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树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气紧的伊莜,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伊莜向他艰难地伸出手,才到半空,就被郁树握住,她眼里浮现一抹欣慰的笑意,“树儿,别哭。”
“妈妈,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郁树已经哽咽起来,悲伤溢满胸口,刚才医生说的话还犹言在耳,伊莜的情况已经不乐观了,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
伊莜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她喘着气,努力让自己的唇角挂上满足的笑意,可是现在就连要做这么一个动作都让她感觉困难,“别怕,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可是承诺有什么用,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渐渐流失,她回头看着郁清,又看了看郁树,道:“树儿,你先出去,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爸爸说。”
郁树心情已悲到极点,但他也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于是没有反抗的起身,弯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妈妈,我爱你。”
看着郁树的身影消失在满是药水味的病房内,郁清再也难掩悲痛,落下泪来,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莜儿,你要挺住啊,你说过我等我退休后陪我去周游世界,你不能食言。”
伊莜眨了眨眼睛,将眼底的酸涩逼回心底,她艰难道:“郁清,我恐怕要失言了,对不起,这些年来,我对你一直不好,咳咳咳……”伊莜说得太急,气岔进气管里,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咳得脸青面黑的,郁清吓着了,要伸手去按铃叫护士来,却被伊莜拉住,她虚弱道:“把氧气罩给我摘下来吧,我已经用不上了。”
郁清闻言难过极了,可是面对死神,他根本就无能为力,越无能为力就越痛苦,“莜儿……”
“我知道你的公司这几年一年不如一年了,艾瑞克集团又不停打压郁氏,上次为了我办那么风光的婚礼,已经是你的极限,对不起,我一直努力想要化解我跟Eric之间的隔阂……,可是……,现在我就要死了,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伊莜一段话说完,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郁清摇头,“如果没有了你,万贯家产又有什么意思,不要再去为难Eric,当年是我们对不住他。”
伊莜眼中顿时涌起恨意来,“不,我们没有对不起谁,是他们对不起我,一直都是他们对不起我。”人之将死,本该其言也善,可是伊莜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刘思语用尽手段将她与景天云拆散,她也必定不会让刘思语在景柏然身边安心的活着。
伊莜一阵猛咳,她伸手捂着嘴,咳完后,手心一阵滑腻,她拿开手掌,看到手心那抹艳红时,整个人如凋零的花,迅速枯萎,郁清看见更是悲痛不已,“莜儿,别激动,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好吗,不要激动。”
伊莜上半身依在郁清怀里,她的目光渐渐痪散开来,她看着前方,却在玻璃窗上看到那双冷漠的眼睛,她浑身顿时又充满了力气,她撇头吻了吻郁清,勉强撑住那最后一点意识,道:“郁清,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我爱你,我爱你……”
这些年来,他对她的痴情她看在眼里,也感激在心里,到这时,她也不再吝啬言爱,郁清浑身一震,他盼了这句话盼了20多年,如今终于让他盼到了,他心中顿时狂喜,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莜儿,不要离开我,爱我就留在我身边,哪怕痛苦,也撑下来,好吗?”
她的眼里盈上了泪,可是这口气她却是用尽心力在吊着,“我想见见Eric。”
郁清在她脸上印上一吻,又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这才起身向外走,走了一半,伊莜却突然道:“郁清,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遇上你。”
郁清心抖了抖,她的话分明就像是遗言,他没有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景柏然站在病房外,见郁清满脸悲痛地走出来,他提起的心就再也没有放下过,他想问,却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出口,郁清整个人似突然老了一截,鬓边的白发似乎也多了许多。
“莜儿想见你。”
景柏然换好无尘衣悄无声息进了病房,伊莜却似心有感应般睁开眼睛来,看着景柏然的目光很复杂,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景柏然仍是那个倨傲的景柏然,即使此刻悲恫已经盈满他的心,他的步伐也仍旧不曾有丝毫的凌乱。
伊莜的目光已经无法对焦,痪散得厉害,可是她仍旧用力想要将眼前人看得分明,她似乎朝他笑了笑,“天云,你来了。”
景柏然的眉头皱紧,他已经走到病床前,可是伊莜却似看不到他,只对虚空中一个幻影在微笑,“你好狠的心啊,为什么要瞒着Eric他的真实身世,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成为他心中的罪人?”
伊莜的话出奇清晰,每个字敲进景柏然的耳膜,都造成一种震撼,他错愕地盯着伊莜,倾身逼近她,“你说什么?”
伊莜勉强露出一抹笑意,“你为了不让他恨自己的生母,让他恨了我20多年,可怜的Eric,你自始至终都恨错了人,其实你的生母是……”伊莜又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脸色发红,整个人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景柏然根本就没想过自己会听到这些话,他本来还打算对她说自己已经不怨她了,只要她好好活着。可是这一刻,他完全慌了,隐约觉得伊莜的话藏着天大的秘密,他逼近她,急道:“你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你不是我的生母,那我的生母是谁?她是谁?”
伊莜此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在景柏然的摇晃中,她再也撑不住那口气,意识逐渐模糊,她断断续续道:“你…的…生…母…是……流(刘)…子(思)…林(语)……”
伊莜再也挺不住,眼睛一闭,心电图上面原本弯曲的线条一下子变成直线,伴随着嘀嘀声宣告她的生命结束,景柏然盯着心电图监控仪器,大脑一片空白。
护士与医生鱼贯而入,将景柏然挤到一边,对伊莜实施急救,她的呼吸已经停止,医生无奈摇头,“病人已经过世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一样劈进了景柏然的脑海里,他三两步冲过去,铁青着脸冷声道:“救她,不管用什么方法救她,我还有话没问完,快点救她。”
医生被景柏然修罗似的神情给骇住,结结巴巴道:“景……景先生,她…她已经…停止呼吸了,我们……”
他话音未落,景柏然已经将他推倒在地,怒吼道:“我叫你救她,她不能死,听到没有,快点救她。”莫相离冲进来时,就见到景柏然正对着医生发脾气,她连忙抱住他的腰,道:“景柏然,景柏然,伊女士已经死了,她死了。”
莫相离不知道伊莜对景柏然说了什么,以为他这么大的反应只是因为伤心伊莜死了,哪里知道景柏然却像是发了狂,连她也一直甩到地上,“不,她不能死,她不能死,伊莜,你起来,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起来说清楚。”
郁树跟郁清早已经在医生跟护士冲进来时就跟着进来了,看到心电图仪上已经变成一条直线,知道伊莜死了,两人都悲痛不已,听到景柏然喝斥医生,更是伤心,但看他发狂似的疯狂摇着毫无生命气息的伊莜时,两人同时手来捉住他的手,“Eric,莜儿已经死了,尊重死者吧。”
景柏然颓然地看着伊莜,他全身无力的顺着病床滑下去,跪坐在地上,“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瞒了我这么多年,现在却要告诉我?”
莫相离爬过来抱住他,以为他是憋得太久伤心糊涂了,她伴着一起落泪,“景柏然,不要伤心,让她安心上路吧。”
景柏然突然站起来,转身消失在病房门后,莫相离呆呆地看着病房门,他的背影为什么那么彷徨无措?她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伊莜,站起来匆匆地追了出去。
莫相离追到医院门口时,只来得及看到迈巴赫优雅地消失在医院大门口,她又追了两步,终究是颓然停下脚步,到底有多伤心才会连她也顾不上就走了?
莫相离抬头,突然觉得阳光很刺眼,她眯了眯眼睛,一步一步向台阶下走去,“阿离?”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她回过头去,就见好久不见的沈从文站在她身后十米处,她怔了怔,沈从文已经快步走过来,看她落寞的神情,略感诧异,“你怎么了?”
莫相离这才回过神来,她摇摇头,再看他手上提着中药,“我没事,你身体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不舒服,是我爸爸,高血压又犯了,医生建议开点中药调和一下。”沈从文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她的小腿上,“前段时间看见你出车祸了,我来看过你,但是被保镖挡在门外,现在好了吗?”
经他提醒,莫相离才想起前段时间她与景柏然之间闹得沸沸扬扬之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了,对了,良矜最近好吗?”莫相离与沈从文之间早已经没什么话题了,只好没话找话说。
没想到提起莫良矜,沈从文的脸色没前段时间阴霾,他道:“她还好。”
于是两人之间就再也没有话题了,以前两人坐在一起,可以天蓝海北的胡侃,可是现在却相对无言,人生的际遇如此,还真是让人无语可说。
“没有人开车送你来吗?我送你回去吧。”沈从文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莫相离说,可是他只能将那些话咽进肚子里。他不能心急让她避他避得远远的,这一次,他要改变战术。
“我们还是朋友吧?就算不是朋友,我还是你的妹夫不是吗?”莫相离想拒绝,话刚到嘴边,就被沈从文堵了回去,她无奈的笑了笑,他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怎么拒绝。
“谢谢。”客套的话语,一下子将两人的关系拉得很远。
沈从文顿了顿,伸手做了个请字,领着她走到自己的车旁,他按开车锁,绅士地替她拉开门,伸手护住她的头,待她坐进副驾驶座后,才轻轻甩上门。
白色路虎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亮光,迅速驶进车阵,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不一会儿他们就遇上了大塞车,看着前面一望不到头堵得严严实实的道路,莫相离苦笑一声,何处不见堵啊。
沈从文透过后视镜,将她的苦笑纳入眼底,他道:“要不要听点音乐,时间应该会过得快一点,要不先打个电话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说到家里人三字时,沈从文语速不知不觉快了些,似乎极不愿对她说这三个字。
莫相离又是一怔,此刻景柏然顾着伤心,又岂会理会她是不是没有回去,想了又想,她还是拔通了电话,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景柏然都没有接,她心里不由得着急了,又试着拔通,还是无人接听。
沈从文看她的脸色,也知道景柏然不接她的电话,然后道:“要不打回家里吧,家里应该有人接。”
“哦。”经他提醒,她连忙改拔家里的电话,电话很快被对方接起,却好死不死是景甜那个冤家,“小姑子,景柏然回去了没有?”
景甜眉头一皱,将电话拿离耳边,做了一个鬼脸,二话不说挂了电话,正在插花的英欢见状,问:“谁打来的电话?”
“打错了。”景甜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她说完拿了一个苹果,蹦蹦跳跳出去了,英欢摇摇头,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黄昏,莫相离与景柏然出去一整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莫相离听着手机里传来一阵忙音,顿时翻了个白眼,她就知道她会挂自己的电话,看来谁也不会关心她有没有回去。将手机收回包里,她道:“这车还不知道要塞成什么样,不如你将我放下去,我去附近逛逛,错过高峰期我自己打车回去。”
沈从文没有强留她,按下反锁键,莫相离推开门,对沈从文说了声“拜拜”下了车。沈从文看着她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车流中,这才收回视线,看着旁边空落落的座椅,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
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椅背,椅背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温度与气味,他展开双臂倾身做了个拥抱的姿势,“阿离,我不会放了你。”
此时走在马路上的莫相离突然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她搓了搓手臂,又继续往前走,这个时段真是个矛盾的时段,光明未退,黑暗未至,整个大地隐在这样的灰色中,连带心情也染上了灰暗。
她又试着拔了一遍景柏然的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她很担心他,如果知道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她肯定不会鼓励他去见伊莜最后一面,他现在该多么伤心啊。
电话一遍一遍地打,却始终没人接听,莫相离无奈叹息,按开短信,迅速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老公,我永远在你身边,爱你的离。”
安慰对他来说只会是多余的,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让他明白,他不是孤单一个人,他的痛苦他的悲伤都有人陪着他一起体会。
莫相离将手机收回包里,又叹了一声,无意识地向前走去,她一心想着心思,并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跟着她,她越走越偏,等她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条无人的深巷里,她揉了揉眉心,轻斥自己:怎么就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