家高管,你是高管住这里,看看你穿的那个东西。”
“说了你又不信,我女儿,我老婆,那都是润宇集团的中坚力量。”
“哎呀,你还有老婆啊,你都光棍这么多年了,你家院子里,别说是女人,就连个母的鸡没有,就你这样还女儿老婆呢,玩牌就玩牌,别为了玩个牌,说这种谎吗。”
“你懂个屁,跟你就没法沟通。”
“呵,你还想跟谁去沟通,跟村里王大丫沟通?我看你也就能跟她那个疯疯癫癫的沟通一下了。”
“别在这胡说八道。”
“还不许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天天拿着你给的馒头到处说,说是你给的,我就说,你自己饭都吃不上,还给人家馒头吃,怎么,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晚上帮你暖被窝了?”
“刘二麻!你嘴巴放干净点。”老头子温吞吞的声音骤然变得厉了。
“怎么,你心虚啊,做都做了,心虚什么,怎么,你还想跟我动手啊?呵,看你那喝酒喝的歪歪扭扭的手,还跟我动手?天天没钱还摊酒,动不动就说你以前是什么什么人,我看你就一盲流,还想装文化人,你瞪什么,谁不知道你欠了人家刘昌刘匀十几万不还,人家马上不杀到你们家莱!”
温暖加快了脚步,两步拐过树林,走进去。
只听一声尖叫,温暖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温老头正手里拿着个木头棍,一手死命的掐着面前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的脖子,棍子眼见着就要打下去。
“住手!”温暖厉声叫了一声。
温老头和那男人一起转过头来,看到温暖的刹那,温老头先是眯着眼睛看了起来,随即,整个人忽然僵立在那里。
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所有的情绪,在那一瞬间,都被什么人给抽走了一般。
“温……温暖?”
温暖有些认不出眼前的人了。
她印象里,父亲就算偶尔发脾气,也还是个干净利落,温文尔雅的男人。
他穿西转,梳大背头,胡子总是剃的恰到好处,他长的不算漂亮,甚至看着有些莽撞,这跟他本身的阅历也相符,本身他也并不是什么好学校毕业的,只是职高毕业,靠自己的努力,才有那时候的成绩,跟母亲从小就是高材生,一直都是受人青睐的才女十分不同,所以,大家都觉得,父亲配不上母亲。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这么说的缘故,父亲从一开始的骄傲自信,到最后,竟然也慢慢自卑起来。
自卑的男人,再也没了以往的气质,他的脾气,却跟着越来越大了。
而此时,面前的男人,穿着灰色破西装,西装看起来已经洗过无数次,下摆的地方,边已经磨的破了,里面的白色衬衫已经泛黄,扣子系的歪歪扭扭,里面脖子上的皱纹十分明显,发黄的皮肤显得老态,他头发凌乱,似乎有两个月没即时去剪,导致头发好像枯草一样,长的参差不齐,显得很没风度,下面西裤系的歪歪扭扭,裤腰带上扣子已经坏掉,用铁丝另外系了系,将就着用着,脚上一双破皮鞋,里面没穿袜子,一截脚踝露在外面,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洗过澡的男人,干瘪瘪的。
但是,虽然他已经比从前老去太多,温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站在这里的男人,正是她失踪了十几年的父亲。
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复杂的情绪,淹没了整个胸腔。
而他,显然也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女儿,纵然十几年不见,她已经长大,变了太多,可是,毕竟一起生活过十三年,他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就算再大的变化,真的见到了,总会立即有那么一种感觉,是跟长相无关的。
温暖觉得愤恨,讽刺,自嘲,看着他,一面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这里,一面觉得,这个人总是她的父亲,可是就因为是她的父亲,他的抛弃,越发的让温暖觉得愤怒,于是,对他也绝对没有对长辈的尊重,只是审视着,别扭着,倔强的挺在那里。
如果没有别人在场,恐怕他们仍旧会这样沉默着许久。
但是,背后的两个人已经忍不住了。
他们就是刚刚那个男人口中,被欠了钱的两个人,刘昌和刘匀。
“温老头,我把你那个值钱的女儿带来了,怎么样,不感谢我们帮你们父女相认啊。”刘昌说。
“是啊,现在我们也算是你的恩人了,对恩人不能那么烂,还不还钱,刘匀接上嘴说。
温程泽从恍惚中过度出来,看着温暖,手缓缓的放下。
那个跟他争吵的四十岁男人诧异的看着温暖。
似乎没想到,这个一直醉醺醺,嘴里从来没一句正经话的老头子,竟然真的是有老婆有女儿的,至少是曾经有。
他看着温暖,整个人都好像是一只几个月没出过饭,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北极熊,干瘪的站在那里,耷拉的身体好像是布袋子一样,没了精神。
温暖定在那里,目光定在他身上,却是对背后的两个人说话,“能让我跟我父亲单独说几句话吗?至于欠钱的问题,我们应该稍后再说吧。”
他们互相看看,觉得也是正常的,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悄然离开了。
空地上只剩下两个人,她看着自己的父亲,本来该是她尊敬的长辈,本来该是疼爱她的亲人,都说父亲是座山,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在背后挺立着,然而,面前的男人,一双眼睛似乎永远写着醉意,身上,脸上,无不是狼狈。
温暖说,“爸,我是温暖。”
温程泽哦了声,然后,在耳边一直挠着,样子紧张不安又尴尬。
“你……你怎么来了……你,你还好吧,呵呵,一定早就工作了吧,工作怎么样?你妈妈,你妈妈还好吧?”
温暖皱眉,看着他,“你不知道吗?我妈妈六年前,已经空难去世了。”
他整个人更愣在了那里,脸上的惊异不是能装出来的。
温暖丝毫不怀疑,他爱着妈妈,因为如果不是爱的那么深,不会为她痴狂为她癫。
所以,此时,他该是伤心的吧,伤心的忘乎所以,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去世了?六年前?”
温暖说,“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难道你离开后,就从来不知道关注一下我们吗?”
他看着温暖,低下头去,“我……我……她去世前,有说过什么吗?”
“你是说,妈妈有没有提过你吗?不,妈妈从来没提起过你,你走之后,她不过回来,带我搬了个家,离开了有你的地方,彻底忘记了你的存在,然后,我们就还是一样生活,她继续出差,继续加班,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温暖此刻是恶毒的,她就是想让温程泽伤心难过,所以故意这样说。
果不其然,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失落,本来便没有神采的表情,此时更加灰暗。
“是啊……她……她是这样的人。”他抬起头来,笑,笑的有些凄惨,但是还是笑着,“你呢?这些年过的好吗。”
“你希望我过的好吗?”温暖也跟着笑,只是,他们之间谈话的语气,实在说不上是开心。
“我当然希望你好。”
“不,你根本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